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滅世之災
銀色的蒼穹覆蓋着蒼茫的大地，在陸地的盡頭，在平整的山崖下面，是耀動着同樣銀色光輝的無底深淵。
一條白光閃爍的軌道如同連接陸地與世界外壁的臍帶，從垠崖的腹部伸出，承載着一批橢圓形無機物廢料，按照亘古不變的節奏，伸展向前。
就在軌道與天宇上的銀色壁殼接觸前一剎那，平靜的壁層上忽然蕩漾起一陣波紋，一道數米寬的裂縫憑空乍現，廢料拋棄站的洞口打開了。
洞口打開——廢料傾倒——洞口關閉，在以往億萬年的漫長歲月里，這個拋棄站無數次重複著開合的過程，忠實的執行着自己的使命。
然而，這一次卻是不同以往的，當洞口張開至最大極限、即將回縮的時刻，山腹中忽然響起了一聲沉悶的轟鳴，隨着這聲巨響，整個廢料拋棄系統——軌道以及洞口，劇烈的顫動了兩下，然後，保持着前一刻的形態，永久的凝固在空中。
噼噼啪啪的聲響從洞口處傳來，一層灰藍色的光膜遮擋在那裏，如火苗般閃動跳躍，明滅不定。正因為有了這道電磁力隔層的保護，廢料拋棄站才能安全的運轉，壁層上的洞口才可以無所顧忌的開闔。
然而，這道無比堅固的防線此刻卻很不對勁，似乎受到了重創，又好像被截斷了能量的供應源頭，僅僅十幾秒鐘的光景，它迅速的黯淡下去，噼啪聲也越來越小，在經過最後幾下眨動之後，灰藍色的電磁隔層化為烏有。
彷彿是光滑潔凈的皮膚刺穿了一個創口，一股血泉利箭般噴射出來，濺上高空，這股鮮紅的泉水是那樣熾熱，它所觸及之處，無論是岩石、土地還是草木，都在霎那間氣化，方方整整的陸地轉眼就變得殘缺不全，一團團濃濃的蒸汽彌散在空際，而那股可怕的激流——由極度高溫的地核岩漿和金屬溶液構成的噴泉——依舊肆無忌憚的四處噴灑，在這個拒絕它們入內億萬年之久的奇異世界裏盡情的肆虐！
深淵之中，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一道人影從濃濃的霧氣中顯露出來，躍上了山崖，他默默望着眼前觸目驚心的景象，似乎對這個效果不甚滿意，他的雙手高高舉起，掌心之中，金色的光華逐漸醞釀、膨脹，最終形成了一個金燦燦的光球，光芒四射，亮麗無雙，彷彿那裏是一個太陽！
下一刻，光球脫手飛出，飛向了世界的外壁，那個失去了防護層、岩漿涌動的洞口。
強烈的白色光芒鋪天蓋地滾滾而來，席捲着陸地，將砂石草木拋向高空，整個地核世界在可怕的巨響中瑟瑟抖顫。白光消退之後，在洞口原本所在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擴展至十餘倍的巨大裂口，赤紅色的焰流如同衝垮了壩堤的滔滔洪水，洶湧澎湃，從裂口處傾瀉而下，毀天滅地，一瀉千里！
如果把這稱作「洪水」，毋庸置疑，這一定是人世間最可怕的「洪災」！
山崖上，那道人影卻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
地核世界的居民們紛紛跑出家門，在街道上慌亂的奔逃，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每一個人都確信，一定有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高聳入雲的建築物大幅度搖晃着，城市的地面發齣劇烈的抖顫，不，不僅是這座城市，整座山峰、整個陸地都在篩糠一般的晃動。四面八方傳來奇異的聲響，空氣熱得發燙，令人難以忍受。站在高處向遠方眺望，天地交界處一片血紅，厚重的雲層翻滾捲動着，彷彿是一鍋沸騰的開水。
假若是在地核世界的繁榮期，任何一處細微的事故都會同步傳輸到山巔之城的控制室，天翼星人可以在第一時間掌控所有的變故。然而，現在，這個世界卻幾乎喪失了全部能量與機能，它只是一個瀕臨死亡的世界。
在最強大的時期，天翼星族可以將橫跨數萬星系的星際帝國操控於股掌之上，而此刻，他們卻連自己的世界都無法保全，連自己的命運都無從知曉。
幾十支探索隊迅速趕往四面八方打探消息，卻如同石沉大海，一去便杳無音信。大地的震動愈加強烈，城市已經無法承受，一座高高的、方尖碑狀的建築轟然倒塌，於是，彷彿推倒了多米諾骨牌，巨大的建築物接二連三、成百上千的坍折，到處是轟隆巨響、到處是瀰漫的塵煙、到處是驚恐的尖叫、到處是狂亂的人群，可怕的滅世之災忽然降臨，天翼星族的世界末日已然來到！
