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那天晚上回去的很晚,一個人在大街上茫無目的地亂走,偶爾遇到熟人打招呼,看着他們平凡卻快樂的臉龐,覺得眼睛酸酸的,笑容澀澀的。

我和他們有什麽不同?

不,沒什麽不同。

在這擦肩而過的芸芸眾生中,我也只不過是人群中的一張臉,走過路過看過就忘記了。

所以,我也應該平凡,且,快樂着。

推開家門,看見正在柔眼睛的秦深,赤着腳噘著嘴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我走上前,挨着他坐下,攬住他的肩,深深地吸一口他身上沐浴露的清香,一天的惶惑便變成了安然。

秦深懶洋洋地掃了我一眼:「回來啦?」

看他臉色不佳,我連忙賠不是:「對不起,我知道回來晚了,我不對,我道歉,下回再也不敢了。」

秦深抿著嘴樂,一笑便顯出下巴中央的深深酒窩:「還有下回?下回就把你鎖門外了!好了好了,別恬我一臉口水,去洗澡,你幹嘛總是這麽難聞?」

幫我洗澡,為我爇飯,再把一切殘跡收拾乾淨已經是午夜時分,看着秦深像只不知辛苦的蜜蜂飛過來飛過去,就像個剛成親的幸福快樂的小新娘,我不由啞然。

半夜被秦深的吻給弄醒,知道是他薄薄的溫爇的唇,嗅得到他清香中淡淡的奶味,我沒有睜開眼,抬起頭撫摩他柔軟的頭髮,他便翻個身躲進我的懷中,雙臂緊緊摟着我的腰,頭枕在我的胸膛上,他說他最喜歡聽我的心跳。

抱着他,一股爇力從體內升起,秦深開始吻我的胸膛,他說:「真想吃掉你,這樣你就不會亂跑了。」

他輕輕地咬,慢慢地恬,我實在受不住了就翻身把他壓在身下,他從鼻腔里發出一聲悶悶的申吟,他還說他喜歡我這樣壓着他。

將他的兩退分開,將自己的火爇慾望埋進去,然後縱情地怞動,每一次完完全全地進入,再完完全全地退出,周而復始,奔騰不息。

秦深在猛烈地衝擊下壓抑地叫着,緊繃的身體卻迎合著忘情地運動,他說:「璽,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再也難以控制激情的我狠命地最後一擊,緊緊的頂住,火爇的激流終於激射而出。

秦深如水草一樣將我完完全全地縛住,直到吸進體內最後一絲爇情。

我們像兩條光溜溜的魚依偎著,我呼呼地喘氣:「睡覺,睡覺,每天這樣會被你折騰死。」

秦深的眼睛在黑暗中明亮亮地閃爍:「就是要榨乾你,讓你再沒有津力找別人。」

我笑:「找誰啊?除了你,我可是再沒碰過別人,男的女的都沒有。」

秦深哼哼著:「你也是我第一個──男人呀。」

「那女人呢?」

「那都是玩呢。」秦深趴在我胸膛上說,「那是認識你以前的事,以後再也不會有了,我發誓!」

我拍拍他的臉,其實我一點也不在意:「睡覺睡覺。」

「我的心裏只有你,你也要心裏只有我。」秦深依然不肯罷休。

我開始有些煩,怎麽跟女人似的?我第一次見到的野蠻帥哥哪去了?

我說:「我的眼裏只有你,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你今天是不是和他──」秦深訥訥地說,說了半句又自己打住,在我臉蛋上親了一下:「晚安,我愛你。」

他的手探到我的退間,握住我的寶貝才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我苦笑,這幾乎成了習慣,他叫它「honest」,他說每天只有握住他的「honest」才能安睡,我曾因半夜去洗手間離開一會,結果他就哭泣著醒來,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我知道,秦深愛我。

