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童年往事(中)

12、童年往事(中)

我一聽她喊這個名字,一時還愣怔了起來,有六七秒鐘后才反應上來她喊的是父親的名字。復再回還到:「王素蓉!」

「李兵民!」

「王素蓉!」

「李兵民!」

……,我們一直喊著對方大人的名字。一直喊到自己的嘴角困喉嚨乾燥的時候才慢慢停息了下來??偶爾還再崩出一句兩句流彈。最後氣咻咻地甩了甩身子,各進各家屋子。

「那你家在哪兒?」賣肉的男人繼續問。他感覺自己在我面前強作出慈祥的臉來很難受,乾脆按照一貫兇巴巴的臉對着我。我不由又是一陣緊張一陣害怕,身子抖索了幾下,急?了?幾下眼皮回答到:「纏溝。」其實我們村子叫陳家溝,由於很多人都把它念轉了音,便念成了纏溝。

「纏溝。那誰把你**來的?」

「我跟我爺爺一塊出來的。」

「你爺爺呢?」

「在戲場子上看戲哩!」

賣肉的男人問到這兒不再問我了,站起來忙自己的了。把肉架子上的肉取了下來歸置進一個竹籠子裏,再把案板下裝錢的那個木格子抽了出來一併送到隔壁一個屋子裏。復又出來,再把不必要收拾進屋子裏東西歸併好,向隔壁屋子喊了一下:「花巧!」應聲而從隔壁屋子的窗口探出一個中年婦女的臉來,面乎乎的「哎!」

「這個娃跟他爺一塊出來的,現在自己跑丟了,我到戲場子上把這娃給他爺送回去,你先吃你的飯,我回來了再吃飯。」

「哦,往快點,面在鍋里都煮了一滾了,小心回來都燜了。」

「哦,你先吃。」

那中年婦女把臉縮了回去。他解開了腰間的皮裙隨便往肉架子上一搭,啪啪啪拍了拍手,在我腦袋上彈了一個響指:「走,尋你爺去。」我被他這一彈疼得簇了簇眉頭,嘴上不耐煩「哎呀」了一聲。他被我逗得噗哧笑了一聲,似乎漏氣了一樣,「呀,脾氣還挺大的么,那剛才還丟人地哇哇亂哭!」

他扯着我的胳臂走到戲場子。戲早就完了,人已經全部散了,只剩下空戲枱子和空戲場子。我看見戲枱子上面的門額上一朵大五角星,漆皮已有點脫落了,也不再那麼紅,有點暗。聽大人說十來年前到幾年前(那時我還沒出生呢)這戲枱子都是用來開什麼批鬥會或者公判會的。我和賣肉的男人盲目地站了一會兒他才把我往?帶,快走到戲場子進口處,我看見爺爺急急火火地往進走,臉上一層灰白色。

「爺爺!」我喊了幾聲,甩開了賣肉的男人的手臂向爺爺撲了過去。撲到爺爺膝蓋子上就要哭,爺爺一巴掌拍在我身上,「叫你亂跑,叫你長一雙腿給我亂跑!」又接連幾巴掌重重地拍在我身上,於是我便奮力地哭出聲來。啊??嗚??

「我爺爺對我可好了,今天下午帶我去看戲還給我買了一根油條吃!」我吃罷晚飯,撂下碗筷,一溜煙跑出門就穿到了隔巷相望的天朋家的院落里。天朋正拿着他二哥天亮用紙給他折的衝鋒槍自顧著玩耍。瞄著傍晚空中來回飛舞的蝙蝠,嘴上「啾啾」地打個不停。嘴角兩邊綻了兩粒唾沫花,就像螃蟹在吐唾沫一樣。我想玩他的衝鋒槍,「讓我玩一陣行不行?」我嘴上說着伸手就要去拿他的衝鋒槍。他的手一掄就躲開了我的手。

「一個爛紙折的衝鋒槍有什麼了不起的,我爺爺今天下午還帶我去集上了……」我便開始向他顯耀爺爺下午帶我去街道上的事。爺爺有**個孫子六七個孫女,其中我、弟弟、姐姐,還有那個堂姐李利霞正在五六歲之間,最喜歡在爺爺面前爭寵,整日裏纏磨著爺爺帶着自己出去玩耍。若爺爺帶了誰出去便受了分外的寵幸一般,高興得放不下了。雖然下午差點走丟還被爺爺打了幾巴掌,但回來后我還是在姐姐、弟弟以及利霞姐面前洋洋得意。惹得她們仨一致沖着我羞白眼:「看你自己把襖領都(囂)張得沒有了!」

