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追逐戰

第九十六章 追逐戰

一切果如速不台所言,羅斯軍在翌日毫不猶豫地渡過了涅卜兒河,如同發瘋般的沿着運鐵之路追逐而來。由此可見,金盔失竊事件對於密赤思老公爵而言,顯然是一種不可容忍的侮辱與挑釁,單是從其進攻的速度看來,委實有一種疾風突進之感。

騎着一匹漂亮的栗色呼羅珊種戰馬,佇立於孤零零的山崗之上的速不台從此處眺望出去,但見遠處的涅卜爾河上出現了數不盡的黑色船隻。以這條河的深度與流速而言,只要選擇恰當的地點,毋需渡船也足以跨越。因此,羅斯人弄來這些船的目的只有一個——搭建浮橋,運載大車。

速不台的判斷在不久后再次應驗了。羅斯人似乎非常精通這方面的技術,不消一頓飯的功夫,已經在河面上架起了兩座寬闊的浮橋,那些黑色的大車就開始緩緩移動起來,而各支部隊則從水流較淺處涉水渡河了。但是,這些渡河的部隊只是敵軍之中的一部分而已,更多的營地則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看來俘虜的招供是真的啊。"

從昨晚到現在,他和脫歡帖木兒都還沒有睡覺。而是趁著黎明的熹微晨光突擊審問了俘虜。從俘虜口中得知,羅斯人出動的部隊很多,但是各個公爵之間互無統屬,各行其是,每一路軍隊都有自己的將軍,誰也管不了誰。因為他們彼此不和,互相之間鈎心鬥角,尤其是基輔大公和加利奇公這一對堂兄弟之間為了進兵的事情,已經翻了臉,於是才分兵行動。加利奇公雖然有南路軍統帥的名義,但是根本無法掌控全部軍隊,除了一些小公爵和欽察人的騎兵之外,沒有任何人聽他的。

"唉,真是不幸啊。"俘虜之一嘆息道,"那些公爵們只知道爭權奪利,一旦戰敗就會騎上快馬溜之大吉,只留下可憐的普通士兵們血染沙場。"

"難道你們不會逃跑嗎?"速不台問道。

"逃不掉啊。"另一名俘虜用哀傷的口吻說道,"士兵們大多數都是步兵,所謂的騎兵坐騎也有很多是臨時從耕地里拉出來的駑馬,或者是拉車用的老馬。騎着這樣的馬,別說是衝鋒陷陣,就是跑幾步都困難呢。我見過你們的騎兵,速度太快了,不用認真追就可以把我們的部隊全部包圍起來。"

"和你們聯合的欽察人有多少兵力?"速不台又換了另外一個問題。

"欽察人有不少,能作戰的總有一萬多人。他們分成兩路,忽難汗帶着一半部隊跟着基輔大公,他的弟弟亞隆則帶着另一半人跟着加利奇公。如果說加利奇公還能指揮什麼人,也就剩下他們啦。"

"你們的人對我們怎麼看?"

"其他人大概還在藐視你們的力量吧。出征的時候,我們的公爵們都在議論著,認為你們只是利用詭計僥倖打敗了欽察人,其實並沒有什麼厲害的地方。如果認真作戰的話,連欽察人都不如。但是,從昨天河畔那一仗看來,你們是狡猾的對手,優秀的戰士和準確的射手。因此,一些公爵們又開始害怕你們了。他們認為上了加利奇公和忽難汗的當,因此拒絕前進並與加利奇公發生了嚴重點爭吵。基督啊,一百多年來他們總是爭吵不休!"

"你們認識一個叫做亦勒赤台的男子嗎?"

對於公爵們的行為,速不台沒有做出任何評價,只是繼續着他的問題。

"認識,他是公爵的嚮導,據說是從你們那裏逃出來的叛徒。但是,很多人不相信他,認為他是你們的姦細。"

"那你們為何還要跟着他走?難道不怕落入圈套嗎?"

"我們的公爵在夢遊!"一名俘虜的臉上露出痛恨的神情,"他們陷入了發財致富的美夢之中,喪失了靈智與警惕!"