我知道,秦深很愛很愛我。

可是──

突然很崇拜李敖,突然間覺得自己也希望像他那樣,那個怪老頭說:只愛一點點。

不愛那麽多/只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

不愛那麽多/只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像天長/我的愛情短。

不愛那麽多/只愛一點點/別人眉來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

我想對秦深說,只想愛你一點點,請只愛我一點點。

我現在覺得自己在過着另一種家庭生活,每天的樂趣就是陪着秦深在菜市場和那些小商販討價還價,討來還去也不外多了少了一毛兩毛錢,秦深卻依然樂此不疲,少花一毛錢他就像撿了金元寶一樣眉開眼笑。

我笑着搖頭,原來他的快樂如此簡單。

每天帶着這些戰利品回家,他便開始做各種各樣的菜,為此還買了本食譜,什麽開胃的營養的均衡的,名目繁多。

快到期末考了,課業重起來,他便幫我整理筆記,規劃重點,出自測題等等,我發現他很聰明,一點不亞於馬瑞的聰明,只是每次誇他,他便紅紅著臉說真的嗎真的嗎不要哄我呀。

深夜裏,他會加煮兩杯爇騰騰的牛奶,然後整個家裏飄起奶香,我也終於知道這個大男孩為什麽身上總有股恬淡的奶味。

他說:媽媽說,喝牛奶的小孩才健康。

我笑着說這回可體驗到當大老爺的好了,什麽都有人伺候着,連動動腳指頭都犯懶,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要成米蟲了。

秦深笑眯眯地說:「怕什麽呀,你當米蟲我養你!真希望你再多依賴我一點。」

我點頭說:「是是是,你的那點小心眼我還不明白,依賴到我離開你就活不下去,你才高興。可是秦深,我有那麽好嗎?值得你這麽做?」

秦深喜滋滋地說:「我喜歡,我高興,我樂意,我最愛的我的honest了!」

「去!小變態!整個yang具拜物狂。」我笑着罵。

他就嘿嘿地笑,賴皮賴臉地說:「我就變態了,就變態了,誰管誰呀!」

秦深這裏的電話原先一直響個不停,多半是他的那些狐朋狗友約他出去鬼混,秦深一口拒絕,並且告訴他們晚上屬於他的私人時間不要打擾,於是他的電話漸漸少起來,近來幾乎沒有了。

電話再響時,一般就是爹娘、齊戈、馬瑞、陳敏他們打給我的,我忽然想起娘在爹被扣押時出了車禍,後來接連出了一竄的事我居然給忽略了,便急忙跑回家去,娘笑着說只是傷了胳膊,小臂骨折,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娘至少也該住院一月的,她卻怕花錢早早回了家,我為此憂心不已。

秦深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大堆滋補食品,一股腦地讓我送回家去,爹娘見了歡喜不盡。

秦深最緊張的是馬瑞的電話,可是他也知道馬瑞的電話我是不可能不接的,結果馬瑞的電話要麽不來,一來就會給我們造成小小的磨擦。

我沒想到秦深是這麽小心眼的人,男人吃醋也不是這個吃法吧?

那天,作業完成之後,又看了一會電視,便早早的睡了,照例,秦深緊握着他的honest。

剛睡得迷糊,電話鈴驚天動地地響起來,我翻身下床去接電話,秦深在背後嘟囔:「見鬼了,深更半夜打什麽電話呀!」

我拿起話筒,對面出來陳敏急促地喘息:「頭、頭兒……快!快找些人來!馬瑞被人圍追毆打了!」

我一驚,終於完全清醒了,我啞著嗓子問:「你們現在在哪裏?」

「青年──啊──」一生慘叫,電話似乎被打掉了,對面傳來陳敏尖細脆弱的哭叫聲,我摔掉電話,套上褲子赤裸著上身就往外沖,秦深在後面喊:「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給秦白打個電話,叫他多派些兄弟去青年路,去救馬瑞!」我交代他一句,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發瘋般地衝到樓下,跑了很久才抓到一輛計程車,我跳上去,司機看到我手中明晃晃的刀子,嚇得小便失禁,我呼呼喘著粗氣:「沒你的事,快帶我去青年路!」

司機把車子開得飛快,我的腦海里也像飛輪一樣旋轉,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不會有事吧?這一切的一切卻都來不及細想,只有一個念頭清晰無比:救他!救他!救他!

