第六章

第六章

她不喜歡當別人背後的影子,一直以來她行光明道,走得四平八穩,眾生之中我獨行,討厭被牽絆,成為他人的附屬物,寧為雞口,不為牛後。

或許她當慣了家主的緣故,習慣下決策而非聽命令,她的驕傲在骨子裡,鳳凰凌霄不屈於人下,誰敢與之比翼,鳳鳴九天。

「只要五年,我把清風道觀給你。」太了解徒兒習性的青崖道長誘之以利,撫胡呵笑。

說實在的,她確實心動了一下,可是……「我不想當道姑,而且我不相信師父,你話里總帶著陷阱。」

五年後將道觀交給她,那是連地帶道觀過到她名下,她一人獨有呢,還是讓她和大師兄爭觀主之位,此後六、七十年困在小小的道觀中,管一群小道士吃喝,直到老死?

思及此,她冷顫直打,怨慰師父無良,連要利用人也先打個禪機,讓人渾渾噩噩地走入他不好的局裡。

「你這丫頭的疑心病未免太重了,疑神疑鬼,師父我是快得道的半仙,豈會欺辱於你,你這言論太教師父傷心了。」青崖道長一臉難過,心痛徒兒的誤解。

「師父,你就別再裝了,別人不了解你,六年來和你形影不離的徒弟哪還會被你幾句話蒙了,師父,徒兒看來蠢笨如牛嗎?」三歲孩童都不會受騙上當,騙人道行太淺了。

「一萬兩。」一道變聲過後的粗嗓驟起。

「嘎?!」兩人四目齊望向發出聲音的宮仲秋。

「一年一萬兩,不包含食宿費,不論你吃多少我全額支付,我住上房你就不會住下人房,一切比照我。」吃好住好又有銀子拿,她還能說不?

狐狸似的丹鳳眼往上一勾,琉璃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圈。

「若是我想賺點零花呢?」她指的是捉捉鬼,逮幾隻小妖下鍋燉湯。

「成,只要與我的事不衝突,你想做什麼事都由你,我一概不干涉。」他也不需要她無時無刻跟在左右。

「可是我不是師父能掐能算,我怎麼笑得你幾時會出事,幾時會被人踩爛腦袋瓜子,萬一我一離開你就遭難了,這筆帳怎麼算。」一清二楚算明白了,誰也無閑話。

「你的意思是?」他眉頭微微抽動,未開口已知她的盤算。

「先付款吧!只收銀票,銀子太重了,我只負責消災除難,你的死活不歸我管。」她先把責任理清,表明了喊打喊殺的事別找上她,她專精的是術式及符咒,和不是人的妖呀鬼的打交道。

「可以,明兒個拿給你。」這副死要錢的錢精模樣真礙眼,用銀子就能將她倨傲的骨氣砸個粉碎。

宮仲秋看她不順眼,但是又忍不住多看兩眼,他認為是要記住仇人長相,日後連本帶利討回來。

「多謝二師兄,小師妹貪財了。」她笑得眼迷迷,好不開心,活似抱著食物偷吃的小狐狸,讓人看了有些心動,想伸出手撓撓她的耳朵,說句:好乖。

「嗯哼!死要錢。」綳不住的臉皮噗哧笑出聲。

說厭惡倒還不至於,對於這個小師妹他還是小有好感,只是每回一瞧見她瞭然在心,什麼事也難不倒她的神情,胸口一把無明火就會燒起來,想將她眼底的自信燒盡。

「總好過要飯的乞丐。」沒人跟錢過不去。

曲款兒做了個幼稚的舉動,她拉下左眼瞼扮了個鬼臉,朝宮仲秋吐出丁香小舌,他驀地一怔,像個被點穴的木頭人僵了好一會兒,耳根後頭慢慢暈開一層淡淡的暗紅。

年僅十五歲的宮三爺自幼才智過人,過目不忘,能做一手好文章,臨危不亂,沉著敏慧,可是在某些事上還是太生澀了,不夠老練,他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

