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永恆的瞬間

第五十一章 永恆的瞬間

「詭諸默」

地球歷2490年12月7日,紅蛇骨基地。

我在基地里慢慢地走著。避開了一切可能會遇到人的地方,專走那些偏僻的通道。

不出所料,由於戰爭來臨,這裡早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所有的紅蛇,不管是蛇牙還是蛇身,除了少數在醫療部門之外,其他人都已經奔赴前線。一路上我沒有遇到任何人。

離開這裡才不過兩個多月,卻好像已經離開了好幾年一般。竟然有一種懷念的感覺。我站在地下七層的走廊上,向上仰望,可以看到那***輝煌,卻沒有人影的星空廣場。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安靜而空闊的星空廣場。不自覺地,幾個月前這裡的熱鬧,幾個月前曾經存在在這裡的人們,清晰地出現在我的腦袋裡。閉上眼睛,我幾乎可以聽到他們的笑鬧聲。

幾個月……才短短几個月,無比堅強的紅蛇骨就變得如此千瘡百孔。戰火之中,這條蛇顯出了它的脆弱。它疲憊不堪,傷痕纍纍,但卻仍然在掙扎著,爭取著生存,和那渺茫的希望。

我離開欄杆,沿著那被燈光照亮,銀灰色的通道向前走去。

爭取渺茫的希望,我也正是為此而回到這裡的。如果你知道我在這裡,如果你聽到我的聲音,那麼就請把通往你那裡的門扉向我敞開吧。

通道很快就到了盡頭。那座通往機密會議廳,需要特別身份卡才能開啟的電梯洞開著,好像在迎接著什麼一樣。

詭諸無知道我來了,他肯定也知道我的目的,但卻還是為我打開了門。

他有絕對的自信,他認為我是不可能戰勝他的。

我想他在這個問題上或許是對的,我的確沒有戰勝他的力量。但是我還是必須回到這裡來。這世界上沒有一種東西是絕對強大的,總有能摧毀它的東西。我希望這個東西就是我。

我必須要戰勝他。只有戰勝他,阻止那個荒唐至極的神裁,我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我不想死。

自從走出那艘莫尼羅的飛船,看到頭頂碧藍的天空時,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喜悅。我想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再也不要經歷死亡行星或莫尼羅那樣的磨難,再也不要被任何人擺布,再也不要被任何心靈上的枷鎖所禁錮,不再有任何負擔,不再有任何羈絆,自由自在的活下去。我渴望我的生命會像那片藍天一樣,通透,美麗,充滿令人感動的色彩。

當這個想法出現在腦海中時,我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那麼真實。

因此,我回到了這裡,帶著我的希望,帶著嶄新的力量,帶著求生時才會擁有的最大潛能,來到這裡,爭取我所嚮往的未來。

電梯快到盡頭了。

地球歷2490年12月7日,PM6:00.紅蛇骨基地地下44層,機密會議廳。

當我從電梯里走出的一瞬間,一股異樣的感覺撲面而來。

這個靜謐又空闊的房間像以前一樣,那排精緻的小燈噴射著淡淡的金色光輝。拱形的天花板高高懸在頭頂,烏黑如夜空。就連鞋跟跟地面撞擊出的「喀喀」聲都跟以前一樣,那麼清脆。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這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扭曲了一樣,給人一種莫名的,強烈的不正常感。

前方,那紅蛇骨的圖騰散發著光芒,似乎隨時準備打開。

最後了……只要穿過這裡,就可以進入中央絕密區域。是生是死,是成是敗,一切都將得到答案。

我走入廣場中心,深深吸了一口氣,振作精神,向那紅蛇骨的圖騰走去。

突然之間,機密會議廳的深處有什麼東西閃爍了一下,飛速向這邊射來。

我向後退。一蓬細小的黑色光芒從我身前掠過,「哆哆哆」地射入地板。燈光之下,我發現那是用意念力結成的針形塊。射入地板之後的兩三秒之內,這些意念塊紛紛消失了,只留下兩排小孔,整齊得象是用尺子量出來的。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機密會議廳深處,一個人影正在漸漸脫離黑暗,朝這邊走了過來。他一手提著一把長逾兩米,十字架一般的巨大黑色武器,另一隻手提著一把約長六十厘米,散發妖艷藍色幽光的手槍。