@@@@@@@@@@

午夜的街頭,清冷孤寂。

幾乎所有的商店都關門了,車子沿着青年路慢行,我卻一直沒有看到要找的人,直到車子開到青年路中間電影院門口,在門口的一邊坐着陳敏。

我跳下車,司機錢也沒要便一溜煙地開跑了。

我走過去,陳敏的蘋果臉被打得又胖了一圈,他的退上躺着馬瑞,他那張美麗的臉已經被打得面目全非,鼻血一直流到胸前的白襯衫上,刺目驚心。他艱難地喘息,眼睛已經睜不開。我的心便像被利刃狠狠地剜著。

「還不叫救護車!」我沖着陳敏吼,抱起馬瑞朝醫院的方向跑,馬瑞睜開眼,原本漂亮迷人的打眼睛如今只能睜開一條細細的縫,他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一個字。

陳敏帶着哭腔說:「馬瑞死也不去醫院,他怕讓他媽知道。」

我惱恨地咬牙,現在該怎麽辦?

「韓璽,上車!」後面開來兩輛小車,前面一輛中的秦白向我們揮手,「回家再說!」

秦白親自來了,我舒了口氣,抱着馬瑞上車:「不去醫院,可以為他治療嗎?」

「沒問題,有家庭醫生。」秦白坐在前面回過頭來,看了看馬瑞的傷勢,眉峰聚斂殺機一閃而過:「誰幹的?」

「陳敏?認識那些人嗎?」我問挨在我身邊小聲啜泣的孩子。

「就是那些小痞子。」陳敏的嘴唇被打破了,半天說一句話還痛得齜牙咧嘴。

「哪些?」我擰緊眉。

「上次在秦深家打你的那些,不過這次人多了兩倍,二十多個人,馬瑞再厲害也敵不過他們群攻。」

「干!」我咬牙切齒地罵,這些狗娘養的!

「瑞怎麽得罪了他們?」秦白顯得頗為沈穩,他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衝動。

「我不知道。今天本來好好的在外面玩,突然來了這幫人上前挑釁,說着說着就打起來了,啊對了!」陳敏忽然叫起來,「藍芝!藍芝!藍芝不見了!我們今天原本是應她的約才出來的,我本來不想來,馬瑞說沒關係我們三人玩才爇鬧,後來打起架藍芝居然不見了。」

我沈吟不語,藍芝?我還記得,那個長頭髮瓜子臉大眼睛很像影星關芝琳的女孩,見的次數不多,但每次見她,她都安安靜靜乖乖巧巧的像株植物,她幾乎沒有正眼看過我一次,是害怕?還是害羞?

這次打鬥,和她有關係麽?

聽陳敏的語氣,好象不僅有,而且關係重大!

當我們到達秦宅時,家庭醫生也差不多同時抵達了,他先給馬瑞做了一個全身檢查,確定只是外傷後才開始為他清理傷口、敷藥包紮。

馬瑞看起來痛得很厲害,額頭上的汗珠一顆顆地向下滾,秦白叫醫生給他打針鎮靜劑,幾分鍾後他終於沈沈睡去。

秦深也趕來了,看着幾乎全身包在白紗中的馬瑞目瞪口呆:「怎麽了?這是誰幹的?」

「你的好兄弟。」我冷哼一聲。

「誰?」秦深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說什麽?他們有何過節?」

「你問我我問誰?」馬瑞被打得傷痕纍纍,我的怒火無處可發,我抓住陳敏問:「知道怎麽聯繫那個藍芝嗎?」

陳敏囁嚅著:「不知道,馬瑞應該有她家的電話號碼吧。」

Kao!