「放心,禍福相依,有禍時福一定在,不用可以去安排,福星一向跟著文曲星身邊,你有災無險,遇劫化吉,難來山擋,就算你想甩開她也甩不掉。」他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關於這一點,青崖道長惡趣味地不告訴兩位高徒,由著他們苦惱去。

「師父,弟子什麼覺得你有在看熱鬧的意味。」宮仲秋眸色深如秋潭,微微眯了一下。

「是呀,師父,你是不是在心裡奸笑,終於擺了這兩個難纏的徒弟一道。」越想越有可能。

他呵呵乾笑,表情不變但腦子想著:這兩隻太精了,剛起了個頭就看出端倪,一隻已經難擺平了,兩人聯手豈不是天下無敵?「要好好相處,不能再爭吵了,吵架傷感情。」

「師父,你在顧左右而言他。」

「師父,我和二師兄的感情早就傷了,你用十斤糯米來糊也糊不住裂痕。」有鬼,師父的眼神閃爍。

左一個精明幹練的徒弟,右一個聰慧成精的丫頭,青崖道長頭痛不已的看看兩人,有些吃不消的揚起佛塵。

「對了,老二,你的紅鸞星未動,五年內不宜議親,切記,切記。」

「那皇上賜婚怎麼辦?二師兄娶的可是公主。」曲款兒一臉壞笑的擠眉弄眼,不踩上兩腳不過癮。

「公主再貴也貴不過天命,天命如此他就受著,抗命而為會改變很多人的命數。」該死的人不死,該活的人活不成。

「師父,這算不算一劫?御前抗婚罪加一等,是要掉腦袋的,二師兄真不幸,壯志未酬身先死,師妹我都為你鼻酸。」大寒皇朝的公主多刁蠻,等於是娶尊羅剎來供奉。

青崖道長笑而不答,意指天機。

「有師妹在,師兄何懼之有,一年一萬兩白銀就是讓師妹來化劫的,一切有勞你了。」宮仲秋笑著打躬作揖,好不愉快的嘴角揚起,清俊面容多了如沐春風的笑意。

「你還真是很會順著杆子往上爬。」真可恨,被他佔了上風。

曲款兒很不服氣卻又不得不認栽,這一下痛腳踩得正著,誰教她被銀子砸花了眼,把自己給賣了。

「有件事順便一提,仲秋徒兒的第一劫已經來了,就在府里,難伴隨而來。」他是方外之士,不涉入紅塵事。

兩人一聽,不約而同的臉色一動,其中曲款兒還跳起來,指著老道士的鼻頭破口大罵。

「師父,你可不可恥,這種事居然現在才說,你存心耍人是不是,看我急腳才是你的目的對吧!」千年王八老烏龜,挖洞讓她跳,早不提,晚不提,在交易談妥后才「猛然」想起。

「哎呀,上了年紀的老人家腰腿酸痛,不行了,得去躺躺,不然這腿不中用了,你們師兄妹聊聊,不用理會老道士了。」他這徒弟脾氣壞得很,得趕緊開溜。

「師父,你逃難呀!」走得比飛得還快。

可不是嘛!嘴上說著酸痛的青崖道長健步如飛,灰發飛揚,長須飄然,仙風道骨的身影已離得老遠,連他一根鬍子也捉不住,仙姿如幻頗有幾分得道意味。

此時前方來了一群香粉縈繞的美麗女子,他腳踩七星步一轉,閃身走入一旁的一人寬花徑,與胡翩翩等人錯身而過,臉上猶帶三分得逞的笑紋。

壞心眼的老道士走了,花朵一般的美人兒來了,曲款兒見狀也想腳底抹油六了,但是手臂上傳來強扯的力道,順著溫潤如玉的手掌往上一瞧,浸入一雙清淺盈笑的黑瞳。

這個不安好心的二師兄,連死都要連累她,在一群白骨精的圍攻下,她還能全身而退嗎?

