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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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開肺門,而是開腎門。」盧定安進門后便問姚慎那日所提到的道家問題有何深意,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姚慎神色平靜一臉無辜的說道:「沒有深意。」接着解釋道:「當時想到了就隨便說說,後來想了想覺得這中間沒什麼必然的東西。」盧定安沒想到心目中偶像級的人物說話也這般不負責,啞然半晌后,才不甘心的將羅本遜對「開門」的認識提了出來,當時也只是無話找話,倒不指望姚慎能做出有價值的評論,卻沒料到姚慎卻完全否定了這一觀點。姚慎這一反駁不打緊,卻把盧定安一下弄懵了,畢竟本門對麻黃附子細辛湯開肺門一說由來已久,這情形便如姚慎當日反駁補陰派的「陰毒相火劫」一般,直把個吳清嘉弄得暗笑不已。「羅本遜醫生認為五臟六腑都要對外呼吸這一點,我贊同。」姚慎面上露出深思的神色:「五臟六腑對外交流主要通過呼吸、出汗以及大小便完成,而呼吸、出汗與大小便都分別歸屬於肺臟與腎臟,其餘臟腑對外交流都要通過這兩個臟腑來完成,這一點中西認識一致。《傷寒論》中麻黃附子細辛是用以治療少陰(腎)感寒,方中麻黃逐邪,細辛歸肺腎二經,正好用以導邪外出,麻黃細辛合用正好將邪氣引入肺臟,然後由呼吸與汗液中排出體外——藏象學說的解釋確實是用以開肺門。」「不過,在聯方中千萬不要這麼看。」姚慎加重語氣道:「如果這麼看的話,那是你對聯方還存在着某些誤解,如果不能弄清楚這一點的話,在臨床的運用始終會存在着某種不足。」這一肯定之後的否定卻將盧定安弄得一頭霧水,同來的吳清嘉、費子建也不比盧定安高明,三人不由你看我我看你,俱不清楚其中的含義。姚慎道:「我們的研究對象是慢性病,所針對的是西醫所束手的疾病,這類疾病在我看來是由於臟腑功能失調后,各臟器不能得以正常的溫升,導致隸屬於各臟器的木火土金水各色升發之氣糾結於內,從而導致『君不能君,相不能相』、體用失常的『相火』。這種情形,用《易經》裏的話來解釋就是:『龍戰於野,其道窮也』。」「正常情況下,各臟器有其溫升涼降,其中陽明胃為五臟六腑之海,各臟器在升發過程中都在陽明匯聚,是故《易經》云:『見龍再田,利見大人、見龍在田,天下文明』,然後再『飛龍在天』、再『亢龍有悔』的涼降,當臟器的升發失常后,各臟氣糾結於陽明以至於不能『飛龍在天』,沒有正常的溫升,涼降便也無從談以正常,於是就有『龍戰於野,其道窮也』之說了。」姚慎眼睛看着吳清嘉,大有深意的道:「其中肝臟主生髮條達,當肝氣也不能正常升發時,其表現尤烈,於是出現手足發熱、五心發熱等證,當用烏梅丸復其升發后,糾結的群龍無首,於是手足發熱五心煩熱等癥狀消失,但這時其餘臟腑功能尚未得意恢復,於是繼續以小青龍湯、葛根湯予以調治,這是聯方的真義。」吳清嘉這才明白,姚慎這是在再次提示用烏梅丸後手足發熱消失的原因了。姚慎再次強調道「葛根湯與理中湯相配伍以開脾門,小青龍湯與烏梅丸相配伍以開肝門這倒沒錯,但麻黃附子細辛湯在這裏一定是用來開腎門的。」「麻黃附子細辛湯與四逆湯相配,除了『一走一守』的奇正相配外,更有『從陰引陽,從陽引陰』的妙味(少陰經引入太陽經),如是開『肺門』一說,就失去其中的妙味了。」「這雖然只是細微的差別,但意義卻大不相同,只有按最正確的理解才能將其發揮最大功用。」由於聽過姚慎用《易經》說醫理的經驗,三人倒也不驚訝,吳清嘉問道:「那關於『龍戰於野,其色玄黃』又該做何解釋?」「這句話,各易家解釋的版本不同,單從醫理看來,這應該是指『坤厚載物』,各臟器的氣機之『龍』在正常的匯聚至坤的情況下,坤能兼收並容,而各臟腑的氣機之『龍』在歸於『五臟六腑之海』應是吉祥之兆——玄黃是古時帝位象徵。」「另外,從《易經》對玄黃的描述:『夫玄黃者,天地之雜也,天玄而地黃』可知,『坤』是天地交通之要,當氣機之『龍』糾結於坤位時,便出現『陰疑於陽,必戰『的情形,於是變症叢生。」