雖然眼前發生的事實令人難以接受，但越來越多的天翼星人猜到了事故的緣由——堅不可摧的、不可能破裂的世界的壁殼終究還是崩潰了，地核的焰流和烈火涌了進來，世界將被毫不留情的吞沒，這一切已經無可逆轉！
除了逃離這個毀滅中的世界，已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可是，逃離這裏，又談何容易。
同樣，因為能量的枯竭，原本遍佈地核世界的數百處傳送井幾乎全部廢棄。現如今，能夠正常運轉的僅剩兩處，一處位於西部草原、一處位於南部山地。
族民們潮水般湧出城市，拋棄了家園，他們驚慌失措的攀下高山，趕往兩處傳送井。令人膽寒的消息再度傳來——位於南部山地的那處傳送井由於離陸地邊緣太近，已經被肆虐的焰流淹沒。
逃難大軍折返向西，那裏是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希望所在。所有人都在心中祈禱：天翼星族業已經歷了太多的劫難，冥冥中的命運主宰，請給這個種族留一條生路吧！
※※※
原本茂盛的樹林已經枯乾，原本蔥鬱的草原已經枯黃，在一片滿目瘡痍的土地盡頭，忽然掀起衝天的煙塵。
一片黑色的地毯卷過大地，其中涌動着無數密密麻麻的黑點，那是由上百萬的生靈組成的隊伍！天翼星人扶老攜幼、拖家帶口，向著最後的「世界之門」撲來，人聲鼎沸，哭聲震天，嘈雜的叫喊吵鬧聲連成一片。在他們身後，熱浪滾滾，灼熱的空氣讓人難以呼吸，天宇已被染成鮮紅的血色。
一座樣式普通的樓房坐落在草原中央，在平日裏，它很難引起人們的注意，但現在，幾百萬雙眼睛死死的盯着它，那裏，無疑是天堂的化身。
「只要到達那裏就能獲救」，對生命的渴望在每一個人心中涌動，人們丟棄了手中的物品，拋棄了肩上的行李，踉踉蹌蹌，不顧一切的沖向那扇門戶！
人群的腳步忽然放緩了，在草地的中央，在那所代表生存的樓房前方，在遍空飛舞的枯草與黃沙之下，有一道冷冷的身影。
所有的視線聚焦在那個身影上，有疑惑、有恐懼，但最多的則是驚愕。
那個人，是星核世界今夜的新郎，在明晨——如果還有明晨的話——他將成為天翼星族新的王者！
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扼守着生的門戶，阻擋着族民前進的道路，意欲何為？
一些心思縝密的族民湧起強烈的不安，突如其來的可怕的滅世災難，與這位即將加冕的、來自異族的護持者，似乎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時間不允許人們繼續思考下去，逃難大軍的腳步並沒有停歇，他們潮水一般湧向草原，奔向前方，奔向生存的希望所在。
門戶前的那道身影忽然動了，他的肩頭輕輕一抖，一道眩目的金色光劍忽然出現在右手上，金焰流轉，光亮逼人。
光劍忽然斜斜劈出，劃過沙塵瀰漫的空際，劍鋒所指，正是哭喊著奔跑而來的逃難人群！
劍芒前端，忽然彈出一條波紋，那是一道奇異的氣勁，在空氣中翻轉攪動，霎時形成了一個以韓天河為核心，蔓延至方圓百米的漩渦。氣勁波及的範圍里，地面上的沙石草木、枯枝落葉乃至泉水溪流全部被拋向空中，跟隨着漩渦的速度和節奏，迅疾的旋轉着，最終，所有的物體都被甩至漩渦的外層，越來越密集，越來越稠密，漸漸掩蓋了內中的韓天河與「世界之門」，遠遠望去，猶如一堵圓形的褐色圍牆。
沖在最前面的逃難者大驚之下止住腳步，但後面的逃難大軍不明所以，如潮水般繼續湧來，將身處隊伍前方的族民推向那道「圍牆」。
「嘭嘭嘭……」！密集的撞擊聲連成一片，慘叫聲、悲嚎聲衝天而起，一些軀體向空中拋飛，在下一時刻墜落在人群里；另一些軀體則摔倒在地，被後方的人群無情的蹬踩、踐踏。沒有人能夠衝過那道旋動的「圍牆」，牆體周圍瞬間堆起了高高的「人牆」，臂折腿斷的天翼族民痛苦的在血泊里蠕動、呻吟著……
在他們不可見的地方，在漩渦的中央，韓天河冷冷的站立着，用光劍操縱着身前牢固的壁障。他森冷的目光穿透層層疊疊的障礙物，投射到外面，投射到那些如蟲蟻般掙命的「造物主」身上，他的內心同樣的冰冷，沒有憐憫、沒有愧疚，有的卻是對自己「偽善」心態的自嘲。
