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事到如今,她也才知曉羊脂玉的意涵。男一半,女一半,是刀、白兩家兒女的訂親信物。只是教她迷惑難明的是,白霜月為何要把另一半的玉給了她?趁着她兀自發愣之際,下容二話地塞進她手裏。

峻毅的男性面龐被屋中燈火分割出陰暗,刀義天抿抿寬薄的紫唇,沉聲道:「我已迎你入門,你是我的妻,刀、白兩家的婚事早已作罷,還需要說什麼?」

慕娉婷方寸微擰。

「……你們也是父母之命,雙方長輩彼此認定,還交換過信物,哪裏能當兒戲?當初娘何需請王媒婆替你另尋一門親?我瞧那位白家姑娘人品、談吐都好,又識武,英姿颯爽,真真是在江湖上闖蕩的俠女,配你恰好不錯!」落入他粗掌包合的小手驀地一痛,她陡地醒悟過來。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因心中嫉妒、滿腔醋勁,而對丈夫說出如此不得體的話。她這是在對他勒索感情嗎?再這麼下去,她要瞧不起自己了。

她不喊疼亦不試着掙脫,僅是迷濛瞅着他忽轉陰沉的神情,如花的嘴角還淡翹著,似笑非笑,揉着近乎無奈的神氣。

他不喜愛她此刻的模樣,眸底明明寫着憂傷,卻不吵不鬧,語氣柔靜不變,尚噙著一抹讓人心痛的淺弧。堵在他胸臆間的鬱悶瞬間劇漲,險些無法呼吸。

「配我恰好不錯的是你,跟旁人扯不上關係!」語氣斬釘截鐵,他目中帶有怒意,化作跳顫的兩點火焰。

慕娉婷靜謐謐地笑濃了,不語,只對住他笑,兩汪泓瞳覆上渺渺的一層薄霧。

他看不清她。

緊握她泛冷的手,呼息與她交融,他卻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她。

刀義天心驚膽跳,不禁湊上前去,重重吮吻她的唇。

她並不抗拒,由着他的溫熱氣息席捲芳腔、佔領呼吸,他捧着她的臉試圖吻得更深一些,指腹不意間沾染溫液,他一震,倏地抬頭瞧她。

慕娉婷雪顏如霜,唇如花瓣,輕垂的扇睫在眼下投落陰影,溫淚淡淡兩行,順着勻稱的頰無聲無息滑下。

就連掉淚,也能落得這般秀氣寧靜,偏偏每顆淚珠都有本事燙進他心裏,教他渾身皆痛。

刀義天重重嘆氣,牙一咬,終是道:「別哭了,你若想聽,我和盤托出便是。

」即便她聽了要鬧出風波,那也強過現下這窒悶的氛圍。歉然啄吻她柔荑上的紅痕,那是他方才教她拿話一激,怒火攻心所犯下的罪行。「對下起……」

慕娉婷搖搖頭,反手握住他的。

他深深瞥了她一眼,掌心擱在她挺圓的肚腹上,道:「先上榻躺着,別坐在小廳吹風。」

略霸道地命令著,他已穩穩托起她的藕臂往內房去,扶着她側躺上榻。

他替她脫掉繡鞋,擺妥枕頭,怕孩子壓着她,特意把軟枕墊在她側腹下,又讓她在雙膝間也夾了一個。

弄好一切,他坐在榻邊,發現妻子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眸中又有可疑的浮光。

「謝謝……」她聲喃喃。

他蹙眉,伸指揭去她眼角那些礙眼的、欲掉末掉的水氣,沉吟好半晌才掀唇出聲。「娘請王媒婆替我尋一門親之前,曾遣人至『自家寨』拜會,重提我與霜月之間的親事,想與白寨主商量個吉日過去下聘,誰知白家悔婚,私下寫了封信送來,悔婚的理由並未說明詳細,滿紙儘是歉然之語。」

慕娉婷略感錯愕地挑眉。「悔婚……那是白姑娘自己的意思嗎?」

刀義天搖搖頭,道:「當時不能得知,娘今晚問過霜月,她只笑着說自己福薄,無緣進刀家大門。你今日一出刀家,她就跟在馬車後頭了,不為什麼,她說,僅是想瞧瞧你,她很好奇刀家大少夫人究竟是何模樣,沒有惡意。」