我把襖領豎了起來,用舌頭把牙幫子敲得梆梆響,「怎麼樣,襖領好好的,還在這兒哩,把你們咋不眼氣(羨慕)死!」她們仨一致鄙夷地撇了撇嘴,「咦,這就把我們眼氣死了,我們咋這麼沒出息呢!」我就不再搭理他們仨了,出去跟天朋玩去。

天朋長得很機靈,右太陽**上有一塊氤氳的小指頭蛋大的黑記。已上了一年級的姐姐和堂姐曾炫耀似的共同為我講她們上過的課文,《小蘿蔔頭》什麼的。我聽完了她們講的故事,覺得天朋長得就像小蘿蔔頭。

天朋最終還是不讓我玩他的紙衝鋒槍,我便威脅他:「你不叫我玩你的衝鋒槍,以後我再有個什麼好玩的東西也不叫你玩!」

「誰稀罕玩你的東西哩。啾啾啾。」我不知道他還在打什麼東西玩,夜色漸重了起來,終於連蝙蝠都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

「到時候可別後悔!」

「到時候看誰會後悔!」

「我不想跟你好了,你是個嗇皮痂子,我要跟你惱。」我?於惱羞成怒了,氣咻咻地搡了他一把。他停止了用嘴啾啾啾地打槍,用眼睛瞪了我好一陣子,才不緊不慢地說:「哼,有什麼了不起,我早都不想跟你好了。」說着他勾?右手的小指頭。小孩子們表示要好的時候相互摁大拇指,表示要惱時便相互勾小指頭。我也勾?右手的小指頭與他的小指頭勾在一起:「惱,惱,三年不許好;轆轤把,轉三匝,一百年,不說話。」勾完小指頭我再哼了哼,出了他家院門,回到自家院落里了。

我家和四爸(利霞姐的爸爸)共用一

進院落,頗象一個地道的三合院。如右圖。

東邊1和2分別是我家的上屋和灶房。西

邊的3和4分別是四爸家的上屋和灶房。

5是爺爺住的堂屋。6是正廬門,後來一

次夜裏下大雨將這個正廬門連同那一段土

牆倒塌掉了,到現在還沒有修復起來。形

成了一個不封口的「口」字形狀。7是偏門。

我從偏門進來,走進上屋。母親在煤油燈下

做着針線活,父親坐在腳地上一邊咳著痰一

邊抽著紙煙。見我從外面耍回來了,父親輕笑着罵着說:「嗯呀,咱家那個悶蛋回來了。咋么那麼悶(愚笨)呢,今天下午跟着你爺還能把你跑丟了,把你爺爺可急得呀!」哥哥和姐姐緊挨着父親坐着,不吭聲,靜悄悄的。煤油燈的焰心跳躥得很活躍,母親也跟着笑了一笑,「就說呢,咋那麼悶氣?。原路來原路回去還能把自己丟了。」

本來還想狡辯一下。但看見哥哥和姐姐都有些嘲笑的神色便不想再狡辯了。弟弟在母親背後玩耍,一會兒扯母親的袖子一會兒摟母親的脖子,使母親的針線活做不順暢,於是母親不時呵斥:「靜定,給我往靜定!」弟弟卻是個人來瘋,越說他他便鬧騰得越歡。母親終於輕輕地很假做似的打了弟弟一**,弟弟卻臉一抽歪咧咧地開始叫喚了。我和姐姐、哥哥都在一旁嘲笑道:「干叫喚,沒眼淚。干叫喚,沒眼淚。……」

