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沙丘之變(六)

第二百二十四章 沙丘之變(六)

趙信舉酒,與主父共飲,卻不料主父隨後的一句話駭的他連連嗆到。

「你和你父親身為襄子大人之後,可曾想過這趙氏的天下本該是你們的。」

趙信撫胸咳嗽數聲,忙抬頭瞪大眼睛看著主父。卻只見主父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眼神中閃過一絲戲謔之色,忽的哈哈一笑道;「不要激動,我跟你開個玩笑而已,只是想看看你慌亂不知所措的樣子。」

趙信拍了拍胸口,鬆了口氣道:「主父你這玩笑開的,嚇死微臣了。」

趙雍眯起眼笑道;「怎麼,還有你會害怕的東西,我怎麼聽別人說你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趙信苦著臉老老實實的回答道:「那得看對誰了。天子一怒,浮屍千里,主父你算半個天子,那也得浮屍五百里了,微臣算來算去家中老幼奴僕也才幾十人,還不夠你殺呢。」

趙雍性質倒是起來了,啞然笑道;「原來你只是怕死而已,看來以後我有對付你的辦法了。」

又笑道:「不過這麼一說,我到當真有了幾分興趣,你究竟有沒有想過此事?」

趙信攤手苦笑道;「主父,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這不是要逼死臣嗎?」

趙雍哈哈笑道;「放心,我還是有些心胸度量的。今日問起只是好奇而已,你只管如實說就是了,今晚之事,我絕不放在心上。」

趙信將信將疑道:「此話當真?」

「絕無戲言。」

趙信這才撓了撓頭,想了會才支支吾吾道;「想是想過,不過都是小時候不懂事的時候。」

「哦?」趙雍露出感興趣的神色。「繼續說下去。」

「以前家裡窮的時候,父親每次拿祖先的事情來激勵自己,說不能玷了襄子大人的威名。那時候我就常想,如果當初他沒有禪位的話,恐怕我們現在還是錦衣玉食,不用過著窮苦日子。」

趙雍仍不肯罷休,依舊問道:「那現在呢,可否想過?」

「這個真的沒。」趙信老老實實的說道;

「一來根本不可能了,襄子大人到我這代已歷六世,余脈皆已斷絕,只剩我家這一支而已。你們這支卻是枝葉繁茂,繁衍遍了整個趙國,我們憑什麼跟你們爭。」

說罷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主父,猶豫了一會又小聲嘟嚷道;「再說當趙王有什麼好,我跟在主父你身邊可沒覺得你過得很好。」

趙雍皺眉道;「這話可是聽得新鮮。為王者,手握侯爵,口@含天憲,他人的功名富貴全然決於他一人,你竟然覺得不好?」

趙信揚眉訕然道;「主父,可是你說的今晚不論說什麼都不論罪的呀?」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趙信這才放心道;「你看,王位只有一個,為了這個王位你爭我搶,本來好好的一家人卻變得反目成仇,刀兵相向,末將看著是心寒的很。再說權力越大也就意味著活著越是拘束,你看大王如今的模樣可是快樂?我可不覺得他很想當這個趙王,倒是被逼無奈居多。」

趙雍身軀一震,目露沉思之色,想了半響緩緩點頭道;「也就你敢說實話了。的確如此,何兒當初當上趙王是我強加給他的,卻從來沒問他願意不願意,如今看來他不願意的成分是居多的。」

趙信隨之點頭道;「我也這麼覺得,所以主父你也要體諒一下大王,我是覺得凡事以和為貴,尤其是你們父子情深,更應該如此了。」

「還輪不到你小子來教訓我。」趙雍沒好氣的瞪了趙信一眼,又抬眼看了眼他道:「到是你,既然功名富貴不是你所求,那我倒要問問你,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趙信低頭想了想,目光中露出了迷茫之色,緩緩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我想要的,要真的有的話,那大概是能過上無拘無束的生活,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天底下沒有人能強迫著我去做任何的事情。」