"這麼說來,如果我們去征服你們,會很容易咯?"

"不!"俘虜立刻改換了另一副鄭重的臉色,"勇猛機智的異族大人,你可以在這場戰爭中戰勝我們,可以使我們的八萬大軍片甲不留!但是,在你試圖征服羅斯人的時候,你會發現我們立刻就會醒來,並且爆發出強勁的反彈力,因為你把我們弄醒了!任何敢於驚醒我們羅斯人的人都立刻會感到後悔的!"

"很勇敢得體的回答,現在我沒有問題了。"

速不台說完這句話,就轉身走開了。然後脫歡就告訴這些俘虜說,你們這兩個幸運的傢伙今後一段時間內將跟隨蒙古人行動。只要不耍花招試圖逃走的話,可以安全而又舒適的活到戰爭結束,並可以拿一筆賞金回家。

"要是這樣可太感激了,我可真的不想在自己家裏看到葬火的光和哭喪婦出沒(1)。"

俘虜們喜出望外,頓首連聲稱謝,再抬頭時,脫歡卻已經走開了。他快步追上速不台,對他嚴肅的說道:

"你不能再親自冒險誘敵了,否則我只好去向者別那顏彙報這些,然後將抱病在身的他請來陣前。"

"你千萬不能那樣做!他再也禁不起任何顛簸啦!"

一提到者別,速不台就相當緊張。於是不得不與脫歡達成協議,被迫安靜地退到戰場以外的地方做看客。就像現在這樣,他只能在小山崗上作壁上觀。

這片山崗上有幾座殘破的石碑,不知道是何人立於何年何月,上面的文字已斑駁難辨,更不知其所記何事。是英雄傳奇還是賢者箴言?是戰功銘刻還是王者立法?沒有人知道。它們就像一些忠於職守的衛兵一樣俯瞰著蒼茫無際的草原,共同拱衛著中央那座缺失了一條臂膀的古代武士雕像。

石刻的雕像很大,超過正常人的兩倍。那些粗獷剛健的線條是屬於古代先民們用簡單粗糙的工具以大開大闔之勢一氣呵成的傑作。寬闊的雙肩,勻稱的肢體,扁平的面孔,細小的眼睛,碩果僅存的巨大手掌中握著一柄闊劍,直指蒼穹,而胯下的那匹戰馬展現出咆哮怒吼之勢,高抬的兩隻前蹄在空中蓄勢待落,似乎要踏碎這萬古如茲的寂寞洪荒,有力的後腿蹬踏着地面,似乎下一步就要將主人帶入刀槍林立,血肉搏殺的戰場之中……一個時代隨着時光的流逝而遠去了,它所留下的痕迹惟有這些語焉不詳的石碑和這座氣勢恢弘的雕像,其他的都已被歲月之河的激流沖刷蕩滌殆盡。

看到他,速不台忽然想到,再過上若干年後,自己是否也可以被雕成石像,成為這片土地上的守護人?不,如果取得勝利的話,應該將大汗的雕像立在這裏!

正在他思潮不絕之際,分散在山崗下的那可兒們一齊打馬飛奔上來,向他稟報道:"羅斯人追上來啦!"

佇立於石像下的速不台突然用左手一提絲韁,胯下的戰馬立刻前蹄騰空,引頸長嘶。隨之右手抽出彎刀,高舉在半空。那副姿態全然是背後石像的翻版,引來了那可兒們的一片喝彩之聲,速不台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今天的陽光似乎比昨天更加燦爛,使得速不台不得不眯起眼睛來張望。原野上似乎沒有什麼動靜,但是不久后便有一團淡淡的黃色塵霧在涌動着,霧中隱約可見一些黑色的線條在起伏竄動着。而在這些竄動的線條的最前列,有一點光芒在不停地閃爍著。只有速不台知道,那是原本屬於加利奇公的金盔,如今卻變成了引誘對方上鈎的胡蘿蔔。