事態的發展較之預想順利的多，也簡單的多，或許是災難來的太突然，又或者天翼星族殘餘的能量難以支撐，這些逃難的人群竟極少裝備「蜘蛛鎧甲」和離子槍。預計中的苦戰至今仍未出現，韓天河完全可以祭起光劍，大開殺戒，掀起一片腥風血雨，將此處變成血肉橫飛、流血漂杼的可怕屠場。
然而，望着那些淚流滿面的男男女女，看着那些步履蹣跚的婦孺老幼，韓天河卻無論如何也聚集不起殺機。他選擇了一種比較笨、也比較耗費能量的方式，阻擋住對方前進的腳步。其實他心裏清楚的知道，這些天翼星人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活，洶湧澎湃的地核火焰隨時可能湧來，將他們全部吞沒。而無論是被光劍砍殺，還是被岩漿吞噬，這些鮮靈靈的生命終歸會死亡，而他們滅族的這筆帳毫無疑義要算在韓天河頭上，是他親手毀滅了這個創造出人類的偉大種族。
可是，即便如此，韓天河卻仍舊下不了殺手，彷彿親手斬殺這些生靈是一種罪孽，彷彿眼睜睜的看着數以百萬計的天翼族民被烈火淹沒，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
「此刻，這些『神族』的樣子是多麼可憐」，韓天河在心底喃喃自語，「他們可曾想過，假若他們的計劃得以實施，一場規模遠過於此的慘絕人寰的悲劇將在地面世界發生，那將是一場奪去六十億生靈性命的巨大災難。而這些毫無還手之力的星族，一旦脫離險境進入另一個世界，哪怕只有一個族民，仍有可能引發人類社會的災難，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能力空手殺死成千上萬的人類，出於憎恨和厭惡，他們完全可能那麼做。到那時，眼下的這場慘劇將在地表世界重演，只是雙方角色進行了互換……我別無選擇，我只能用一場悲劇來阻止另一場更大規模的悲劇，所有的天翼族民都將在這裏死亡，一個都不能逃過！」
忽然，一道青蒙蒙的光束穿過高聳的人堆，穿過狂暴旋動的障壁，射向漩渦核心的韓天河。
韓天河笑了，他感到內心深處高懸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這一刻已經等待了太久，該來的總算來了。
數萬名全身鎧甲的武裝衛兵從草原外圍的樹林里顯現出身形，一道道青芒從黝黑的槍管里飛出，組合成一張巨大的青色扇面，蔚為壯觀！龐大無匹的光扇疾風暴雨般伸展而去，將稠密的漩渦防線擊得粉碎，同時也把萬千名哭喊奔逃的天翼同胞擊成了齏粉！
「世界之門」所在的位置，已經變成一個電光衝天、霹靂縱橫的青色光球！
韓天河放聲大笑，揮劍狂舞，雖然此刻離子光束的數量與強度較之上次增加了何止百倍，但他的能量儲備亦遠非以往可比。目前正是他步入「恆星護衛」層次以來的最強時刻，而他對離子光束的認識以及劍技的使用更是嫻熟至極、臻於化境。
「叮叮咚咚」聲匯成一曲宏大的樂章，猶如珠落玉盤、雨打芭蕉，每一秒鐘都有數以千計的死亡光線降臨，每一秒鐘都有同樣數量的離子束被斬飛，反彈而出的離子束又恰恰形成一道青色的幕屏，與下一波襲來的匹練相互撞擊，迸發出眩目的光華與火花。
光劍繞身疾走，似乎遊刃有餘，韓天河的全部心神、全部能量、全部嗅感彙集在一起，將自身潛力發揮至極限，勝負成敗瞭然於胸。
與上次一樣，如果這樣的戰鬥沒有制約條件，那最終失敗的毫無疑問將是韓天河。但是，這一次，時間的天平逆轉了，絕望的是對手，命運之神對他們過於苛刻，時間太過寶貴、太過稀少，他們已然沒有足夠的時間消滅這顆楔在「世界之門」門檻上的釘子。
地核世界完全毀滅的那一刻，將會在韓天河力竭之前降臨。
就在這時，韓天河突然感到一絲危機。
他的身心高度集中，全部凝聚於戰鬥本身，對於之外的事情幾乎鈍化，因此，直到事情已經發生，他才予以察覺。
腳下的地面難以察覺的動了一下，一個超強的能量裝置在那裏爆開，與「星極圓轉」護體光罩相互撞擊、抵消。在光罩的那個部位最為薄弱的一刻，一條黑色的肢體迅即無倫的從土裏伸出，破開光罩，延展而入，緊緊鉗住了韓天河的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