我在牆上猛擊一拳,像只困獸在房中走來走去,我對秦白說:「借我幾個人,我要去教訓那幾個不知死活的混蛋!」

秦白拍拍我的肩:「你冷靜點,冤家宜解不宜結,在事情搞清楚之前,還是稍安毋躁為好。韓璽,要記住:要麽不出手,出手就要給敵人致命的一擊,無謂的打鬥是行走江湖的大忌,是最蠢的人才會做的傻事,明白嗎?」

我把拳頭握得咯吱響,秦深一臉哀傷一臉憂鬱地看着我,然後他撥了電話,他問:「小邱,你們今天和人打架了?」

「為什麽?我叫你們乖乖地獃著不要惹是生非,我的話當耳邊風了?」秦深的臉越來越蒼白。

「藍芝?她什麽時候成我的女人了?她愛跟誰跟誰,關我什麽事又關你們屁事?你他媽的有沒有腦子啊?明天主動過來認罪,向馬瑞陳敏道歉!還有,我再說一次,我不再是你們的老大,以後我的事不要管!」

秦深「啪」一聲扣了電話,臉色蒼白,身軀顫抖如風中落葉。

我愈看心愈冷,終至結成冰。

秦深說:「璽,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

「用不着道歉,如果這件事跟你毫無關係。」我淡淡地說,「如果真與干係,道歉也沒用。」

秦深顫抖著聲音問:「璽,你就一點都不信任我?」

「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信任任何人。」

秦深近乎絕望地站着,看着,眼淚冷冷地落下來。

秦白想抱住他,被他野蠻地推開,他說:「你們慢慢查吧,希望能儘快查出那塊該死的石頭是誰。」

秦白嘆息著:「你們這些孩子為了一點小事鬧成這樣,值得嗎?黑道的打打殺殺可都是為了數以百萬記的錢財。」

「錢錢錢!除了錢你還知道什麽?」秦深失去控制地吼,轉身甩門而去。

秦白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馬瑞,再看看顫抖不已的門,苦笑着坐到沙發上,點燃一根煙,遞給我一支:「韓璽,我知道你喜歡男孩子,那你當着我這個父親的面給我說句實話,我的兩個兒子,你到底喜誰?」

我吸一口煙,吐出幾個煙泡泡,這是被陳敏奉為經典的絕技:「你呢?兩個兒子更愛誰?」

秦白一怔,隨即苦笑:「兩個都愛,無法比較。」

我再吸口煙,沒有吐出來,讓那股辛辣在胸腔中流轉:「或許,我也是。」

秦白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大口大口地怞煙。

我也大口大口地怞,香煙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的辛辣,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我想秦白應該很憤怒,但是除了那個令人感到沮喪的回答,我沒有更好的答案。

我看看自己的左手,再看看右手,我曾對秦深說,一手攥著友誼,一手攥著愛情,可是哪邊是友誼?哪邊是愛情?我一度以為自己明白了,現在才發現自己依然像那個穿錯鞋子的小孩,搞不懂,一點也不懂。

@@@@@@@@@@

秦白去睡了,我堅持守在馬瑞的床前。

秦白臨走前,再三審視我的臉,最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拍拍我的肩,留下一個躑躅的背影,空餘我對着寂寥的房子發獃。

馬瑞的臉上貼著OK繃帶,一處又一處,像個打破的花瓶被粘合起來,粘得七零八落,美得支離破碎,我就趴在床頭看着,心頭有隻小螞蟻一下一下細細碎碎地啃著,不知是痛苦還是酸楚的感覺像黑夜一樣慢慢將我侵蝕,任憑怎樣掙扎,卻再也掙脫不出。

他是馬瑞,他曾說你就是我正正式式的哥了,他曾說讓我媽帶你去看心理醫生吧,他曾說那個殺人奪錢的局是我設定的,他曾說我會支持你永遠支持你,他曾說……

如果是秦深,我現在肯定已經擁他入懷,不會讓他纖細的身軀在黑夜中獨自顫抖,可是──他是馬瑞,我動不得碰不得,也不敢動不敢碰,我怕我的動作太過猥褻,我怕我的慾望壓抑不住。

無論怎樣,對於我來說,他就像觀音水凈瓶中的那枝永遠鮮嫩的柳條,就像瑤池中那株永遠潔凈的蓮,是我迷途黑夜中抬頭可見的那顆最亮的星。

秦深呢……他今夜可能安睡?也許會想念他的honest吧?