一想到那頂所謂的金盔,速不台就感到有些好笑。昨夜因為時間緊迫,大家都沒來得及仔細欣賞這件特殊的戰利品,直到白天仔細一看,所謂的金盔不過是用木頭削成,外面裹上一層鍍金的鐵皮而已,做過粗糙,很不值錢。

"羅斯人的把阿禿兒戴得就是這種玩藝兒?那麼他們的士兵的裝備之低劣也就可想而知啦。"

速不台的話語為士兵們注入了必勝的勇氣,因此蒙古軍一路雖然表現出不支敗退的姿態,卻在心中暗暗憋了一股勁,遲早要教訓一下跟在後面的這些笨傢伙。

胯下的戰馬感受到主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鬥氣,四蹄開始奮力地刨動起來,踢得鹽鹼質的泥土四下飛濺,同時扯動着韁繩盡量探出頭去,將殘留在嘴角的黑色艾蒿葉子噴出老遠。看樣子,只要主人稍稍做出一個催促的動作,它就會飛一般沖入敵軍的營壘,將那裏踏個地覆天翻。

感受的坐騎的焦慮,速不台用手掌輕輕拍了拍馬的腦門兒,示意它安靜些,而目光卻始終盯在遠處那你追我趕的人群。不一會,視野之中的黑色線條已經變成了幾條黑色的巨蟒,而在前面用長矛高挑着金盔來引誘他們的正是脫歡所率領的數百名蒙古騎兵。

跑在最前面的是欽察人的騎兵,他們的主力都集中在大道上,另有幾支游騎則散佈於兩旁草原上,試圖進行包抄。他們的頭頂上籠罩着大片的塵煙,黑糊糊的有些骯髒。在他們的背後跟上來的是大批的步兵,簇擁著長龍般的大車隊。這些車輛有的裝滿了兵器給養,甚至還有鍋碗瓢盆、被服衣裝。但是,更多的車輛是空蕩蕩的,顯然是為了裝載奪取到的戰利品。

"羅斯人在搬家嗎?怎麼部隊裏面還有這麼多奇怪的東西。"

看到這樣的部隊,速不台感到很奇怪。一支遠征的大軍卻帶着這麼多足以牽扯其兵力和行軍速度累贅,在此前的戰鬥中還從未遇到過。

昨晚陪他一同冒險的那可兒笑道:"羅斯人以為自己可以滿載而歸呢,誰知道卻是在給咱們送禮。"

"不必多言!敵人的部隊越混亂,對咱們就越有利!"

速不台說着,心想是該離開的時候了。因為一些沖走最前方的羅斯軍已經發現了他們,正分出一隊人朝這裏跑來,另有一支欽察人的小部隊則順着大道向前疾馳,打算繞到山崗的東面截斷他們的退路。對此,速不台並不擔心,他和他的部下都配備了兩匹以上的精良坐騎,除了欽察人外,羅斯的那些耕地駑馬根本無法對他們構成任何威脅。

速不台策馬沿着山崗的東坡疾馳,那可兒們在後緊緊跟隨,很快就把步騎混雜的羅斯人甩出很遠。幾隻大鴇從附近的歐洲山楊林中被驚起,飛快地從人們的頭頂掠過,發出驚疑不定的鳴叫。一隻野兔從牛蒡草堆里竄起,夾緊兩隻大耳朵,一竄一竄地跳向更遠處的草叢。它的出現引起了大鴇的注意,很想捕食,但它還是謹慎地盤旋了一陣,終於沒有貿然俯衝下來。速不台的栗色馬撒開白色的蹄子,越過草叢,載着主人向前飛快的平治著。

在疾馳過程中,速不台略略辨認了一下方位,就超東南方向的一條幹涸的水溝處跑去。他知道,那裏正埋伏着一支蒙古軍的百人隊,脫歡的誘敵部隊也將在那裏與自己匯合。有他們在,可以輕易殺退那些正在背後緊追的欽察人。

欽察人的騎兵漸漸追了上來,他們的馬顯然很不錯,短途衝刺甚至超過了蒙古人的坐騎。不過,這種速度也並不平均,一些騎術優良,坐騎神駿的敵人一馬當先,將其他人落下了一段距離。因為他們是斜刺里追來的,因此路途上很近,以至於速不台可以相當清楚地看到他們的長相。

