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第一章十里香

楔子

這裏沒什麼不好,青山綠水,草木飄香,吃的喝的,都是以前求也求不得的綠色食品,絕對天然無公害,陪伴在左右的,全是永遠不會背叛,永遠不懂陰謀詭計,最最讓人安心的動物夥伴……

小茹凈了手,拿了一塊兒兩斤多的,香噴噴的豬肘子拋給趴在腳下,懶洋洋地眯着眼睛打瞌睡的山林之王——老虎『乖乖』!

乖乖抬起眼,先是像一隻乖巧的小貓咪一般蹭了蹭小茹的腿,才低下頭,細嚼慢咽地吃肉。

看着它那乖巧的樣子,小茹忍不住失笑,揉了揉眼睛,伸了下懶腰,心想:一會兒就到給婆婆按摩的時間了,老人家最近腿腳有些酸痛,看來應該用藥水泡泡腳,每日加一碗烏雞天麻湯……現在的日子總算安定下來,雖然有些不厚道,但是,要是她那未曾謀面的夫婿永遠不出現,那——就更完美了!

第一章十里香

武昌

此時正是初夏時節,細雨朦朦朧朧地籠罩着街市,就因為這雨,街上行人不多,只在碼頭上,寥落地立着幾個頭頂草帽的挑夫搬工,岸旁有一座酒樓,掛着青布幡,上書十里香酒館五個隸書大字,外表古舊,只是偶爾有酒香飄出,卻是極為香醇,來往的行人聞見,少有不勾引起肚子裏的饞蟲,入內小飲幾杯的。

時值正午,一輛烏黑的馬車在十里香門前停住,趕車的是個一身短衣,腰纏軟劍,眉目俊美,身量極高的年輕男子,只見他跳下車,拿了把紙傘,掀開門簾,迎接出一位一身青布儒衫,看起來年過半百,仙風道骨的老人。

年輕男子見老人舉目望着那酒樓,不由笑道:「老爺,怪不得小樓一個勁兒地喊著快走,原來,是老遠便聞見了酒香啊……」

他話音未落,馬車裏又下來一個年輕人,也是短衣打扮,年紀和趕車的差不多,只是面上蒼白無血色,一臉病容,他一出來,先朝着先前開口的趕車人翻了個白眼,「滴酒不沾,還叫什麼男人……」一句話尚沒有說完,就輕咳不止,讓那趕車的年輕人皺起了眉頭:「樓易,你別不當回事兒,就你這身體狀況,酒再喝下去,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能去見識一下陰曹地府了!」

青衫老人笑望着兩個手下:「進去吧,一天沒吃東西,老夫到有些餓。」語畢,他當先帶路,走進了酒樓大堂。

十里香酒館的老掌柜也算是眼力不錯的能耐人,一眼望過去,客人是達官貴人,是商賈富豪還是一般百姓,也能認個八九不離十,要不然,也不敢在這樣的地方開酒館,可是這一次,他對進來的客人卻有些摸不到頭腦,老人挺仙風道骨,身上卻沒有那些官吏的霸氣,也沒有富商的俗氣,身邊跟着的兩個隨從,個高的長相俊美,器宇不凡,腰纏軟劍,到像是個江湖人物,可身上卻帶了幾分江湖人欠缺的斯文,稍矮一些的那個,臉色不好,明顯身上有病,長相也稍嫌平凡,可是一雙眼睛明亮清澈,宛如稚子,也不像是一般人……

目光流轉,老掌柜便笑了一笑,反正別管客人是什麼人,好生伺候着就是了,雖然這般想,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好奇,忍不住站起來,親自走過來問道:「老先生,請問幾位要點兒什麼?」

那老人四處觀望了一下,道:「掌柜的,我看你們這裏的客人多是吃魚?」

「老先生真是仔細人,沒錯,我們十里香最出名的就是溫酒的工夫和趙師傅的全魚宴,幾位要不要試一試?」

那位老人尚未發話,病著的年輕男子卻眼睛一亮:「掌柜的,先別說別的了,趕緊給我來一壺好酒,老遠便聞見你們這裏的酒香,逗引得我肚子裏的饞蟲大鬧啊……」

他話沒說完,另外同桌的一老一少都忍不住搖頭苦笑,一抬眼,看見年輕男子閃亮的眼睛,老人無奈地擺擺手,對老掌柜道:「掌柜的,先來一壺酒,上幾個你們店裏拿手的小菜……」