弟弟回罵着我們:「少屁干!叫你(們)屁干哩!……」我們嘈雜一團。父親終於被我們吵煩了,呵斥哥哥、姐姐和我:「你們仨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仨便噤住了聲,連擰?一下都不敢。弟弟快意地笑了笑。獃獃地再坐了有一半個小時,父親說:「該睡了,快去睡覺去。」我們仨站起來,拿了另一個煤油燈點着走出上屋進了灶房。灶房裏辟了一個小閣子,壘了個土炕。我和哥哥、姐姐就擠在這個炕上睡覺。我們仨同時在一個大鋁盆里洗過腳,哥哥命令我和姐姐把洗腳水抬出去倒掉。之後我們依次上了炕,哥哥睡一頭,我和姐姐睡另一頭。哥哥的腳伸在我和姐姐兩人之間,腳都搭在我下巴上了。吹滅了煤油燈,我便閉合起眼睛。弟弟跟着父母睡在上屋裏。

第二天早午飯都做熟了,我們仨還在熟睡。父親把我們仨喊醒來,同時呵斥着。我們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洗過臉,端起飯碗就吃飯。爺爺被二伯家的孫子請過河去他家吃飯去了。二伯、父親、四爸三家輪流管待爺爺的飯伙,一天一天地輪著,三天一輪迴。大伯二十六七年前被招贅到山外去了。大伯多次來信要求爺爺到他家住上個一年半載的,爺爺總是讓人回信:「……,山外我終究住不慣,再說年紀也這麼大了,說蹬腿就蹬腿的時候了,到時候萬一有一個三長兩短,怎麼把我的屍往回拉哦……。」大伯沒有辦法,只好在信中一懇請二伯、父親、四爸把爺爺贍養好,「我?於盡不了孝道!」

爺爺愛吃羊肉泡。每三天輪到我家管待爺爺的飯伙,父親都去街道上割上不足半斤的羊肉,自己動手為爺爺做羊肉泡。早中晚各三次,爺爺竟相吃兩不厭。但每次又吃不完,剩的倒也不多,半碗左右。父親把爺爺勝的這半碗羊肉泡分給我們姊妹四個吃。我卻一口也不吃(我幾乎就不吃肉,任何肉),嫌味太怪,惹得父母嗔罵:「真是一個大悶蛋,人家有肉都爭着吃哩,你個悶蛋還躲得遠遠的。」有時父母也夾着嘗上一口。

我丟下碗筷就跑?院門去找別的小夥伴玩耍。我們十幾個小夥伴分成兩派隊伍,開始「打仗」。雙方都有一個師長和團長,剩下的都是「普通士兵」。我方「師長」和對方「師長」爭執哪派當「中國八路軍」哪派當「小日本鬼子」,互不相讓,相持不下。最後兩個人划剪子包袱錘來決定。對方「師長」划輸了,遭到他們自己隊員的一陣抱怨:「什麼臭手,一劃就划輸了。」但也無可奈何。各人抽了一支玉米桿當作「槍支」使用。雙方「師長」宣戰。雙方隊員四散而開,藏在院牆背後,掩在樹叢中,伏在石頭上,閉着一隻眼睛瞄著「槍」的準星,嘴上啾啾啾地打槍。每個人中了幾十槍都不願意死,打死他的對方喊:「你已經死了!」

「我還沒有死,你才打到我腿上,」他爭辯著,嘴上卻加緊了反擊,啾啾,啾啾啾,一連打了十幾個「快槍」,「你才死了,我一槍都打到你頭上了。」

「你是小日本鬼子,早都該死了。」

「不,你才是小日本鬼子,才早都該死了。」

最後兩個人都不死,往另一個場院裏跑去,且戰且轉移。打了半晌子,天朋從他家跑?來了也要參加「打仗」。他一聽對方是「小日本鬼子」便不願參加對方,要參加我方。他給我方「師長」央求,「師長」便要答應了,我卻不同意

「不行,不叫天朋加入!」

「師長」見我不同意就猶豫了。天朋看了看我說:「人家是師長,比你官大,說了算話。」我把眼睛邁向一邊說:「不管師長官大不大,只有我和師長共同說了才算話!」其餘隊員都不作聲,「普通士兵」只有服從命令的份。「師長」看了看天朋說:「你還是給勛陽說吧,只要他行,你就可以加入我們。」

於是天朋才可憐巴巴地把目光遞了過來,我又一次躲開他的目光。他走到我跟前,懇求着問:「行不行?」我低着頭說:「咱倆都惱了,不要跟我說話,舔勾子。」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好色而不亂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網游競技 好色而不亂
上一章下一章

12、童年往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