「放手。」她小聲的喝斥。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萬兩銀子不是那麼好賺的。」宮仲秋笑得有如夏荷含露,清華若月。

「你坑我,錢還沒拿到手,不算。」她擺明了想反悔。

他迅速取下頸上自幼佩戴的石榴佛手黃玉玉佩,不動聲色的塞入她手中,言明是訂金。

契約成立。

「小人。」太卑鄙了。

「我比你高。」他意有所指的一睨她不及自己肩高的個頭,誰是「小」人一目了然,不用爭議。

咬牙暗恨的曲款兒氣得說不出話來,硬吞下悶虧,明擺的事實怨得了誰,誰教她發育比人慢。

「三叔,天氣轉涼了,我給你送補身的雞湯,你快趁熱喝……咦,你為什麼在這裡?」安紅玉是大夫人妹妹的女兒,今年十四歲,一看見曲款兒,她滿臉笑容頓時轉為不甘的惱怒。

「我正要走,幾位……呃,姐姐當我不存在。」明明都是年紀比她小的小屁孩,她居然要裝嫩,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副身軀只有十歲能怎麼辦,她總不能跳出來說老娘快四十歲了,天外異魂不得已裝小吧?

曲款兒悶得很,就她以往的經歷應付幾個小丫頭有以大欺小的嫌疑,勝之不武。

宮府七小姐宮明月一把將人擠走,很不客氣的鄙夷道:「滾開,別來礙事,我們宮府可不收留來路不明的小野……」

「明月,慎言。」宮仲秋冷然的沉下眼,打斷她的話。

宮明月十三歲,是大房宮仲文嫡長女,上頭兩個庶出姐姐明珠、明翠已出嫁,目前在小輩中她最受寵,也因此常恃寵而驕,是非不分,任性妄為,想做什麼就去做,從不考慮後果,反正有曾祖母、祖母和爹娘為她收拾殘局。

而就是看準這點,戀慕少年俊色的安紅玉才會拾掇著小表妹幫襯著撮成好事,將來還是一家親。

反正姻親不算真正的血親,老大、老二和老三的歲數差上一大截,因此大夫人、二夫人只能往小輩里找,輩分不重要,主要是能看對眼,小倆口願意了,這親還結不成嗎?

不過在一群妙齡姑娘中,卻有一個梳著婦人髻的溫婉女子特別顯眼,她並不艷麗,也無舉世美貌,清清淡淡地宛如一朵空谷幽蘭,不張顯,卻又令人無法忽視。

唯一看穿她本相下是狐性的,大概就曲款兒一人了吧。「三叔,明月不喜歡她,你讓她走,看到她那雙狐媚眼睛我就渾身不舒服。」宮明月不快的嘟起嘴。

「誰准你胡亂闖入我書房,還帶來府里的女客,禮數都學到哪兒去了?都快議親的女子還如此不知羞恥,以後誰敢娶這家的姑娘,你娘沒教你三從四德嗎?」大嫂在想什麼她哪會不知道,敢算計到他頭上?找死!

安紅玉臉色一白,捧著雞湯的手微抖,宮仲秋明著指責宮明月不守禮,何嘗不是指桑罵槐,暗指她厚顏無恥。

「那她呢!她怎麼能來,三叔只會罵我,我不服。」憑什麼外人能入內,親侄女卻要被責罵。

「她是我的師妹,來替師父傳話。」意思是身分不同,宮明月等人不得造次,得規規矩矩喊她一聲師姑。

「傳完話就可以離開了,我不要見她。」哼!小狐狸精,這麼小就會勾引男人,真討厭。

宮明月不曉得真正的狐狸就在她身後,五百年道行的狐身化為人形,人形未現先練得媚魂術。

「放肆,由得你耍潑胡鬧嗎?幾個長輩真把你寵壞了,不知天高地厚了。」看來要嚴加管教才行。

「三、三叔,你罵我……」她滿腹委屈,泫然欲泣。

「今日之事我必轉告大哥、大嫂,由他們來看管你,小小年紀不學好,滿嘴低賤言語,到底是誰教你的,擇友也要看對象,不是左親右戚便是詩書傳家,其中藏污納垢者不在少數。」他沒半句罵人,卻削得人顏面盡失。

「三叔是壞人,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噓!別傷心,你三叔不是壞人,他只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你乖,不要哭了,不然胡姨娘也要跟著難過。」適時出聲的胡翩翩擁著宮明月抽動的肩頭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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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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