慕娉婷自是曉得那位自家姑娘並無惡意,若有,也不會在她即將跌倒之際,出

手托住她。思索著白霜月的話,不知怎地,心微微揪起,不由得問:「白姑娘千里迢迢從西塞來到湘陰,不會就只為了要瞧瞧我的模樣,送我那塊羊脂玉吧?」

拉來錦被攤蓋在她身上,刀義天手掌又采進被中,悄悄握住她的手,淡淡丟出一句。「她在躲人。」

「啊?」秀臉一怔,沒想過會是這種原因。「她、她躲誰?」

「那是她的私事,我沒多問。」他這話沒實說,但因其中牽扯甚廣,白霜月來到湘陰除躲人外,更是特意前來通風報信。他不想妻子憂心,便略過不提。

起身離開榻邊,他關妥窗子,吹滅小廳和內房的油燈,隨即放下床帷,脫鞋上榻。他小心翼翼地在妻子身後躺下,健臂橫過,和被抱住她。

男性溫息一下下拂着她的腮畔和頸窩,貼熨她後背的胸膛溫暖且厚實,慕娉婷眨眨溫潤的眼,感受着,嗓音如絲盪開。「義天,你喜愛白姑娘嗎?」

幽暗中,他原本斂合的雙目陡睜。「為何這麼問?」

她不答又道:「倘若那時白家沒悔婚,和你共度一生的便會是她,而不該是我。」

語氣好輕,似單純說着一件事,下夾雜過多的感情,但聽進刀義天耳里,卻令他胸口陡悶,很不是滋味。

「我不管當初白家悔不悔婚,我也未以男人之心喜愛霜月,總之,現下躺在我臂彎里的人是你,懷着我的骨肉的人也是你,會與我共度一生的除了你,不會再有誰。」

慕娉婷忽而沉默不來,鼻腔發酸,無數思緒翻攪。她知道,自己把他給惹怒了,男人抱她的力氣雖奮力控制住,仍激進出無形卻強烈的怒氣。

好一會兒后,她聽着他粗嗄呼息,低柔又語:「所以,與誰結為連理都無所謂,感情淡然,不愛不憎,義天……你沒以男女之情對待白姑娘,卻也未曾喜愛上我,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責任,所以你待我好,自然而然又理所當然地待我好,我很感激,義天……我很感激你,真的……」

她究竟說些什麼引強壓不來的火氣眼見就要轟然爆發,刀義天不敢再擁住她,怕一時間控制不住力道,要傷着她。

他盤腿坐起,傾身欲看清她的臉,她卻緩慢地把身子側向他,在昏暗中對住他揚唇笑了笑,眼眸迷迷濛蒙,有些兒困頓。

「你曾說,希望夫妻情緣能細水長流、長長久久。義天,那也是我心中冀望。謝謝你待我好,我也會一生一世待你好,不再多求。」

「你心裏仍有氣。氣我沒將刀;白兩家曾有婚盟的事告訴你嗎?」他磨牙,下顎繃緊,想狠狠抱住她,又如何也下敢輕動,只得把她一縷柔發緊抓在手,發泄似地緊緊掐握。

床帷內儘管幽暗,他瞳中火卻竄得好高,那對眼深具威脅。

「我不氣了。我只是……」只是討厭自己想不開、討厭自己如此不知足、討厭自己這般彆扭,然後覺得愛他愛得有些憂傷。她輕輕嘆息。「……我只是有些倦了、想睡了,義天……我沒事……」墨睫合起,巴掌大的臉蛋眷暖地偎進豐厚發中,她真是累了。

刀義天儘管心中滿是疑惑、怒氣未平,但見她倦乏模樣,哪裏捨得喚醒她?

兩人不都好好的嗎?

要他解釋,他也照做,她想知道的,他也儘可能說了,她到底還惱他什麼?

丟下一堆教他一頭霧水、滿心火氣的話,她倒好,逕自睡著了,讓他獨自一個想破頭。

陰鬱著俊臉,他方唇抿成直直一線,俯身重新替她調整腰側和腿問軟枕的粗獷大手,卻是小心翼翼且不可思議的溫柔。

不知是否因臨盆之期漸漸逼近,慕娉婷連着好些天都昏昏沉沉、食慾不佳,動不動便感到倦意,她每晚常在刀義天尚未回房前,早早便上榻睡下,隔日起得甚遲,而房中常也僅剩她一人。

這一日,午後秋意深濃,錦繡盯着她喝完一整碗鮮魚粥,以為她會小睡片刻,她卻待錦繡離開忙其它事去后,獨自一個步出院落。在迴廊上遇見老管事,還同老管事說了些話,跟着拾步又去,繞過迂迴曲折的廊道,定過府里的石園子,來到位在西側的西廂院落。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娉婷娘子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娉婷娘子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