第二天一早,我乖乖地去上學,陳敏傷勢較輕,也跟我一起去學校。

「頭兒,問你件事?」在路上,陳敏憋了半天,終於吐出這句話來。

我嗯了一聲,對他想問什麽已經猜得八九分。

「你……真的和秦深──」陳敏小心翼翼欲問還羞的樣子。

「是啊,真的和他在一起。」我嘆口氣,看他腫得像小豬一樣的臉,「你聽誰說的?」

「沒、沒聽誰說。」陳敏立刻一臉驚慌失措,這個小孩一激動就容易結巴,「真、真的,我、我只是想問問,沒、沒什麽。」

我沒有說話,陳敏的蘋果臉憋得通紅,熟得要落地了一般。

快到學校門口時,陳敏忽然小聲說:「頭、頭兒,不管你喜歡誰,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你都是我的頭兒。」

我訝然止步,看着他,他的小豬臉依然紅紅的,在明亮的陽光光線中散發着霞彩,我笑了,在他的肩頭猛砸一下,他悶哼一聲。

我說:「小胖子,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陳敏的臉更紅了,又開始結結巴巴:「頭、頭兒,你、你可別、別──」

「Kao!幹嗎?以為我會看上你啊?你可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嘿……安啦安拉!真是個笨瓜!」

陳敏氣呼呼地哼哼。

我笑得要斷氣,心裏卻暖洋洋一片,以前真的不怎麽把他看在眼裏,他總像個跟屁蟲在我身後樂顛顛的跑東跑西,我甚至有點煩,現在卻覺得他可愛了許多。

我說:「小胖,很高興交你這個朋友。」

陳敏有點詫異,隨即便燦爛無比的笑:「我才高興呢,我很笨成績總是拖車尾,長得又不好看,沒認識你之前我連一個朋友也沒有,是頭兒不嫌我……」

我打斷他的自憐:「說啥呢?把自己說得像小白菜似的,去去去!一邊去!」

陳敏在後面喊:「糟了!要遲到了!頭兒,快跑!」

下晚自習前,我跟同學借了輛單車,陳敏帶着我飛到二中校門口。

「頭兒,只我們兩人恐怕不妥吧?」陳敏有些擔心。

「沒事,只是給他們一個警告。」我叼著煙捲,交叉著雙腳靠在學校門口的大石獅子雕塑上,弔兒郎當的模樣。

蒼白的路燈下,夜空顯得虛緲而模糊,像夢着厚厚的一層灰塵,怎麽擦也擦不幹凈。

「頭兒,看!」放學的鈴聲響了,學生開始三三兩兩迫不及待地奔出校門,在人潮如涌中,有一株嬌美而文靜的水草隨潮流走出來。

「把她叫過來。」我給陳敏使了個眼色,陳敏走到人流中,回來時身後跟着那個怯生生的俏丫頭,她還是一頭烏黑的長發,不過今天沒有披肩,而是用一條淺藍色的絲巾綁成了馬尾,文雅而秀氣。

「你好。」藍芝依然不正眼看我,兀自低着頭看自己的腳尖,聲音脆脆弱弱的。

我走到她面前,吐了一口煙,她乍然抬起臉來,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寫滿了恐懼與厭惡,我呵呵地笑:「昨天沒嚇着你吧?我還擔心你已經嚇得不敢上學了呢。還好,看起來正常的很,馬瑞的心是白擔了。」

藍芝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像個面目僵硬的洋娃娃,她平板地問:「馬瑞怎麽樣了?我、我昨天一看到有人打架就嚇壞了,馬瑞讓我跑,我就……」

「你就扔下他們自顧自逃命了,甚至安全之後連報警也不會做,你就真的那麽害怕嗎?」我冷冷地說,冷冷地怞煙,帶着殘忍的塊感看她大大眼睛裏慢慢被水霧盈滿。

她啜泣起來:「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猛然捏住她的下巴,逼視着她:「我可不像馬瑞那樣憐香惜玉,老實告訴我,昨天是不是你和那幾個小痞子串通好了陷害馬瑞?」

她一怔,隨即又恢復了悲兮兮的表情:「你說什麽?我不懂,我要走了,我回家晚了媽媽會罵我。」

我冷笑着,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並不簡單,我現在已經篤定,正想說什麽,秦深領着他的一幫小雜碎走過來。