最前面的六個人都很年輕,年歲最大的也不超過三十歲,頭盔下的臉被陽光曬得黝黑,左面的兩個手中揮動着彎刀,臉色紅紅的彷彿喝了酒。他們背後的人配置了一面小圓盾,上面刻寫着漂亮的花紋。另外三人都留着一臉大鬍子,頭上的尖頂帽上的紅色纓絡隨着戰馬奔跑的節奏上下顛動着,就像三團小火苗兒。他們之中的兩人開始射箭了,另一人則取出了套馬桿,加速前沖。

那可兒們打算還擊,卻被速不台制止住了。這個距離射箭,效果不會很好。果然,敵人射來的箭絲毫沒有準頭可言,對蒙古人絲毫構不成損害。直到他們再靠近了一點后,速不台才命令部下還擊,自己則率先射出了一箭並準確的命中了那個舉著套馬桿的男子。那個人雙手一揚,丟棄了套馬桿,便倒栽下馬背,驟然失去主人的坐騎受驚,昂起頭來長嘶了一聲,載着空鞍子盲目地亂跑了一陣,漸漸停下來茫然四顧,任長鬃隨風飛舞。

同伴的死並未嚇住其餘的人,反而激起了他們心中的復仇慾望。舉著小圓盾的人擋下了兩支箭鏃后疾馳而至,看樣子要是無法攔阻他,就會直接與速不台相撞。他抽出一支短鋼矛奮力投擲過來,速不台一閃身,那短矛就貼着他的耳畔飛過,直釘入後面的土地中,矛尾微微顫動,余勢不絕!

趁對方這一擲之間,身體露出破綻,速不台一箭射出,直接刺入了對方兩隻烏黑閃光的雙眼之間。那個年輕人臉上露出了極度不甘的神色,似乎在說:我不想死,我還很年輕,我的家,我的妻,我的美麗的太陽和月亮……我的世界……

埋伏在溝里的蒙古軍見主將受到威脅,立刻吶喊著衝殺出來,用密集的箭雨將追擊過來的欽察人打退,然後繞到速不台等人的背後,列開陣勢攔阻羅斯人的部隊,很快就與衝過來的敵先頭部隊戰在一處。

速不台知道自己又幹掉了一個敵人,但是他絕不回顧,依舊縱馬狂奔,因為他的目光已經搜索到了脫歡正在不遠處向他跑來。他立刻用手在空中擺動着,示意他不必與自己相會,徑直退向第二道攔截防線。

當他們跑出一段路后,負責攔截的蒙古軍也擺脫了與羅斯人的交鋒,因為他們看到更多的羅斯人組成密集的陣形源源不斷而來。為了避免遭到包圍,他們虛晃一招,用弓箭遲滯了羅斯人的追擊,就全速向後撤退了。羅斯人驚訝地看到他們那種來去如風的速度,知道根本沒有機會追上對方,只得悻悻地與大隊匯合,繼續向前開進。然而,他們的隊列並未能保持多久,一群被速不台故意留在原地的羊群立刻成為了他們的目標。雖然加利奇公下達了沿途不得隨意行動的號令,但是對於那些各自為政的公爵們而言,根本事一紙空文。還有一些人則為了掙搶那些不幸戰死的蒙古人的衣物和馬匹而發生了衝突,使得他們的開進的速度明顯放慢下來,最後因混亂而陷入了一陣短暫的停頓之中。趁著這個機會,速不台與脫歡匯合起來,找了一條小河溝飲飽了坐騎,然後從容不迫地與埋伏在路旁的第二支隊伍再度匯合了。同時,與羅斯人之間所展開的第一天追逐戰也隨着愈發炎熱的天氣和夜幕的降臨而告一段落。

在此後的日子裏,速不台一邊指揮着部下後撤,一面謹慎地監視着羅斯人的一舉一動。很快發現,他們追上來的先頭部隊人數並不多,真正的大隊還在後面磨蹭著,顯然是抱持着猶疑觀望的態度。