是我的惡靈。

我把目光從惡靈上挪動到他臉上。他穿著一身黑色的中國立領服,左耳垂掛著那枚他最喜歡的紫水晶耳環,黑色的短髮閃爍點點光澤,貼著蒼白的臉頰自然垂下——就跟我第一次在難破船酒吧里見到他時一模一樣。

仍然是那種向冰刀一樣凌厲的眼神,毀滅的氣息和強大的力量圍繞著他,蠢蠢欲動。我能很清楚地看到他周身瀰漫的鬥氣。從他身體里溢出的光幾乎達到耀眼的程度,像有生命一樣繞著他上下起伏波動。

「你仍然想要殺死我嗎?」我帶著一點不安問。「你明不明白詭諸無到底在打著什麼主意?現在殺死我,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曾經跟詭諸無交戰過,結果慘敗。」他答非所問地說,「那次的戰鬥讓我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從恐懼中掙脫出來。我知道憑我和詭諸淚的力量是不足以跟他抗衡的。所以,我需要更多,更強的力量。」他向我伸出左手,將惡靈拋給我。「我要你。」

我愣了一下,隨手接住惡靈,在手上轉了三圈,牢牢握住。「你在說什麼?」

「我還曾經想過要不要到死亡行星去找你。在銀白之塔見到你的時候,我真覺得高興。」他笑了一下,「當時我就想要把你吃掉,如果不是阿馬賴亞救了你的話。」

「為什麼不試試看合作?」我急切地說,我感覺到他的意志已經十分堅定,幾乎不是我可以扭轉的。「我們兩個加在一起,勝算會更大啊!」

「我就是想要把我們兩個的力量加起來。唯一不同的是你是指合作,而我是指把我們兩個的力量同時注入到我的身體里。」他突然笑了,「我們不能合作,那樣會讓我們變得更弱小。我們的搭配不可能做到完美無缺,只會彼此牽制,最後被逐個擊破。」

「詭諸無真的那麼強大嗎?如果我們在這裡戰鬥,只會彼此消耗力量和體力。結果一樣會變得更弱。」

「只要最後的勝利者是我,我就可以讓自己的體能和力量恢復最佳狀態。」

「你曾經失敗,並不代表我也會失敗。我是他的弟弟,跟他繼承著同樣的血緣。」我看著他,盡量讓目光顯得誠摯。「相信我一次不行嗎?」

「我的身體里有著跟你們擁有同樣血緣的詭諸淚的力量,你要我怎麼相信你?」他收起了笑容。「我跟你一樣,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戰。在這個問題上,我除了我自己之外不能信任任何人。而且我曾經跟詭諸無作戰,又懂得治癒,我認為我的勝算比你要大得多。反倒是你,如果你真認為我們的戰鬥只是無謂地浪費能量,又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地把你交給我呢?只要一下子,龍就可以把你的力量和你的肉體完全吞噬。你不會感覺疼的。」

「沒有奮戰到最後之前,我不想死。」

「是嗎?」他的右腿慢慢后移,擺出了備戰姿勢。「看來已經沒有選擇了。」

我感覺到極度的不愉快和憤怒。

他是對的。我們不可能合作。把力量交給他,勝算也的確比我獨自一個人奮戰來得大得多。現在我們所面臨的是一場押上了一切的賭局,我們必須以勝算最大的方式來進行這場賭博。

可是……為什麼同樣渴望生存的我們要走上如此對立的局面?

真象是個玩笑。

我垂下緊繃的手臂,釋放我所有的能量,讓全身的戰鬥機能完全蘇醒,幾秒鐘之內達到巔峰狀態。意念力在我身體內部迴旋,淡淡的灰藍色光芒在我身旁環繞,巨大的氣場跟邯鄲殘所釋放的氣場相抵觸,互相壓制著。