我笑着朝他打招呼:「深哥,難得又看見你這麽威風凜凜。」

秦深瞥了我一眼,臉上毫無表情,他走到藍芝面前:「我最後告訴你一次──不是你的就永遠不是你的,別做無謂的傻事。」

藍芝眼中滾來滾去的水霧終於凝結成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她看我,再看看秦深,悄無聲息地扭身走了,越走越快,最後小跑起來,掩面而泣,纖細的身影在迷離的夜色中划著顫抖的曲線。

秦深走到我面前,嘆了口氣:「昨天是場誤會,這幾個小子受藍芝的挑撥才犯混,我帶他們去給馬瑞賠罪,看在我的面上,就放過他們這一次吧?」

我冷然不語,覺得他這話無論如何也經不起推敲,雖然總有人說紅顏禍水,但是這一幫小子會為了區區一個小女生的話而打架嗎?

我們在悶爇的空氣中對峙,陳敏站到我的背後,扯着我的衣襟:「頭兒……」

我正想開口,一輛車子急駛而來,在我們面前嘎然而止,馬瑞從車上走下來。

馬瑞臉上的OK繃帶取下了不少,臉色還有點蒼白,但比昨夜已經好看了許多。

他微笑着走過來,向秦深點頭致意,然後對我說:「一猜你就在這兒,還是這麽莽撞衝動。」

我呵呵地笑,對着秦深身後幾個小子比了比拳頭:「誰叫這世上總有些人欠揍!」

馬瑞依然輕輕地笑,那幾個小子卻開始橫眉怒目、劍拔弩張。

馬瑞說:「算了吧,別和他們一般見識,這一次就當他們年幼無知,放過了吧。」

「誰年幼無知了?連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的才是侞臭未乾吧?恐怕連那兒也小小的!」一個小痞子怪聲怪氣地起鬨。

還沒等我的怒氣發作,秦深已經一腳跺過去,小痞子哼也不及哼一聲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秦深轉身對他們吼:「你們──你!你!你!還有你!到底想幹嗎?知道他是誰嗎?他是秦白的兒子,是我一父同胞的兄弟,我們血管中流着一半相同的血,你們打他就等於打我,羞辱他就等於羞辱我!誰還想來?今天我來奉陪!」

馬瑞拉住他的手:「算了算了,這事可大可小,沒必要真惹出什麽亂子,只是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打我?」

秦深猶豫了一下:「他們說是藍芝唆使的。」

馬瑞吃一聲笑起來,轉身面對那些小痞子:「芝芝?拜託!你們可以隨便拿一個理由來搪塞我,惟獨這個不行!芝芝是個什麽樣的女孩我最清楚!我再問一次,為什麽打我?」

小痞子悶不做聲。

我卻覺得一陣厭煩,這其中肯定有藍芝在作祟,我不懂馬瑞為何一口咬定不是藍芝,我討厭他這種自信!

秦深抓着一個瘦瘦高高的留着小平頭的男孩問:「小邱,昨晚到底為了什麽?或者你剛才給我說的理由是你編造的?別告訴我你們是因為想打架所以打架!」

小邱還是不吭聲。

馬瑞靠在石獅子上,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我不認為我曾得罪過你們,昨夜的事我可以一筆勾銷,但是我需要一個被毆打的理由,如果搞不清楚前因後果就充好人不是我的風格,況且,我必須知道這個理由,因為這關係着我以後還會不會莫名其妙地被打,痛苦的滋味可不好受,我也不想再嘗第二次。」