「上鈎的羅斯人好像不太多啊,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呢。」他與脫歡商量著。

「我看羅斯人此次出兵多半是沖着我們的資財而來,不妨就用這些來引誘他們的大隊上鈎。」

速不台對脫歡的分析深以為然,於是下令將虜獲的那些原本屬於欽察人的牧群悉數丟棄在原野上,任羅斯人捕捉。

「先借給他們好啦,馬上我們就會連本帶利的收回來。」

望着原野上四散開來掙搶牧群的羅斯軍,速不台用這樣的笑語安撫他的部下,然後繼續採取大踏步後退的策略,引著羅斯軍漸漸靠近者別的包圍圈。為了避免對方生疑,他也並未採取單純的撤退,偶爾也命令部隊組織一些小規模的反擊,與追上來的敵軍交交手,但每次都裝作不敵的狀態,稍觸即潰。這樣一來,士兵們都忍不住感到有些好笑:

「看來,我們跟隨這位速不台大人就註定要學習表演的才能呢。」

聽到士兵們的笑語,速不台知道部隊依舊保持着旺盛的士氣,對於不久后的總反攻大有裨益。因此,他在某個晚上特意將手下的千戶那顏們集合起來,告訴他們:

「我們現在大步的後退,就是為了日後大步的前進!將羅斯人拖入我們預設的包圍圈后,就可以全力轉身去教訓他們啦!這幾天,羅斯人已經開始麻痹起來,他們以為自己可以打敗我們,那就讓他們先高興幾天吧,不久后就會讓他們連哭都來不及呢!」

千戶們聽到這樣的話,立刻熱烈的歡呼起來。隨即,這種情緒就被他們帶回各自的部隊,迅速感染了每一個士兵。蒙古軍都憋足了氣力,只待不久后展開的大戰之中殺敵建功了。

然而,同樣的夜晚之中,被盜去金盔而蒙受恥辱的加利奇公卻愈發怒不可遏。他的憤怒不僅來自蒙古人近乎挑釁式的將那件失物在陣前炫耀,更因為歸屬他的旗下的那些公爵們對其號令全然置若罔聞。一旦他要求這些人聽從自己的命令,對方不是推三阻四就是乾脆置之不理,依舊沒出息的掠奪那些散落在野外的牛羊。這些牛羊一旦混入軍中,就使得原本已經混亂的隊伍愈發不成樣子了。

「看看你們的樣子,還象軍隊嗎?簡直成了……」

他本想說「欽察人的搬家大隊」,但是忽然看到了亞隆就在一旁坐着,就硬生生地將話語咽了下去。隨即,他悲哀地想,現在唯一還能聽從自己命令的居然只剩下這些蠻族異教徒了。

他用嚴厲的目光掃視着眼前的諸位公爵,見多數都表現出心不在焉之態,心中的怒火愈發熾燃起來。

「你們是公爵,堂堂的羅斯公爵,怎麼現在都變成了竊賊?一點正規軍的樣子都沒有!」

角落中忽然響起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盜賊又有什麼不好?若非人家手下留情,閣下這位堂堂羅斯公爵的首級只怕早已搬家了吧?」

明顯的諷刺使得加利奇公的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額頭上的青筋立刻暴突了起來。

「誰說的?給我站出來!」

「不用喊那麼大聲,是我說的。難道我說錯了嗎?」

羅斯托夫公瓦西里科懶洋洋地從人群中站起,用帶有挑戰性的目光直視加利奇公。

「你敢嘲笑我嗎?我要讓你付出代價!」

密赤斯老雙目如欲噴火,手已經握住了腰間的佩劍。

「打算恐嚇我嗎?我不認為一個連自己的頭盔都保不住的人有拔劍的膽量,更不認為這個人有資格對別人發號施令!」

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瓦西里科也擺出針鋒相對的架勢,一時間劍拔弩張,氣氛緊張異常。