一瞬間,他的氣場似乎產生了爆炸,強烈的氣流幾乎把我掀倒。一道奇異的黑色光柱撕裂了他左手的袖子,衝天而起,充斥了這昏暗的機密會議廳。

穿過黑色的光芒,我看到他毫無表情的面孔。而在他背後,那道光柱顯出了它本來的形態——條黑色的龍在空中涌動翻滾,發出異樣響亮的鳴叫,幾乎把我的耳朵震聾。

他的氣場這麼強大,正面抵抗絕對沒有好處。取勝的關鍵或許在於利用敵人的強大力量。

我一邊思考一邊捕捉著邯鄲殘所引起氣浪,用最少的意志力把它的一部分控制住,導向我身後。同時將大量的意念力附著在惡靈上,迅速在手中形成一把灰色的劍。

「已經沒有時間了,我們必須速戰速決。」邯鄲殘的聲音穿過龍的鳴叫傳來。

我毫無預兆地突然解開對身後氣流的封鎖。驟然獲得自由的強風把我像風箏一樣吹了起來,直衝向前方,邯鄲殘所在的地方。

我們之間的距離對於這種速度來說實在太短了,他還來不及躲避,我已到他面前,意念之劍的劍峰也已碰到他額前的發梢。

就在這一瞬間,我的手臂好像被電擊中了一樣,一陣痙攣。意念之劍在距離他皮膚只有一兩厘米的地方忽然凝住,再也無法向前半分。

我還沒有想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強大的氣流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衝出來,一直衝入我的懷裡,帶著我一直向會議廳另外一端落去。

邯鄲殘的龍閃電一般追擊而來。周圍的空氣一瞬間都被它吸引過去,我在氣流中失去了自控,被吸向那閃爍點點黑光,像無底深淵一樣的巨口。

我大聲吼叫起來,用我的意念力在龍和我之間形成一大片堅固的反彈光壁,將反彈面向著我。光壁形成的同時,我也正好接觸到光壁上。立刻像個球一樣被彈了出去,一直落到向會議廳另一端,貼著牆穩穩落地。

天空中那條黑龍幾秒鐘之內就擺脫了我的光壁,又一次朝我俯衝下來。

我的腳才剛剛接觸地面,立刻迅速向旁邊躲開,讓它在我頭頂上空快速飛過,留下一聲刺耳的咆哮,和一大片濃墨般的黑色光霧。

我沒有停留,在黑霧中跳了起來。

不出所料,邯鄲殘的龍擊弩果然在這一刻穿破黑霧急刺而來,堪堪貼著我的鞋底擦過。

他真的想殺了我。

我揮動惡靈,帶著下墜時的體重,將劍刺向邯鄲殘所在的位置。他卻不慌不忙地用被意念力保護著的右手推開我的劍,身體旋轉,左手龍擊弩抽向我的腰部。

我順著他推劍的力量改變方向,貼著他的身體旋轉著落下,避開龍擊弩,惡靈從他身後斬向他的腰。就在我以為我一定會擊中他的瞬間,他的身體卻突然拔地而起,鳥一般向遠處掠去。黑霧也在此刻消散得乾乾淨淨。

我追了上去,抬起惡靈,瞄準他即將落下的地方,開了槍。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子彈離開惡靈的一瞬間,速度突然變得無比緩慢。被子彈穿過的空氣竟然像水一樣盪起了可以用肉眼看到的波紋。

就在這一片波紋中,什麼都沒擊中的子彈憑空爆炸了。

那一邊,邯鄲殘早已經安然落地。

我收住腳步,驚訝地看著那枚子彈爆炸之後仍然留在空中,正在緩緩下降的顆粒。

「這是怎麼回事?」

「詭諸無的力量已經瀰漫開來。」他平靜地從遠處看著我,「時間和空間都產生了扭曲。你我全身都充滿意念力,所以不被這種扭曲影響。惡靈和龍擊弩都可以跟你我產生共鳴,同樣處在不受影響的狀態。但,子彈卻沒有被意念力保護。時間已經不多了。只要最終方程式一完成,我們的命運就將被註定。」

他的雙手在胸前合攏,慢慢閉上眼睛,嘴唇無聲地動起來,好像低聲吟唱著什麼。

我看著他的姿勢,突然感覺好像有些熟悉。腦海中有什麼東西似乎正在漸漸復甦……

他的指縫裡開始有藍色的光芒溢出。他仍然保持著那不聞不問的狀態,似乎根本不擔心我會趁機攻擊他。

等等!這個姿勢……是……姐姐的絕招之一!

糟糕了!