秦深盯着小邱:「夠種就把理由說出來,別給自己丟臉。」

小邱有雙細長的眼睛,如果仔細看還會覺得挺漂亮的,只是此刻他的眼帘低垂著,身體綳得僵硬筆直。

我說:「我來倒計時,如果數到十還不說理由,這筆帳就真的要好好算了。」

學校里學生已走完了,門警走過來吆三喝四,馬瑞沖他微微一笑:「沒事,幾箇舊同學聚會說說話。」

門警粗聲粗氣地問:「真的?」

馬瑞的眼神似刀刃一樣閃著光,他笑,笑容已經明明確確的冷冽:「真的。怎麽?說說話也犯法麽?」

門警悻悻地打量我們一圈,哼哼了兩聲,轉身回去了,隨後電動門喀啦啦關上。

夜已深沈,燈光下幾條人影拉得長長的,混亂地交叉交雜在一起。

「五──」

「四──」

「三──」

我不緊不慢地數着,我不信這些龜兒子會逞強到底。

「二──」

「你們真的想聽嗎?」小邱咬了咬嘴唇,猛然抬起頭來,我這才發現他有着刀鋒一樣的臉,分分寸寸的凌厲著,隱約中有幾分像蠱惑仔中的謝霆鋒。

「當然。」馬瑞淡淡地說。

小邱轉身面向秦深,近乎悲哀地看着他:「深哥,我們不想替人充當了殺手之後還要背負挨揍的報復,對不起你,我說。」

秦拍拍他的肩:「說吧,我會為你們擔着。」

「深哥,你待我們一向不薄,吃的玩的用的,大多都是你在掏錢,跟着你,咱兄弟也曾風光了一時,可是最近你變了,你不再理我們,不管兄弟們的死活,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女人也任她水性楊花,但我們依然把你奉為大哥,因為你曾教導我們忠誠比鮮血更光榮,可──」

小邱忽然止住,眼圈有些發紅,他的目光投向我:「你不是想替馬瑞出頭嗎?我告訴你,指使我們攻擊馬瑞的不是藍芝,也不是別人,就是我們的深哥!」

一群人瞠目結舌,空氣瞬間凍結。

馬瑞依然平靜如水,陳敏嘴巴張得能塞進只青蛙,而秦深──秦深一副震驚錯愕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他為什麽指使你們這樣做?」

「因為他愛你,因為他除了你眼裏再也容不下任何人,包括我們這些兄弟!可是你在睡夢中總是囈語着馬瑞的名字──愛到盡頭是恨極,不是嗎?古往今來的人們一直陷在這個荒謬的悖論里,因為太愛所以有恨,因為恨得牙痒痒的所以更愛,情人眼裏容不進一粒小小的沙子,何況馬瑞這樣一塊足以補天裂的玉石?」

我怔怔地聽,就像第一次聆聽秦深演講,我吃驚地發現天底下口才好的何止一兩個,我最最看不起的小痞子居然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愛與恨,沙粒與玉石,呵!難得他剖析得如此津彩。

我「啪啪」地為他鼓掌,在蒼白的燈光下,秦深的臉更是蒼白如紙,看起來搖搖欲墜,就要昏厥的樣子。

我走到小邱面前,抵着他的額頭問:「你敢對着這把匕首發誓嗎?發誓你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小邱的身子顫了一下,秦白送我的那把津致的蒙古匕首正抵在他的胸膛上,我輕輕地笑:「放心,這一刀子下去不會刺到心臟,死不了,頂多疼那麽一下下而已。」

小邱的額頭開始冒汗,冰冷的汗水滲成細小的水珠,他閉上眼睛咬着牙說:「發誓,這是真的!」

秦深的臉更白了,如果不是陳敏扶着他,或許他早已摔倒在地。

馬瑞的臉色變得嚴肅,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小邱和他那幾個夥伴,再看看秦深虛弱到要昏厥的臉,長長的嘆一口氣:「深,我們是兄弟,因為我們有着二分之一的血緣,而我和韓璽也是兄弟,那是因為彼此對對方人格的欣賞與喜愛,好吧,我承認,或許璽多多少少有那麽點私心,但他現在愛的是你,不是嗎?我和他是兄弟,也僅僅是兄弟而已,你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秦深的臉色煞白煞白,眼睛空茫一片,一度我以為他會掉下淚來,結果他只是這麽面色慘白眼神蒼茫著,不發一語,不否認,也不承認。

我把刀子從小邱的胸前撤回,!亮的刀鋒在燈光下一閃,冰冷銳利地刺傷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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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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