「好嘞,三位稍候。」老掌柜趕緊吩咐了跑堂的小伙兒上菜上酒。

那個用軟劍的年輕人卻不待掌柜走開,緊接着問道:「請問,附近有沒有醫館藥鋪?」

老掌柜一怔,看了桌旁病懨懨的男子一眼,隨即瞭然,點頭道:「你們出了門,向北走半刻鐘,便有一個孫家醫館,裏面的孫仲卿孫老大夫醫術十分高明,在我們這裏,堪稱第一了……」

誰知道,老掌柜話音未落,旁邊就有好幾個客人插言——

「掌柜的,你這話可違心了。」

「就是,誰不知道咱們這兒論起醫術高明,當然首推樓家娘子……」

「是啊,城北孫老大夫固然不錯,可是在樓家娘子面前,也是執弟子禮的……」

在座的這一老二少三個客人面面相覷,他們本只是想抓藥而已,這位年輕人的病,早有名醫看過,也給開了藥方,他們此行並沒有找大夫的意思,只是這會兒也被酒樓里吵吵嚷嚷的客人們引起幾分好奇,趕車的那位低頭一笑,對着面有病容的年輕人低聲道:「樓家娘子,喲,她夫家還跟你同姓呢,說起來,樓可不是大姓兒,說不定,你們還能有點兒親戚關係……」

兩個年輕人不以為意地低聲笑鬧,那個老人沉思片刻,卻是臉色微變,高聲對着老掌柜道:「掌柜的,你們說的孫大夫……可是前朝的孫神醫?」

見那個老掌柜點了點頭,青衫老人大是驚訝:「孫神醫行醫近四十年……可以說是醫界的老前輩了,怎麼會……怎麼會對人執弟子禮?這位樓家娘子,年紀多大了?」

老掌柜的見今天來的客人多是熟客,而且人也不多,想了想,乾脆坐下來細說:「老先生,其實,樓家娘子年紀並不大,不過是個雙十年華的少婦,至於說孫神醫在她面前執弟子禮,那完全是欽佩她的仁心仁術。」

「一年前泛黃地區發生惡核瘟疫,好多城市的百姓都遭了傳染,就連朝廷設立的惠民所也是十不存一,真是死傷遍地,慘不忍睹,當時,樓家娘子帶着兩名弟子,親身涉險,至疫區幫忙防治疫病,歷經三個月,終於研究出了預防和治療惡核的方子,樓家娘子不但沒有藏私,還把方子獻給官府,希望能通過官府的力量廣為流傳,使得更多的百姓可以得到救治,當時,孫神醫看到方子,研究了一日一夜,仰頭長嘆三聲——我不如也!從那以後,老神醫每一次見到樓家娘子,都恭恭敬敬地行弟子禮……」

「是啊。」旁邊有一酒客聞言笑道,「那樓家娘子本就靦腆害羞,第一次在東大街見到老神醫,結果,被孫神醫一個大禮,嚇得扔了藥箱拔腿就跑,第二次見到孫神醫,更是驚得臉色通紅,差點栽下樓去……她這般害羞,偏偏孫神醫遇上樓家娘子,總是一臉嚴肅地行大禮,每每把人家嚇得落荒而逃……」

那位青衫老人聞言一怔,心想,早聽說前朝的孫神醫雖然醫術高明,可是為人最是促狹,現在看來,果然如此,他一開始也許真是因為敬佩那位樓家娘子的醫術,難以自已,才行大禮的,可是後來的舉動,顯然是故意逗趣……