錢木二老於《易經》本有多年研究,再加上臨床經驗豐富,是故一點就透,但年輕一輩的就不可能一步到位,所以,近段時間來,姚慎一直在附一落實聯方在臨床的運用問題。在與這些年輕一輩的世家子弟接觸中,有幾個人給自己的印象較深,一個是眼前的吳清嘉,一個是有半個師兄之誼的羅本遜,還有一個便是眼前的盧定安了。吳清嘉年齡在諸人中最小,最是活躍好問,常在各科室間溜達,這盧定安的開肺門之說也給了自己很大的啟發,而費子建是費老特別交代了要照顧的,是以,姚慎便想刻意提點三人。「這樣吧,我給你們說說我過往的經歷,這或許能對你們有所啟迪。」姚慎長身而起,踱步到窗前。窗外是一副流動的畫面,畫面上車流不息,人潮湧動,再遠處就是鋼鐵林立的水泥建築……到處是秋日裏眩目耀眼的光,讓人遠眺時只能輕眯了眼。實在是欠缺那讓人賞心悅目的景緻啊!姚慎暗嘆著。除了在高大的建築縫隙中偶能見到一點綠意外,就只有那顯得日益低矮的小香山了。不過此刻小香山的楓樹葉也是紅得發黃,在這烈日下抬眼去望可是需要勇氣的。良久,姚慎低沉的聲音道:「還在梅縣的時候,我常常為臨床上所遇上的某些病人而困惑。比如,一個明明舌質胖大舌邊有齒痕的脾虛病人,當我用理脾升陷湯或是理中丸一類的對證方子,卻只能讓其有所好轉而不能痊癒,甚至一個脾陽虛的病人在服用溫運中陽的理中丸后,病人卻出現牙齦出血的上火癥狀;又比如,對一個舌根部苔黃膩而小便黃大便結的濕熱病人,給其服用清熱化濕甚或是瀉熱通便的方子,病人的舌苔在服用藥物后舌苔是正常了,但沒過多久這黃膩苔又來了。」「而有時候,我們卻又無心插柳的甚至是莫明其妙的將某些病治癒。就比如,我曾經給一位膽囊炎併膽結石的病人開了張錫純前輩的金鈴瀉肝湯,用以舒肝理氣止痛,卻沒想到,在服用三五副后化驗乙肝五項與肝功能時,病人的表面抗原竟然轉陰了——忘了說明的是,病人在年前參與單位體檢時查出是有乙肝的!另外一個就是,我翻看某些中醫雜誌時看到有報道說,用黃芪桂枝五物湯以治療腰椎骨質增生引起的疼痛很好,我於是也在臨床運用,其結果是有效果不錯的,也有根本沒效果的。」這些情況,只要有了數年臨床經驗的都應該有過經歷,是以盧定安與吳清嘉都露出「心有戚戚焉」的表情,獨有費子建,因為在京城時看病的對象俱是一方權貴,其父為鄭重計,在用藥時多不敢放手讓費子建施為,是以其臨床經驗單薄,對其體會不深。「而我自己,就是個纏綿多年的無心煩熱相火妄動的病人,曾服用過滋陰清熱、瀉火清熱甚至是引火歸元的多個方子卻難以好轉的病人,所以,對於這些讓我困惑的問題,我較之常人便有一種更強烈的窺破其中玄奧的慾望。」那段時間,姚慎服用的六味、知柏地黃丸類成藥得以箱計,中間又雜以調胃承氣湯、大承氣湯類方子,用以加減的清熱燥濕類的黃芩黃連黃柏也不知道用了若干,其後自悟了奇正相配的理脾升陷湯與參赭鎮氣湯,便一直服用清氣分熱的白虎加人蔘湯,間以理脾升陷湯以調和升降之機,但收穫卻是甚小。盧、吳、費三人靜靜的聽着姚慎的敘述。窗外有微風拂過,將窗帘向兩旁輕輕掀動,便如立地豎起的一道綠色波浪,看起來甚是舒服,而負手其中的姚慎便如那激流中巍然獨立的孤峰,又或是便欲乘風而去的仙人,這晃眼間的錯覺讓人心下不由暗生膜拜之意。驀地,姚慎回過頭來,微笑道:「或許我是諱醫而不欲別人診治,或許是我過於對中醫的執著,我就這麼一直自己辯證自己開方然後自己服用,雖然病情依舊沒有進展,甚至出現了兩頰黑斑、手足酸軟無力以及長期失眠等諸般不良之兆后依然如故。不過,總算我一番心力沒有白費。」姚慎的病情好轉乃至痊癒,其中隱情不足為外人所知,但當年的一些想法卻確實有些可取之處,並能與現在的聯方理論有所承啟,如將之說出,定能給他們不小的啟迪。姚慎暗道。(中姚慎好轉的情形於相火論一節的理論不太吻合,見諒。)此時,逆光看向姚慎的盧定安三人只能見到姚慎那淡淡的笑容,那笑容便如冬日裏的醇酒一般,清香甘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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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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