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刀義天雙掌舉在胸前,由慕娉婷所在的位置望下,見他寬肩微動,似乎是交相按了按左右兩手的護腕。

跟著,厚醇如酒的嗓音沉靜道:「原是作好部署,前日打算集結民團和官府的兵力圍剿『黑風寨』,但丁大人的師爺在事前走漏消息,讓這幾個『黑風寨』的大小頭目給逃了,我才領著幾位好手一路追趕至此。」略頓,似思及何事,徐緩又說:「你們這一路上還算平順吧?慕家那邊可有解釋過?」

「迎親過程十分順遂,慕老爺子知曉大爺是教剿『黑風寨』之事給耽擱,所以沒能親自迎娶后,他老人家沒多說什麼。」

聞言,刀義天頷首。「那便好。」

那名手下接著又道:「大爺,新娘子就安排在二樓廂房,您要上去見見面嗎?」

他們交談的聲音不大,按理,慕娉婷根本聽不清楚兩人談些什麼,但見與刀義天說話的那人目光朝二樓廂房投射過來,她心猛地一陣促跳,忽地明白他們正說著關於她的事。

「小姐,姑爺的眼睛好像也跟著瞄向這兒來啦!咱猜啊,他肯定極想瞧瞧小姐生得什麼模樣,是圓是扁、是胖還是瘦?呵呵~~不過王媒婆九成九不准他過來的,按咱們老祖宗的習俗,未婚夫妻在拜堂之前可不允許見面呀!」

錦繡丫頭說得正好,因立在底下大堂的刀義天僅朝著二樓略略側目,身形不動如山,對手下淡淡道:「一切順遂便好。拜堂前相見,怕是不合禮俗。」何況明日便是他與慕家小姐的大喜之日,又何需急於一時?

隨即,他朝手下交代了幾句后,灰藍身影頭也不回地領著一小批人離去,將「黑風寨」的一干山賊也一併帶走。

自始至終,慕娉婷都沒能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即便他曾側目揚眉朝這兒望來,那微側的面容仍讓微亂的黑髮遮掩,且隔著樓上、樓下的距離,她怎麼也看不清。

那高大身影已消失在她雙眸可及之處。

他的離去教她緩緩吁出一口氣,卻也興起奇異的惆然。

那男人便是她即將嫁予之人啊……模糊思索,一時間說不出是何滋味,只一手輕捂左胸,感受著不同尋常的顫動。

收斂眸光,她蓮足自有意識般緩緩移步,又一次將她帶到面向外邊景緻的那扇窗前。

風入窗,拂來一身涼。

窗外,天色更沉,半圓月華更形清明,這秋末初冬的月夜天猶如刷過一層淺淡銀霜,透著避無可避的凄清氣味。景緻無奇,她卻瞧懵了。

「小姐,別杵在窗邊吹風,要著涼的!」錦繡在她身後喳呼,老媽子的性情展露無遺。

她恍若未聞,方才在大堂上的每一幕又一次地在她腦海里重現。

男子的灰藍勁裝、挺拔的姿態、微紊的黑髮、雄厚的肩背,然後是那稱得上悅耳的徐嗓……莫之能解的,短短不到兩刻鐘,她對他已掀起不可思議的興味兒,不單是因為他倆將成夫妻,更因為他這個人。

「刀義天……」朱唇一嚅,她下意識地將那名字喃出。彷彿有什麼在瞬間落入心湖,畫開了圈圈漣漪。

她嘴角微微地抿開一朵笑花。

「小姐?」見主子神情古怪、似笑非笑,錦繡忍不住把小腦袋瓜探將過去,對著她眨巴著清亮大眼。「您沒事吧?」

慕娉婷回過神來,霜頰浮染上兩抹蓮色,神態安詳。她搖了搖螓首,低柔道:「錦繡,給我一杯溫茶吧。」

她喉間又發燥了,不是心裡不舒坦,而是因為有些古怪的緊張、有些古怪的心思起伏,更有些古怪得連自個兒也說不上來的隱隱期望……

【第二章蒼松清蓮生靜契】

吉日,吉辰。

紅頂描金線的八人大轎在響亮亮的迎親喜調中,晃呀晃地被眾人簇擁著進湘陰城。

「刀家五虎門」是由現任門主刀問與其四位血親手足共同創建,立足湘陰已四十餘年,因族中先後出過兩位朝廷大官,刀家除了憑自家功夫和利落的行事作風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外,與當地官府亦頗有往來,不僅承辦地方的匠造鐵兵器,在湘陰與鄰近幾個大縣亦幫忙擔起教練民團等事務。

便因刀家在江湖和地方上的威望,更因刀老門主近些年已將門中要務移交至長子刀義天身上,這一日,刀義天大喜,「刀家五虎門」從三日前就大舉迎賓,武林中各路好友紛紛前來道賀,倘若無法親自前來,亦要遣手下備妥喜禮送上。

「小姐,您頭蓋大紅帕子沒能瞧見,那可是好大的排場,連知府大人也來啦!

