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回 祖國多美

第三八回 祖國多美

一連走了七天,來到四方台腳下,一到李鯉姑娘的石宮,正當晌午時分。雪止天晴,冷淡的陽光照着他們的愁眉苦臉和長發白眼。謝文東的內心,充滿了這光桿司令的悲哀。

鄭三炮正想當年他單幹行劫的滋味。蝴蝶迷想着她的許家父子姘頭全都落網。現在一無土地,二無人才,再加上一口大煙累,再配誰呢?她深知馬希山這個貪心鬼是不會長久要她的,只有鄭三炮合適。但是這個草上飛他是否能要還是個問題。

還是侯殿坤、馬希山計謀廣大,他倆打量一番山勢,背靠李鯉宮,眼瞅李鯉洞。馬希山哈哈大笑起來,侯殿坤隨聲附和地跟着苦笑了兩聲。

群匪一見侯、馬這種意外的歡笑,都驚奇地問:「專員和司令笑什麼?」

馬希山腳一跺地,揚起一團雪塵,「我笑……我笑……哼!

常言道:『留下葫蘆籽,哪怕沒水瓢。』『有了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有我馬某在,一定要把仇報。哼……」說完把嘴一癟,哼了幾聲。

「馬兄!」侯殿坤插嘴說起來,「君子報仇,十年不遲。

勝敗乃軍家之常。且致勝者,需有天時地利人和三大要素,以往天時不好,正是冬雪季節;地理不利,正是無人區;人和不當,馬兄沒有儘早掌握全軍指揮大權。如今悔之晚矣!如有馬兄早統全軍,定無今日,這可想而知。

「為今之計,我們已掐住四方台這個咽喉,背靠吉林,坐鎮長白。進可以屠牡丹江,猛虎捕食;退可以守長白山,高居床榻,此地理之大利於我。冬天即將過去,春天即將到來,那時憑我們的本領,可以闖到共軍的床頭,宰割了他們,此天時之大利。今有馬兄指揮全軍,遭難的財主、士紳、官吏和我地下先遣軍,糾集起來,組成還鄉團,定與共軍不共戴天,勢不兩立。這是人心所向,此人和之大利。再加上國軍來春向哈爾濱一推進,那麼,天時、地利、人和、外援樣樣具備,焉有不勝之理。」侯匪愈說愈興奮,好似完全忘了他們的幾萬大軍的覆沒,以及他剛剛僥倖逃出了的狗命。真是一個畫餅充饑、撒尿照美的專家。

「弟兄們!同僚們!干吧!」侯匪又轉向那一撮殘兵敗將動員起來。這一鼓動,卻把蝴蝶迷的哀愁打消了,她得意地說:「那太好啦,我隨還鄉團回去,又可以遊逛鏡泊湖,坐吃千垧地啦!」

「逛鏡泊湖?到那時我們下了長白山,還要游西湖呢!」

侯殿坤見他的鼓動成功,又接着說,「到那時鄭團長,就不是團長啦!而是旅長、師長。戴上了金牌子,到上海大世界一住,姨太太,小汽車,嘿!有功之臣。」侯匪這一陣子牛皮,吹走了殘兵敗將臉上的哭喪。

這些罪大難恕的匪骨頭,好像在黑洞裏飛進一個螢火蟲,得到這一點可憐的冷光。

「高見!高見!」馬匪逢迎地說,「侯專員,心胸真有大海之量。開闊!開闊!所言與小弟之心不謀而合。」

「這叫做英雄所見略同。」侯匪更得意起來。

兩人對視着一起哈哈粗狂地獰笑,笑罷馬匪一握拳,咬牙切齒地自語着:

「少劍波呀,少劍波!你這個小******崽子,真叫我馬某笑你不會用兵,要在此處安上人馬,我馬某……」

「李鯉!……李鯉!……」一大群李鯉鳥愉快地飛鳴著,盤旋而來。

馬希山向空中的李鯉鳥群,瞟了一眼,繼續說道:

