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何意百鍊鋼 化作繞指柔(二)

第十六章 何意百鍊鋼 化作繞指柔(二)

「吾枕戈待旦,志梟逆虜,常恐祖生先吾著鞭」,祖逖捏著一封書信,苦澀地喃喃說「你又何苦呢」

這封信是劉琨兵長安前寄來的。南陽王部將反叛,胡漢中山王劉曜(因洛陽功升中山王)率大軍攻打長安,涼州刺史西平公張軌、并州刺史劉琨都兵相救。祖逖與劉琨一起長大,對劉琨最為熟悉不過,他知道劉琨軍事才能缺缺,劉琨前去長安,必然鎩羽而歸。

起初,傅熙接到「鳳凰社」消息說劉琨兵相救南陽王,他還有些詫異。張軌向來忠君愛國,他兵相救南陽王倒也不稀奇,令傅熙沒想到的是劉琨竟然也會出兵。

這其中的緣由,不過是劉琨的意氣之爭,他怕祖逖先行北伐。祖逖、劉琨自幼時就是好友,有一樣的志向,才能不相上下,一直以來,兩人都是相互鼓勵,也相互競爭。劉琨長祖逖兩歲,名聲也壓祖逖一頭,官階從早年時也比祖逖高了不少。儘管這樣,劉琨明白祖逖一朝得志則化龍,故而先一步攻打胡漢,領先祖逖一步。

祖逖對身邊的護衛說:「傅刺史到了么?」,護衛說:「祖約將軍前去迎接了,想來快到了。這個……傅熙是青兗兩州刺史,又是征東將軍,大人是不是應該去迎一下?只派祖約將軍前去會不會有些不妥當?」

「沒甚子不妥當,傅刺史前去江左乃是私事,我前去城門迎接反而有些不妥」

起初,祖逖知道傅熙進攻青州時,還對傅熙這個士族出身的紈絝不以為然,以為傅熙必亡。令他沒想到的是傅熙短短一月功夫反破了曹嶷大軍,鄭系更是連破曹嶷,逼曹嶷自殺而亡。

傅熙如今內有王承、衛玠、劉隗、荀闓、劉疇等名士輔佐,外有北宮純、鄭系、蕭源之、馬汲為將,幾個月的功夫,更是佔有兩州之地,傅熙就成為一方諸侯。祖逖想不通,傅熙這個不及弱冠的小子是如何籠絡住如此多的賢士。

祖逖捏著書信,又看了一遍,劉琨在信中深贊傅熙有勇有謀,言傅熙宛如當年祖逖、劉琨。祖逖看到這裡,不僅苦笑了下,心想傅熙能有今日,自然是有才能之人,但也少不了他士族的身份和傅祗的名望。

士族,僅僅因為出身不同,在晉朝這個重視血統和名聲的時代,傅熙前途平坦,而祖逖走了太多彎路。早年祖逖和劉琨同樣還是小小主薄的時候,劉琨因為士族和姻親的關係,累遷高官,而立之年便是尚書左丞。可祖逖年近半百才成一方刺史。血統,成為士族、庶族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傅熙站在下邳城的下,看到祖逖軍中士卒,心裡暗暗感嘆,琅琊王真是夠窮得!下邳城表面上人來人往很繁華,但實際上,真真稱得上「國貧民富」。

祖約乃是祖逖地胞弟。迎上傅熙一行人後。寒暄了幾句。便帶著傅熙直接入城。一路上祖約不時貪婪地看著二十輛車財物。引得冉瞻對他怒目而視。傅熙也不禁連連搖頭。沒想到英雄一世地祖逖。竟然有這麼個好財貨地弟弟。

傅熙看到祖約帶來地親兵護衛。不禁對琅琊王有些同情。他雖然知道琅琊王過得不怎麼樣。也沒想到琅琊王窮到這個地步。連祖約地親兵護衛都是身著已經洗地白地麻衣。護甲竟然不過破爛地皮甲。跟傅熙帶得百名騎兵比起來簡直就是叫花子。

傅熙心想怪不得祖逖北伐。琅琊王只給了祖逖三千匹布、數千士卒。原來不是假窮而是真窮!

祖逖接到傅熙入城地消息。便出府迎接。傅熙遠遠瞧見祖逖正在等候。心裡竟然稍稍有些激動。當下便下了馬。整了整衣衫。徒步朝祖逖走去。以示恭敬。

待走近了之後。傅熙細細打量著祖逖。相比起在歷史上地大名。祖逖地樣子就平凡了些。祖逖五十左右地樣子。頭有些花白高高束起。身穿麻布寬衫。眼角布滿了刀刻般地皺紋。顯得細長地眼睛那樣深邃。高挺地鼻樑下嘴角微微有些下垂。可以看出祖逖是個倔強地人。

在傅熙打量祖逖地同時。祖逖也在看著傅熙。雖然聽聞傅熙不過弱冠之年。親自見了。當下也有些驚愕。

「久聞祖徐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凡」,不待祖逖先行行禮,傅熙先恭敬地長揖一禮。