他們說得熱鬧,那位用軟劍的年輕人卻是猛地站起身,就要向外走,青衫老人一怔,急忙一把抓住,苦笑道:「丁峰,正吃飯呢,你這是去哪兒?」

「老爺,既然這位樓家娘子的醫術高明,我們不如請她給小樓看看……」

青衫老人失笑:「這會兒正是吃飯的時候,人家樓家娘子也得用飯啊,你那麼着急做什麼,先安安穩穩地坐下來吃完飯。再說,你知道樓家在哪嗎?」

旁邊的客人見了,也笑勸道:「小夥子,說起來樓家還有這十里香三成分子呢,是自家人,等過了吃飯的時辰,讓咱們李大掌柜陪你走一趟就是,何必着急!」

老掌柜打量了一下這一老二少,眉宇間帶了幾分遲疑,猶豫地道:「老先生,二位……樓家娘子的確是醫術高明,只是,有一件事兒我恐怕要先告訴你們……尋樓家娘子瞧病,若不是急症,那就一定要排隊……」

一句話說得這三位客人一時間摸不著頭腦,青衫老人遲疑了片刻,笑道:「應當,『先來後到』的道理我們還是懂的……」

老掌柜和幾個熟客對視一眼,苦笑道:「呵呵,算了,等過了晌午,老朽陪幾位客人走一趟,你們親眼去看看再說吧。」說完這句話,老掌柜就自顧自地回到櫃枱里,而那位名叫丁峰的年輕人似乎還想問什麼,卻被青衫老人一個眼神兒止住了。

這時,店小二端來了一個鐵砂盆子,裏面擱著一壺溫酒,病懨懨的小樓的精神立即便回到了酒桌上,壺蓋兒打開,一股清淡的香味兒立即撲鼻而來,三位客人盡皆精神一振,就連看樣子從不飲酒的丁峰都忍不住笑道:「十里香……果然名不虛傳。」

小樓笑得眯眯眼兒,饞貓似的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長出了口氣,閉眼享受良久,才笑道:「甘香醇美,果然好酒,老爺,不如多買幾壺帶着路上飲?」

老人失笑搖頭,「小樓,這酒之所以這麼香,全是因為店裏溫酒的工夫了得,你看這鐵砂,不知道是用什麼藥材炒成,所以溫出來的酒,才甘甜醇美,不膩不澀,香氣不俗,若是涼了,這香味兒自然消散,也就和尋常的酒沒什麼區別了。」

小樓聞言,臉上忍不住露出幾分失望來,也只好搖頭嘆息,又接連喝了好幾杯,看樣子,似乎想一次喝個夠本兒!

這時,後面忽然走出四個穿着白色圍裙,頭上戴白色高帽,看起來像廚子的年輕人,他們抬着一個大大的木桌,上面用瓷盆裝了許多葷素菜肴,四個人輕巧地穿過大堂,把側面打開,熟門熟路地將桌子擺放好,然後其中一個廚子,從門口拿出一塊木板,立在門前……

第二章相見歡

板子上用朱紅的大字寫着一排菜名和標價,價格極為便宜,分為一文錢、兩文錢、和五文錢的,總共三種,第一種兩個素菜配飯,第二種是一葷一素外加一碗老火靚湯配飯,第三種則是兩葷兩素加老火靚湯……

瓷盆里的菜看起來顏色鮮亮,香味兒也濃郁,着實不錯!

「咦?掌柜的,這是?」青衫老人喝了一口酒,好奇地打量了下木板上的大字,眼見着十里香酒樓的側面排起了長隊,許多滿身汗水泥污的挑夫,船夫,碼頭上的各類小工,都自覺自發地端著碗筷聚在門前,不由疑惑地挑了挑眉。

老掌柜的一張望,也不隱瞞,笑道:「哦,這是快餐,用的食材都是做全魚宴或者其它大餐剩下的下腳料,浪費了也可惜,乾脆就做出來,便宜一點兒賣了,碼頭上這些手頭不寬裕的老百姓,花一兩個大子就能吃一頓不錯的飯菜,還不用等,耽誤不了幹活兒,我們的糧食也沒有浪費,還能賺幾個小錢……呵呵,說起來,這還是有一次樓家娘子到小店來吃飯,見到許多碼頭上的小工都是一塊兒涼饅頭就打發了午飯,才和我商量著做出的惠民之舉。」

老人眼睛裏閃過一抹驚訝,心道,酒樓和老百姓兩方實惠,到是個好主意,看來,這位樓家娘子還真是蕙質蘭心,心腸也好。

老少三人對視一眼,多多少少對這位名聲顯赫的樓家娘子有了幾分好奇!