我發瘋一般地跳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撲向他,同時放出了我在這一瞬間可能集結的所有意念力,狂風一般卷向他。四面的牆壁和腳下的地面都因為這力量的滑過而紛紛破裂,但——仍然是晚了。

邯鄲殘互握的雙手突然分開,向前伸展。藍色的光從他手心中擴散開來,瞬間籠罩一切,在我們頭頂形成一片蒼穹般的光幕。

邯鄲殘的身體被我的力量完完全全擊中,向後面飛去,撞上了會議廳的牆壁。

牆壁的倒塌聲中,我頭頂的光幕分解成無數無比鋒利的力量塊,流星雨一般墜落下來。穿過我所放出的抵擋光壁,也穿過我的軀體,帶著我的鮮血深深射入了地面。

這就是姐姐的力量?我的抵擋光壁在這種力量之下竟然像紙一樣脆弱。多麼可怕。被邯鄲殘應用起來都有如此大的威力,如果是姐姐自己使用……

就連擁有這種力量的姐姐,都因無法對抗詭諸詭諸無而最終選擇了死亡。

我又能做什麼?

我慢慢張開眼睛,眼球像被撕裂一樣劇痛。我的身體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手腳多處被貫穿。不過,幸好我在最後那一剎那用意念力強化了要害部分,並沒有受到致命傷。而我身下平整的地面也被這場「暴雨」打出了無數的小孔。

「你還活著,真是個奇迹。」一雙熟悉的鞋子出現在我視線之內。我趕忙在他一腳踢過來之前抓住了跌落在我身旁的惡靈。「你比我想象中強大。連『透碎雨』都沒能解決你。」

他的聲音那麼冷。

我從地上彈起來,向遠處落去。也就在我離開原地的一瞬間,邯鄲殘的手也從空中落下,帶著黑色的光將那塊染了我的鮮血的地板轟了個粉碎。

可惡!

落地之前,我將意念力重新凝結,灌注全身,麻痹所有的神經,封住了傷口,避免失血過多造成暈厥。儘管如此,落地時我還是搖晃了一下,險些跪倒。

糟糕,我腿部傷得比想象中嚴重。這樣看來惡靈的力量全匹配功能不能用了。它以60公斤左右的全匹配狀態重量壓到我的肩膀上,我會被它壓得跑不動。

為什麼到這種時候我總會感覺如此無助,似乎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都無法真正的幫助我?我惱火地想著。

邯鄲殘沒有追擊,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我,好像在研究什麼,又好像是單純地走神了。

他的臉上多了一道傷口,血污染紅他的右臉頰。全身被塵土和血弄得髒兮兮的,腹部,胸口,腿和手臂上有三四條比較大的傷口,龍擊弩也出現了裂痕。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也如此狼狽。

「有必要再打下去嗎?」我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沙啞。

「除了詭諸無之外,你是第一個把我打成這樣的人。」他右手抱著左臂。但那張臉,那雙眼睛,卻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痛楚一般,仍然那麼冷淡。「不過,我們不會同歸於盡的。」

說出最後一個字的同時,他的身影像魔術一般從原地消失了。

我向旁邊閃開,躲過他的攻擊。右手砸向他的鼻樑。

他側了一下身體,龍擊弩夾帶著一道光和虎虎的風聲,從我胳膊上滑過,剖開了我肩頭的衣服跟血肉,切向我的臉,似乎打算一下子把我的腦袋切成兩半。

我低聲吼叫,左手的意念力瞬間放出,刀片一樣刺向他的腹部,而我自己則借著這個力量向後退去。如果估計沒有差錯,這一下就可以退出他的攻擊範圍了。

但就在這一瞬間,龍擊弩上的薄光突然膨脹成一個巨大球體,轟然炸裂。強大的氣流攜帶著鋒利的意念刃噴薄而出,剎那間將我吞噬。

我的耳旁全是風聲。全身的神經雖然都已經被麻痹,但卻仍然感覺到一陣陣的劇痛。我知道我身上一定又多了很多傷口,搞不好已經像漁網一樣密密麻麻,體無完膚。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感覺到自己已經從強光中脫離,從半空中落在地上。

一道暗暗的黑光從頭頂投射下來,我不用看都知道,邯鄲殘已經將他的龍凝聚好,只準備最後一擊了。

可是……他還不動手,在等什麼呢?