刀家練武場子黑壓壓的一片人海,大伙兒寒暄過來又招呼過去的,咱還瞥見好幾位姑娘也是一身走踏江湖的裝扮,好威風呢!」

輕易便聽出錦繡丫頭興奮極了的口吻,慕娉婷螓首輕垂,淡淡勾起嘴角。

兩個時辰前,她坐著大紅喜轎被人風風光光地抬至刀家大門。

據錦繡丫頭活靈活現的描述,她的夫婿想必是解決掉「黑風寨」的「正事」,這會兒終能親自迎娶。他換上一身喜紅、胸前斜系著一朵皺花大喜彩,坐在馬背上領著她的花轎繞大街,湘陰城可說萬人空巷,沿途看熱鬧的百姓幾是擠得水泄不通。

繞完街,花轎落在刀家門前,總是一切全按古禮來辦,新郎倌下馬踢轎、揭簾、請新娘子下轎。

她繡花鞋尖甫踏出轎門,王媒婆即將一簇喜緞塞進她手裡,她下意識捧住,人已被握著喜緞另一端的男子牽引著往前走。

錦繡在她一邊攙扶著,但她八成坐得久了,腳微微泛麻,再加上鞭炮聲響徹雲霄,震得耳中隆隆,害她雙腿陡地一絆。

「小心。」與她一塊兒握住喜緞的他沉而低柔地道,及時出手托住她。然後,她悄悄察覺到,他除聲嗓好聽外,還有一雙粗獷大掌,即便隔著幾層衣衫,她也能感覺他掌中泛溢的溫暖。

「沒事吧?」他以只夠兩人聽聞的音量低低又問。

她瞬忽間臉紅心熱,喉又不爭氣地發燥,咽了咽唾津欲緩和那抹緊繃,但成效似乎不好。

她擠不出聲音,只得搖首。

托著她腰身的手勁緊了緊,他像在笑嘆,語氣里竟還聽得出幾分安慰。「很快的,再撐會兒就過去了。」

她不禁訝然,原先浮亂的方寸竟因他這話緩緩落實,像是再如何折騰人,他也會陪她撐過,有足夠的力量供她依靠。

想來,在這樁媒妁之言、順應父母之命的姻緣里,能教她心悸且費思量的東西,似是愈現愈多了。

思緒羞澀,她低應了聲,偎著他偉岸身軀一步步走入刀家大門,喜帕下的臉容早已紅透。有他相扶相持,接不來的事兒並不困難,循著一貫的禮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最後在眾人歡聲鼓噪下,他與她一塊兒被送入洞房。

此時,房裡就剩著她與錦繡兩個。

今日上門賀喜的賓客多如過江之鯽,除地方上平時相與的湘陰百姓,更有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因此刀義天送她回來休息后,無暇逗留,又忙著出去招呼眾位鄉親與江湖好友了。

「小姐,咱打探過了,今兒個席開百二十桌呢!前頭的練武場子容不了這數兒,好幾桌全擺到門外大街去了。聽說請來好幾位很具口碑的掌廚師傅,一同料理這次的喜宴呢!」不說還沒感覺,一提及,錦繡肚子忽地咕嚕咕嚕作響,她臉蛋爆紅。「唔……」

「肚餓怎地不說?」慕娉婷心疼嘆氣,無奈她頭頂著紅帕,還得按著習俗靜待新郎倌來揭掀,只得道:「你快去吃些東西,別管我了。」反正她現下哪兒也去不了。

錦繡兩手擱在肚腹上,嘻地一笑。「小姐也肚餓嗎?咱到外頭取些吃的過來吧?」

「我不餓,你填飽肚子要緊,不用顧著我。」

「小姐不餓,那我陪著您,一會兒再去覓食也不打緊。」錦繡語氣輕快地說道。

「你……」慕娉婷又是嘆氣,知自個兒的貼身丫鬟性子固執,沉思了會兒,道:「桌上準備什麼吃的沒有?你先取來墊墊肚子,別餓過頭了。」

錦繡低唔了聲,肚子又一次大打響鼓,這才瞄向桌上擺得滿滿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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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婷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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