等到十里香閑下來,李掌柜拿了賬本兒,說是正好帶去給樓家娘子看看,陪着三個客人去尋醫的時候,早已經過了晌午,好在天氣放晴,路到比之前好走了一些。

馬車不疾不徐地走在山路上,一直離開了繁華的街道,越走越偏遠,山路也逐漸變得陡峻。

小樓撩開窗帘,望着外面山花爛漫,卻是行人漸少,偶爾還有幾聲狼嚎虎吼隱約傳來,不由詫異地問道:「樓家很偏遠嗎?」

「樓家三年前搬到了大青山腳下,地處金山村附近,位置的確偏遠些,不過,路還算好走,若是真心求醫的,趕車也不過半日罷了。」

「……我剛才聽店裏的客人說,樓家現在只有婆媳二人和三個小學徒……住得那麼偏遠,難道不怕遇上賊人強盜?況且,我看山上的野生口不少……」

「危險?」李掌柜怔了怔,隨即失笑道,「不會危險的,要真有賊人惦記她們家,那才是不想活了,呵呵,至於野生口嘛……容老朽賣個關子,到了地頭,老先生和小哥兒自然就明白了。」

青衫老人捋了捋鬍子,也不以為意,他年紀大了,現在是氣定神和,雖然好奇,但既然對方想賣個關子,他自是不會勉強,到是小樓年紀尚輕,好奇得抓耳撓腮,恨不得現在就到地頭兒。

看着這老少的行止,李掌柜笑了笑,嘆了口氣,不知怎麼的,居然有了幾分談性,「說起來,樓家娘子也真不容易,聽說,樓家祖籍雲南,祖上也是大族,可惜傳到樓老爺這一代,就落敗了,本來,樓老爺和老夫人伉儷情深,夫妻和諧,日子雖然苦一點兒,到也安樂,可惜,十多年前,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一隻『狐狸精』,不但逼走了樓家的獨子,還攛掇著樓老爺出外行商。

偏偏樓老爺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居然真的變賣家產,帶着那個狐狸精小妾,以行商之名遠走他鄉,這一走,就好多年沒有回去,老夫人傷心欲絕,哭壞了眼睛,身體也不好了,要不是早年指腹為婚的兒媳婦來到樓家,照顧婆婆,老夫人還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呢!」

李掌柜這幾句話一出口,那位被稱為小樓的年輕人,臉色瞬間大變,青衫老人和在前面趕車的丁峰,也倒抽了一口冷氣。

姓樓,雲南,被逼走的獨子?小樓心裏一陣激動,他苦尋了多年不得的家人,似乎——找到了?只是,娘的眼睛瞎了?小樓眼前一黑,臉色慘變……

好在李掌柜並沒有發現他們的失態:「前些年戰亂不休,雲南那邊鬧了災荒,災后又是瘟疫,樓家娘子見實在過不下去了,就帶着婆婆逃難出來,這一路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直到這些年戰亂平息,他們才算在咱們這兒落下腳……哎,樓老夫人也是個有福氣的,得了這樣一個既孝順體貼,又有本事的媳婦兒,現如今,已是雙目復明,身體康泰,像這樣的媳婦,可比一百個兒子閨女還要頂事兒……」

一席話說得小樓滿面通紅,忍不住低聲咳了半天,青衫老人看他一眼,嘆了口氣,插話兒問了些武昌的民俗風情,特色小吃,岔開了話題……

馬車一路不停,到天已擦黑的時候,終於看到修建在山腳下的農莊,門前是兩排果樹,有蘋果樹也有梨樹,大概已經過了收穫時節,目前樹上沒有果實,不過,葉子青蔥,果香四溢,一派田園風光……