我睜開眼睛,向前方望去。

他左手抱著自己的腰,龍擊弩撐在地上,血從他指縫裡滴滴嗒嗒地落到地板上。看樣子剛才我的攻擊還是讓他負傷了,但這並不表示他的力量有所減退。在天花板上盤旋著的龍,那雙碧綠的眼睛眯成一條線,似乎將我當成美味的食物,蠢蠢欲動。

然而在我身邊,一些黑色的氣息正在從地板上蒸騰而上,隨著龍所散發的氣息的起伏而起伏,蔓延,漸漸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圓圈,將我困在其中。

我明白他在等什麼了。他仍然擔心我有能力閃避,所以他要等到這些黑色氣息所組成的防護網完全形成,確保我無法避開這致命一擊。

可惡……可惡的傢伙……

我慢慢握緊拳頭,一直猶豫不決的心情也在此刻堅定了下來。我遙望著他的眼睛,低聲說:「擁有我姐姐的生命對你來說是一種悲哀,一種無可選擇的束縛,是吧?如果我說,此時的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傷害的人,你會不會相信?」

「這個世界上你不想傷害的人只有你自己。」他淡淡地說。

黑色的龍發出一聲震徹雲霄的咆哮,帶著一身黑色的,不規則的光芒盤旋飛下。地面上的黑色氣息彷彿感受到它的號召一般,陡然間膨脹開來,形成一片密不透風的防護網。

我在這一片巨響中靜靜坐著,聲音像水一樣流暢毫無停滯地滑了出來:「我在這裡,在這無限的光輝之下呼喚著自身的力量。詭異的聖靈不再沉默,不蒙我喜悅者,將因傷害我尊貴的軀體而遭到死亡的懲戒。」

空中突然無中生有地出現了一片深藍色的光亮,劃破黑暗,如流星一般向這邊急速隕落。

在龍完全吞吃我之前,詛咒一定可以殺死他。只要他一死,這條龍自然也就會消散了。

我慢慢合上眼睛。但就在此刻,意料之外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在強大的詛咒進入他的能力範圍之後,他突然揮起右手,帶著一片黑色光芒,從側面撞擊詛咒之光,迫使它改變方向,從他身前滑了過去。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被抽幹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竟然能……這樣操縱詛咒?

「你很驚訝嗎?」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我也曾經想不通,你給我那枚戒指為什麼能抵擋詛咒的力量?但當我跟你在諾亞方舟里產生共鳴之後,我突然想到,或許那枚戒指的奧妙就在於這種共鳴——它擁有著跟你一樣的波調。當詛咒感應到這種波調時,則自動認定此人不可攻擊。但附著在戒指上的力量實在太薄弱了,薄弱到了讓佩戴的人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因此在承受詛咒撞擊時會粉碎。我現在雖然是在儘力模仿你的力量波調,但顯然沒有完全模仿正確。只是通過相似的波調在一定程度上干擾了它。否則這力量也不會一直朝我攻擊了。」他說著,向後退了一步,那黑色的光膜在他身前形成一道弧形,又一次把折回來的詛咒之力擋了開去。「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只要你一死,詛咒也就會消失了。」他的唇邊浮起一個淺淺的,充滿冷酷的微笑。「永別了。」

一片黑色的光芒從天而降,如海潮一般撞下來,遮蔽了我的視線。我什麼都無法看到,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迅速失去重量。

「我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好像精神體脫離了肉體,互相融合……很溫暖。像回歸母體了一樣。」邯鄲殘的臉在逆光中變得模糊,依稀似乎是在微笑。

「別對我說謊,默。」

怎麼會……這樣呢?這是我的錯誤嗎?是我暗示了他應該如何擊敗我?

我茫然地看著眼前這一片無盡的黑暗,我知道我已經被龍吞下去了,如果我再這樣發獃,用不了過多久我就會徹底蒸發,什麼東西都不留下來。可是我的腦袋卻好像被凝固了一樣,無法運作。震天動地的鳴叫聲和地板的紛紛爆裂中,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像一面正在敲響的詭異的鼓。也就在這個時候,爆炸般的疼痛在身體內海嘯一般毫無預兆地湧起,席捲整個身體。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疼,甚至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麼地方疼,整個身體似乎要被撕碎,每一寸肌膚都在分裂,無限制的分裂。五臟六腑消失於無形,全身血液被全部抽干,空虛感在身體中無可阻止地蔓延開來。

就這樣……就這樣被殺死?