趙雍啞然失笑道;「還以為你真的淡泊明志了呢,沒想到你想要的比當王更加不可能。」

「隨心所欲,無所羈絆,聽著似乎很是簡單,可這世間能做到的又有誰呢?即便是我,從小在宮中也要遵守規矩,即位后也要看他國臉色,哪裡能做到隨心所欲,無所羈絆。」

趙信嘿嘿一笑,心想主父說的話到是和師父有些相像。

主父舉袋飲了一口酒水,仰頭望著星空,半響才嘆道;「其實我年幼之時,想要的也是和你一樣,過上那種無拘無束的生活。」

「主父你也覺得活得拘束嗎?」

「自然。」

趙雍笑道;「我三歲的時候就被立為儲君,當時趙國正和齊魏激戰正酣,父王極少有心思來教導我,多半就將我扔在王宮中令人嚴加看管,後來我長大了些才准許我出宮狩獵。每次我策馬在草原上賓士時總是拚命的揮著馬鞭,只是想不停的跑下去,直到跑到天際的盡頭,離開這束縛我的王宮。可最終侍衛們還是會追上我,攔下我的馬跪著求我回宮。對那時候的我來說,王宮就像一座束縛住我的牢籠,很大,卻很冷漠。」

趙雍目光閃爍著異樣的神色,面露微笑,顯然已經陷入了回憶之中。趙信在旁也不出言打擾,只是睜大眼睛安靜的聽著。

又聽見主父娓娓敘道;「後來我當上了趙王,原本以為可以真正主宰自己的命運了,卻發現能束縛住我的不再是皇宮,而是趙氏十代人的基業。很重的擔子,壓的當時只有十四歲的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應該知道,我即位的第一年發生了什麼事情?」

趙信點頭回道;「我知道,是五國會葬之事。肅侯性情剛烈,在世時英雄了得,曾與魏、楚、秦、燕、齊連年大戰,致使魏國霸業衰退。所以魏惠王對我們趙國恨之入骨,肅侯一去世他便即聯合楚、秦、燕、齊四國以會葬為名,各派精兵,趁我趙國新君年幼之際,俟機圖趙。」

「可最後主父你不是還是從容應對,先是令各地趙軍嚴加防備,以強硬之態禁止外軍入內,隨之聯絡宋王和韓王,以此牽制魏齊,又重金賄賂越王無疆侵擾楚國,最終化解了此次危機。」

趙雍聽到自己當年的得意之筆,面色不由露出微笑,又道:「哪裡來的從容應對,我當年不過十四歲的年紀,趙國的存亡完全在我一念之間,我若示弱則趙國必然割地賄敵,我是強硬則難保宗廟社稷不會毀於一旦。我這人自小不肯服軟,心想左右是受辱,當時就想著要不拼個魚死網破。到底是魏王膽小,見我強硬終究還是退卻了,不敢冒險和趙國生死大戰。」

「從那時開始我就明白自己已經沒有了退路,萬事皆是兇險萬分。既然當上了這趙王,要麼功成名就,要不粉身碎骨,除此外再無出路。」

「我素來不喜待在邯鄲,因為在邯鄲總是讓我有種莫名其妙的壓抑感,唯有在草原戈壁上縱馬賓士時,我才能擺脫掉這種壓抑感。所以我為王的二十七年裡,真正待在邯鄲的時間不過就那數年而已,我用這二十七年時間,踏遍了趙國的大河南北,塞北漠南,邯鄲的王宮對我來說不過是一處落腳的地方罷了,唯一無邊無際的天地才是我趙雍真正的家。我像一匹脫了韁的野馬,此處賓士撒野,除了趙國外,沒有任何事務能羈絆處我的心。」

趙雍說道此處忽然頓了頓,聲音有些沙啞的道;「直到她的出現為止,我才有了羈絆,有了牽挂,會開始懷念邯鄲,開始想念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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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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