「現在過李鯉洞不遠,便是國軍的前哨部隊,我們要為國效勞,先在這裏飽餐一頓再說。」馬希山得意地把手一揮,「拴馬!」

匪徒紛紛把馬拴在樹上,那疲勞已極的馬匹,卻一點沒有被侯殿坤和馬希山的牛皮所鼓動,有的在歪頭啃樹皮,有的卧在樹根下啃樹皮,有的用兩片干軟的嘴唇在翻卷着地上的白雪。

李鯉鳥越來越多,在空中盤旋飛翔。

馬希山眼角向上一挑,「嘿!來幾個嘗嘗鮮。」說着指揮着匪徒一陣排槍,向它們射擊,幾隻雪白的「山林之友」,中彈落在雪地上,它們的顏色和雪地一樣的白,鮮血染紅了身邊的雪,呈現出朵朵的紅花。

大群李鯉鳥俯視着它們遇難的伴侶,發出凄慘的哀鳴,慘聲中蘊藏着對匪徒的詛咒。它們為避免再受到襲擊,悲哀地向東飛去了。

匪徒們取得襲擊李鯉鳥的勝利,發出一陣狂妄的獰笑。一堆一簇的,吊鍋的吊鍋,撕毛的撕毛,那被撕下的美麗的羽毛,微風吹浮,盪游在天空,好似巨大的雪朵。

篝火生著了,燒得必必剝剝,鍋里冒出了熟肉的香味。匪徒們瞅著鍋,抽抽鼻子,不時地吞咽著饞涎,靜候着這幾鍋美味。

嘟嘟嘟……一陣清脆的機槍聲,趕走了匪徒們的高興,個個都矇頭轉向地驚惶萬狀,就火堆旁卧倒。

接着又是一陣亂槍射來,槍彈在他們的身旁着落。匪徒們抱着頭,滾滾爬爬地前去拉馬,此刻機槍的火力密集地掃射過來,就是匪徒們和馬匹之間那短短的距離也全被截斷了。

匪首們爬行着躲進李鯉宮,馬希山手槍一掄,狂吼道:

「快!快!……快進李鯉洞。」群匪一齊向李鯉洞擁去。

剛到洞口,一聲巨響,數十顆手榴彈爆炸了,匪徒們肢離體碎,屍骨和血肉隨着彈片四處紛飛,從濃煙中透出一點微弱的苦嚎聲。

「沖啊!……殺!……」楊子榮小隊,從李鯉洞裏沖了出來,劉勛蒼小隊,劍波和小分隊部人員,從後山夾擊過來。

楊子榮小隊與匪徒們進入肉搏廝殺,很快地把洞口上沒被炸死的匪徒解決了。劉勛蒼小隊和劍波直向李鯉宮衝去,快接近了,沖在前面的那個小組裏三個戰士中彈倒下了。

「鄭三炮!」姜青山上前一把把正在指揮攻擊的少劍波拉到一棵大樹后,「看!跪着射擊的那個就是鄭三炮。」

少劍波的手從左側劃了一個半圓,示意劉勛蒼,「快!先消滅這個釘子。」劉勛蒼很快地率領全小隊從側方迂迴上去。

「二○三!蹲下!」陳振儀一把把劍波扯倒,就在這一瞬間,一顆子彈正打在劍波做掩蔽物的那棵樹上,穿皮而過。兩秒鐘前,劍波的頭正貼在這彈痕的位置上。原來陳振儀發現鄭三炮在朝劍波瞄準,便急忙將劍波一把扯倒。

鄭三炮又朝着蹲在地上的劍波瞄準,陳振儀一見來不及了,一個箭步躍到劍波前面,正要揮動他那二十響的大肚匣子,鄭三炮的一顆子彈飛來,打中了陳振儀的胸膛。這位勇敢的戰士,用自己的胸膛,護住了首長,他負了重傷,他一點也沒有叫苦,只是靜靜地躺在雪地上。

李鴻義見陳振儀負傷,他紅了眼,對準了鄭三炮,用駁殼槍點射起來,子彈紛紛地落在鄭三炮的身邊,而沒有擊中。

只見那鄭三炮又向劍波瞄準,正要擊發,只聽得一聲喊殺聲,劉勛蒼、姜青山等喊著殺來,鄭三炮剛一回頭,措手不及之下,劉勛蒼已闖到他背後,戰刀一揮,從鄭三炮的右肩到左肋,斜劈成了兩截。

原來劉勛蒼和姜青山在繞到鄭三炮背後時,剛要射擊,發現鄭三炮和劍波的位置在一條直線上,所以才抽出戰刀猛劈下來。

少劍波率領劉勛蒼小隊,直撲李鯉宮。

白茹留在原地,為幾個負傷的戰士包紮。正在這時,蝴蝶迷披頭散髮,有兩綹毛,粘在她的鼻涕上,手舞兩支打空了的匣子槍,張著滿口的大黃牙,像母狼似的向正在救護傷員的白茹撲來。