憤恨,惱怒,懊悔,不甘……充滿了我的腦袋。在這一片黑暗中,我歇斯底里地吼叫起來。

在這一瞬間,我感到全身灼熱。有什麼東西從我身上脫離了出去,疼痛,疲勞,體重,都在一剎那間消失。我好像突然失去了自己的軀體,只剩下無比強大的力量和意志仍然存在著。

「你從不會那麼輕易就原諒別人的。」他嘲諷地說。「我了解你。」

耀目的蘭灰色光芒照進了我的眼睛,周圍的黑暗陡然被撕裂,我看到了會議廳,也看到了站在遠處,仍然被詛咒糾纏得無法脫身的邯鄲殘。

「我們的價值觀很像。」他淡淡地說。「但我不想死在任何人手下。我不像你,把『戰死』看成神聖的,榮譽的,從而對其懷有一種尊崇。我討厭死。管他多麼絢爛,多麼有美感的死亡,我都不喜歡。我討厭死,也討厭難過地活著。」

殺死他……殺死他!機會也許只有這麼一次!

這個念頭彷彿刺痛了我神經。

我像箭一樣穿過了藍色光幕,穿過了殘留的黑霧,向他撲去。傷口中淋漓的血在空中劃下了一道鮮紅的弧線。惡靈在我手中化成一把纖細而鋒利的長武器,從我身上溢出的光芒水一樣流入槍體表面的花紋中,與惡靈融為一體,隨著我的呼吸而一明一暗。

邯鄲殘身體迴轉,用自身的力量形成一道弧壁,從他背後撞來的詛咒之力沿著這道弧壁擦過,向我撞來。而他自己則順著這股力量鳥一般向一旁飄去,用龍擊弩截住了那回歸的黑色巨龍。

我沒有躲避,任憑身體和詛咒之力在空中相撞。那強烈的深藍色光芒捲住了我,瞬間輿惡靈同化。

剎那間,光芒大熾。

與巨龍合而為一的龍擊弩散發出的黑色光芒,和惡靈上的灰藍色光芒將整個空間分為兩半。互相交錯的耀目光輝之中,強大的力量澎湃而起。我能感覺到,腳下的地面正在隆隆震動,似乎隨時都可能崩潰。

我聽到了自己的怒吼,我聽到了不知來自何處的巨響。在這一片響聲中,我揮起惡靈,切碎光幕,掃向那消瘦而又蒼白的少年。

他沒有躲避,揮動龍擊弩,迎了上來。

兩者相交的一瞬間。

惡靈的藍光在我面前滑過,穿過龍擊弩,穿過附著與其上的力量,切入了邯鄲殘的軀體。就像穿過一片水霧一樣,如此輕巧,如此自如,如此……不可思議。

黑色立領中國服,黑色的短髮閃爍點點光澤,將陰影投在蒼白的臉頰上。紫水晶三角形耳環在他臉旁搖晃。細長的黑灰色含著淡淡的嘲諷,凝視著我。

溫熱的血沿著惡靈一直滑下,一直滑下,滲入我冰冷的手指。邯鄲殘的身體彷彿失去了支撐一般,慢慢向前倒下,跟他的血液一樣沿著惡靈向我滑過來,最終輕輕撞在我的肩膀上。

「好久不見了,默。」他的用那悅耳的沙啞聲音說著。「歡迎你回來。」

「這結局還算不錯……」他在我耳旁發出一聲淡淡的,冰冷的輕笑,「默,你……」

被切斷,飛了出去的龍擊弩不知在什麼地方跌落了,「嗆啷」的一聲響,蓋住了他最後的輕柔語聲。

我張開雙臂,抱住了他被惡靈貫穿的溫熱軀體,卻好像只是抱住了一個不可捉摸的,正在崩潰的夢。

周圍的黑色光芒散開了,化作點點光塵,緩緩墜落。落在他身上,也落在我身上,轉眼間熄滅。

我懷中的他,輕得像一隻死去的蝴蝶。

「歡迎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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