兩人雖然同為刺史,但傅熙官階、爵位都高於祖逖,直屬太子行台。祖逖此時不過是琅琊王屬官,與中央還隔著一層。按理說應該祖逖先行禮,但傅熙為了表示自己尊敬之情,便先行行禮。

祖逖回禮之後,拉著傅熙的手上笑道:「早聞傅青州之名,弱冠之年便有如此成就,真不愧是故承製大人之子」

聽道與岳飛齊名的人物竟然這樣稱呼自己,傅熙心裡多少有些不自在,「士雅公與并州刺史越石公乃是至交。在下在河陰時,幸得大兄引薦,與越石公也頗為熟稔。士雅公還是稱呼在下表字吧」

祖逖點頭心想:傅祗長子御史大夫、駙馬都尉傅宣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紀,當年在洛陽時,也是頗為熟悉的。就算傅熙與自己平輩論交也無不可,何況傅熙對自己還是尊稱。

祖逖拍了拍傅熙的手,爽朗地笑道:「那在下就叫傅刺史表字了」,傅熙笑道:「正該如此,在下前去江左,途徑下邳,可是奔著士雅公這尊真神來的」

「什麼真神吆!不過是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罷了」

「士雅公可不能這麼說,昔日在河陰時,越石公對您可是頗為推崇吶」

祖逖聽傅熙提到劉琨,心裡不禁也有些思念劉琨,兩人一晃已經數年不見了,「越石向來謙虛的緊,在下不過徒有虛名罷了,不過,越石在書信中甚是讚歎世民忠勇啊」

傅熙當下謙虛幾句,周顗、諸葛恢、葛洪也上前與祖逖見禮之後。祖逖與周顗等人寒暄了幾句之後,便攜傅熙共入刺史府。傅熙見祖逖如此優待自己,不禁有些惶恐,祖逖什麼人啊,那可是與岳飛齊名的人物。傅熙落後祖逖一步,隨祖逖進了刺史府。

祖逖看到傅熙自謙知禮,心裡暗暗讚許。來到庭中之後,祖逖邀請傅熙同席而坐,傅熙謙遜一番后,在祖逖身邊坐下。此時,祖逖屬官又前來見禮,一套繁文縟節下來之後,才開始步入正題。

「沒想到承製大人突然薨逝,實在讓人神傷。想當年,承製大人率大軍平齊萬年之亂時何等威風,如今中原彌亂,天子西狩,擎天之柱轟塌,哎……!」

祖逖這麼說,傅熙一時有些默然。祖逖所說的齊萬年之亂,是指得296年秦、雍兩州氐、羌胡人之亂。正是齊萬年之亂拉開了胡人亂華的序幕。

周顗說:「當年朝廷不接納應元公建議,把所有胡人遷往塞外,如今釀成大禍,罪在朝廷爾!」,祖逖奇道:「伯仁公也讀過應元公的《徙戎論》?」

周顗所說的應元公是去年才去世的江統,江統當年有感於齊萬年之亂,便寫了著名的《徙戎論》,文中追溯了胡人6續內遷中原的經過,建議朝廷將所有胡人遷移到塞外去,並且提出了系統的遷移方法。

傅熙早年在洛陽時也讀過《徙戎論》,雖然對江統提出的方法有些異議,但對江統胡人的論述深以為然。江統對胡人的看法跟後世中國人看日本人的看法一樣。江統在《徙戎論》有言:「性氣貪婪,兇悍不仁……弱則畏服,強則侵叛」

「性氣貪婪,兇悍不仁……弱則畏服,強則侵叛」,簡直就是後世日本侵華的翻版。

周顗點頭,面色忿忿地說:「當年應元公《徙戎論》一出,震驚朝野,可惜啊!當年恰逢賈後亂政,朝廷不納。應元公曾言胡人『人面獸心』不能與之類同,建議朝廷『憚暫舉之小勞,而忘永逸之弘策』,而朝廷呢?恰恰相反,竟以為此舉太過繁雜,而不定萬年之計!」

傅熙記得《徙戎論》里有句話曾說:「關中八百餘萬人,率其少多,戎狄居半」,可見胡人人數達到了多麼恐怖的一個數字,江統有鑒於於此,才提出將胡人全部遷走。

不過江統提出將胡人全部遷往塞外是很不現實的,胡人在中原雖然屢遭欺凌,但性格堅韌。羽翼早豐,怎麼可能乖乖地前往塞外?而且晉朝剛遭「八王之亂」,國力大衰,也無力將胡人趕走。

傅熙想起柏楊先生曾經點評過江統的《徙戎論》。柏楊先生認為江統將所有的罪責全部歸咎於蠻族,根本沒有觸及到問題的核心。

江統只看到了瘋子殺人,而沒有看見是誰把致瘋的毒藥放到對方的碗里,強怕他們喝下去。而痛責他們瘋,詬罵他們性情貪婪、兇悍殘忍,是把事情本末倒置。

傅熙對柏楊先生的點評深為贊同。「五胡亂華」,胡人固然有逃脫不了的罪責,但是當年是誰將他們遷往中原?又是誰將胡人逼反?前人釀下的苦酒,後人喝了,使得整個中華因此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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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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