白茹發現她已近跟前,嚇得全身亂跳,可是一鎮靜,立即掏出她從未用過的小手槍,朝着蝴蝶迷就是一槍。壞了!沒打中!再擊第二槍,不響了,槍貼了殼。白茹更慌了,一滾正壓在負傷戰士的大槍上,她剛抓起大槍,卻被蝴蝶迷一把奪去。接着那女妖舉起了槍托,迎頭壓腦向白茹猛打下來。白茹向旁邊一跳,槍托打在地上,砸爛了,白茹一衝撲上去,狠狠地抓住蝴蝶迷的亂髮,兩個人廝打成一團。白茹總是身小力薄,抵不過蝴蝶迷這個拚命的惡魔。白茹一鬆手,被蝴蝶迷狠命一推,倒退了西五步,摔倒了。蝴蝶迷從腿上拔出匕首,咬着牙根罵道:「小共產丫頭,黃毛丫頭,你姑奶奶臨死也要抓個墊大腿的。」罵着向白茹撲去。鋒利的匕首,直插向白茹的心窩,正在這萬分危急中,只聽大喊一聲:

「蝴蝶迷看刀!」隨着喊聲,蝴蝶迷從右肩到胯下,活活的劈成兩片,肝腸五臟臭哄哄地流了滿地。

「子榮,」白茹一下撲到楊子榮的懷裏,像個受驚的小孩子,緊抱着楊子榮的胳臂。

「不要伯!戰鬥快結束啦!」

原來當小分隊全體包圍了李鯉宮后,不見了白茹,少劍波深恐她身小力弱,在白刃戰中有失。又因為兵力全集中在這裏,而這裏只剩下幾個匪首,已經不用太大兵力,便命楊子榮帶領他的全小隊搜索戰場,保護傷員。楊子榮立即帶了全小隊先搜索了一下戰場,馬上便向負傷戰士處趕來。遠處看到白茹和蝴蝶迷正扭成一團,眼看白茹力小難支,廝打不過這個女妖,但又不敢射擊,便急忙抽出戰刀,拚命地跑來。

正當蝴蝶迷的匕首刺向白茹心窩萬分危急的關頭,他的戰刀已先在蝴蝶迷身上發揮了作用。

槍聲停止了,說明匪徒已消滅,馬希山光桿一條,逼在李鯉宮外的巨石上,又怕又恨,在他來講此刻是徹底地失望了。

少劍波帶着姜青山、李勇奇、小李、劉勛蒼,從容地走到他的跟前。

「馬司令!現在你是俘虜了!」少劍波譏諷地說道。

馬希山直瞪着兩眼,射出兇狠絕望的殘光,凝視着少劍波。

「我命令你快點繳槍!」少劍波威嚴地向這個匪首宣佈。

馬希山右手插進褲兜摸了摸,突然嘭的一槍從他褲兜打出來,子彈從少劍波身旁掠過。李勇奇一個箭步撲上去,狠狠地一把抓住了馬匪的手腕,接着狠勁一扭,奪下了他暗藏在褲袋裏的手槍。

馬匪絕望中兇惡已極地向少劍波撲去,被站在劍波身旁的劉勛蒼一拳****。

「掙扎,垂死的掙扎!笑話。」少劍波說着接過李勇奇奪下的手槍。

馬匪滾了幾個滾又爬起來,手握短劍,這是匪徒最後的武器,上刻着「不成功則成仁。蔣中正贈」等字樣,又向少劍波撲來。

「不客氣了!」少劍波說着,用剛從馬匪手中繳來的手槍射去,馬匪應聲倒在雪地上。這顆子彈,正是馬匪在綏芬大甸子氣極發誓時的那七顆中的一顆。

剛解決完馬匪,孫達得從李鯉宮拉出一個嚇得亂抖的老頭子,連聲喊著:

「謝文東!謝文東!活捉謝文東!可笑極了!鑽在李鯉姑娘石像的屁股下,真他媽和驚槍的兔子一樣,顧頭不顧腚。」

少劍波下命令檢查戰場,不要有一個漏網。

戰士們領着俘虜一個個查認。

欒超家、馬保軍領着他們的小隊和機槍組,從南山滑下,一到劍波跟前,氣呼呼地道:「我們有意見,任務分配得不公。」

他從來沒有用嚴肅的態度發過牢騷。

「怎麼?」少劍波笑嘻嘻地問。

「我們小隊就打了幾下,這能說公嗎?」

「同志!別發脾氣」少劍波安慰他說。

「什麼別發脾氣,任務這樣分配,說什麼我也有意見。最後這一口我們小隊吃得不香,凍得我們還夠嗆!……」

汪!汪!賽虎的吠聲打斷了他的牢騷,少劍波順聲望去,只見賽虎朝着這裏狂叫。

「侯殿坤漏網!」楊子榮跑來報告,「屍體和俘虜中都沒發現他。」

「對了!」姜青山接過來說,「大概賽虎是在叫我們走。」說着馬上要走。

「別忙!我的,輪也該輪到了!」欒超家十分不禮貌地把姜青山一摔。

「什麼你的我的,一塊去!」楊子榮不耐煩地說着,同欒超家、姜青山、李勇奇向賽虎跑去。

賽虎在前,四人在後,走了不遠,望見一個大樹洞,侯匪的足跡是奔向那裏。

四人成戰鬥隊形前進,逼近大樹,同聲高喊:「姓侯的,出來繳槍!」

「別打!別打!繳槍!繳槍!……」聽到樹洞裏戰戰兢兢地在喊。果然侯殿坤從樹洞裏爬了出來,沒了眼鏡,高舉起戴着巨大的黑皮手套的雙手。欒超家一看,「我的!我的!」憑命地跑上去。在離侯匪十幾步的地方,只見侯匪右手一低,欒超家一個踉蹌,歪了幾歪倒在地上。

楊子榮喊道:「特務手槍,老欒吃虧了。」話未說完,只見侯匪的手又向著倒在地上的欒超家伸去,手背上閃了一下亮光。

「射擊!」楊子榮恐怕欒超家再吃虧,急急地命令道。

只見姜青山槍一端,當的一聲,侯匪滾在雪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三人一起跑上去,先看欒超家,可是欒超家已從雪坑裏爬起來了。左手握著右肩,指縫間流着鮮血。

「不要緊!並不重,離腦袋和心臟還遠著呢!」

楊子榮急忙一把扶住欒超家,迅速掏出手絹,包紮好傷口,然後一同走到侯匪的屍體前一看,侯匪的腦袋已經開了花。楊子榮朝姜青山笑道:

「真好槍法!」

李勇奇手一摸嘴巴,「打獵的手,還能跑得了猴子!」

楊子榮彎腰摘下侯匪的大手套一看,原來是支無聲手套手槍。

所有的槍聲停止了,李鯉宮前,陽光照在雪地上,返射著耀眼的光芒。李鯉姑娘的石像,若微微含笑,天空中飛翔著大群的李鯉鳥,「李鯉!李鯉!」齊聲歡噪。這可愛的林間之友,盡情地歡迎著英雄的客人。

突然,天上的李鯉鳥群,發出凄慘恐慌的悲鳴,戰士們在驚訝中,傳來白茹尖聲的呼叫:

「快呀!快呀!快救救它們哪!老鷹來捕捉李鯉鳥啦!」

戰士們向她手指處望去,只見一隻老鷹,兇惡地追捕著兩隻李鯉鳥,這兩隻鳥雖在萬分危急中,也不分開,像是情侶一樣,雙雙逃奔。

「快呀!快呀!」白茹焦急到萬分。

「不怕!小白鴿!你放心!」姜青山邊說邊端槍,當的一聲,兇惡的老鷹從天空跌墜下來,撞死在懸崖,滾下萬丈深淵。

白茹放心地喘了一口氣,高興得小辮子一甩,拉着姜青山的手。

「青山同志!謝謝你!……」

萬山重疊,無邊無際;白雪皚皚,銀光耀眼。戰士們在激戰後,第一次用平靜的心情,環顧著周圍的景色。

少劍波,凝視遠方,白茹輕輕地走近他的身旁。他從呼吸聲中聽出是白茹來了,頭也不轉地低聲說:

「白茹!我們的祖國多美!」

白茹含笑地點點頭,也是頭也不轉地眺望着。一陣微風,吹得她額前的一綹頭髮,微微地飄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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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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