「請保持冷靜!」

契爾尼戈夫公連忙站出來打圓場,其他公爵也連忙出頭,好說歹說總算是把兩位對立者拉開了,而這個好不容易召開的軍議也就此不了了之,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結果。於是,翌日的進軍已經雜亂無章,只是隊伍的規模愈發膨脹起來,那些跟在後面的公爵眼見有利可圖,紛紛加快速度追上來搶奪戰利品。

「你們韃靼人都是混蛋!」

加利奇公只能將自己的滿腔怒氣發泄在亦勒赤台的身上,對着他的臉破口大罵起來。彷彿眼前站着的就是那位盜取金盔的蒙古人。

看着如暴怒的公牛般盛氣不休的男子,亦勒赤台採取了不聞不問的態度,任憑對方如何辱罵,他都面無表情地立在那裏,似乎全然沒聽見。

「等我抓住了那個賊,我會把你們兩個一齊處死!」公爵怒道,「我要把你們的四肢分別綁在四匹馬上,然後打着馬朝不同的方向跑,將你們活活撕成四塊!這是欽察人對付小偷的辦法!我還要把你們的頭用一根皮帶穿過雙耳,掛在大旗杆上示眾!」

「就這些嗎?」

亦勒赤台冷冷地問道。

「你認為還不夠嗎?」

被對方的態度所激怒,公爵雙眼圓睜,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足夠了,其實不必那麼麻煩,怎樣死對我來說都無所謂。只不過你的部下卻不能獲得戰利品,他們的心裏大概也在如此詛咒你吧?」

「他們敢!」

「有什麼不敢的呢?走出這裏,去聽聽他們的怨言吧!只怕我說的還是很客氣的評價呢。」

「可惡!」

公爵暴喝一聲,甩手就給了亦勒赤台一鞭子,打得他全身微微一顫,但是臉上仍舊保持着冷淡的表情與相同的口調:

「你許他們以財富,卻使他們只能看到財富而無法攫取,這種喪失信用的事情,只怕不利於士氣的提升吧?沒有士氣,你憑什麼和蒙古人作戰呢?就憑手中的鞭子嗎?」

這句話確實擊中了公爵的軟肋,亦勒赤台所說的情況,他並非毫無察覺,只是因為自己身為主將,生怕一旦讓部下開禁,就再也無法管束其他人。然而,從現在的形式看來,即使自己採取嚴肅的軍紀來取悅欽察人,也無法阻止其他公爵們的掠奪行徑,而因為這些戰利品的歸屬權問題,亞隆部下的欽察人已經不止一次地與羅斯公爵們發生爭執了。

想到這些,公爵的心情愈發煩亂起來,最後將包括亦勒赤台在內的人們都趕出帳幕,自己氣悶地想了一夜,終於想到了權宜之計。翌日,他將亞隆請進自己的帳幕,對他說:

「我看到你和公爵們發生了許多衝突,這絕不是一件有利於作戰的好事。我看不如這樣,由我出面將那些牧群收集起來,等趕走韃靼人後,再退還給你們。那時,士兵們得到韃靼人的財物后,就不會再計較這些牛羊了。至於其他公爵已經搶去的那份,我看就不必追究了,權當送給他們的出兵謝禮吧。」

在欽察人之中,亞隆是一個頭腦比較清楚的人,聽到公爵如此說,就答應了下來。雙方達成協議后,欽察人果然不再因為牧群之事與羅斯人爭吵了,但是加利奇公突然加入了搶奪戰利品的行列,卻加深了其他公爵們的不滿,如非他們畏懼公爵的武力,早已再度掀起新一輪的爭執。

矛盾並未解決,只是被暫時轉移而已。它所造成的裂痕依然在不斷的擴展着,直到那總爆發的一日降臨到所有人的頭頂之上……——

(1)葬火是古羅斯人的舊俗,當家人得知親屬戰死於沙場后,就會在自家門前點起這樣一堆篝火。同樣,下文提及的哭喪婦也是舊俗,家人為了增添葬禮的悲痛氣氛,會雇傭一些女人來哭,因而逐漸形成了這樣一種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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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狼與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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