——分割——

丁峰的目瞪口呆,手裏挽著韁繩,還做着停車的動作,小樓剛聊起門簾,尚不曾下車,整個身體就僵硬住了。

好在這幾個人看樣子也是見過大世面的,而且,丁峰,小樓兩人都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所以,眾人只愣了片刻。

丁峰咳嗽一聲,先攙扶小樓下車,見他臉色青白,多少有些忐忑不安,皺眉低聲安慰了句:「你都找了三年多了,不急於一時。」

接着,丁峰和小樓一起伸手,又把青衫老人和李掌柜接下來,幾個人對視一眼,苦笑道:「怪不得李掌柜說樓家不怕賊呢……」

青衫老人看見卧在門前的,那隻瞪着眼睛,雖然懶洋洋地不動彈,但是兇猛氣息畢現的百獸之王,也是愣了一愣,這隻老虎身前躺着只鮮血淋漓的青羊,尚抽搐著沒有徹底斷氣,咽喉處血向外噴涌,顯然,它可不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的病虎,而是一隻十分健壯,野性十足的成年老虎!

李掌柜則始終目不斜視,臉色有些白,苦笑道:「我差不多一個月來一次,可是,對這老虎看門,還是不怎麼適應……孟妮兒,孟妮兒,老李來了……」

李掌柜叫了兩聲,大門洞開,一個穿着藍色碎花襖,手裏拎着一把極為鋒利的菜刀,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走出來,「是李掌柜啊,怎麼這個月這麼早過來?」

「孟妮兒,有幾個外客來求醫,樓家娘子可起身了?」

小姑娘點點頭,眼珠子一轉,見是幾個沒見過的外客,抿嘴兒笑了笑,不知道想起什麼,先是蹲下身,把老虎的腦袋一撥,照着青羊脖兒上一刀,了結了它,然後抬手在後腰兒和後腿兒上各削下一塊兒肉。

小樓看得一噎,心裏直犯嘀咕,小姑娘的刀法可真利落,為人也狠厲得緊,殺起羊來,連眼睛都不帶眨一眨的……這裏真的住着自己那個吃齋念佛的娘嗎?

那小姑娘卻是大大方方一抬頭,先是給青衫老人幾個見禮,笑道:「這會兒我家少夫人剛給一隻瘸腿兒的狐狸做完手術,現在正洗漱呢,若是各位不是急診,就請先到偏廳小坐片刻……」

狐狸?手術?這都什麼跟什麼……看着三位客人驚訝的眼,李掌柜苦笑了一聲:「呵呵,幸虧今兒來得是時候,看來用不着排隊了……」

青衫老人尚來不及說話,李掌柜的話音也未落,忽然傳來腳步聲,卻是樓老夫人拄著個拐杖,挎著個籃子,一邊低聲和身邊攙扶着她的小丫頭說話,一邊向門口走過來,別人還沒有大的反應,小樓一望見這位老夫人的面容,再抬眼看着她梳理得整整齊齊卻已經雪白的頭髮和隱現風霜的臉,熱淚一下子洶湧而落,心裏大震,腿猛地一彎,結結實實跪在了青石地板上,嘶吼一聲:「娘!」

他這一叫,老夫人一抬頭,立時便雙目圓睜,一雙手就顫抖起來,呼吸也急促不少,臉色潮紅,卻一轉身,先朝着屋裏喊道:「媳婦,媳婦,你快出來,快出來啊,小樓哥兒回來了,他回來了!」

除了哭聲,一時沉寂,小樓更是百感交集,他曾經設想過無數次與慈母的見面,卻沒想到,苦想多年,甚至都不抱希望的重逢,來得如此急促又突兀,就在剛才,他還忐忑著不知道這一次是不是同樣會失望而歸,以至於此時此刻,滿心激動,卻是一肚子的憂思疑問吐不出來。

就在這時,一陣很清脆,略帶急促,卻很穩定的腳步聲傳來,那隻守在門口的老虎,猛地站起身,向後面躥去,一眾人抬頭,遠遠地看着一個行止溫婉,容色極為艷麗卻不惹眼的少婦緩步行出,那隻兇猛的老虎就像一隻柔順的小貓咪一般貼着她的腿前行,一直行到老夫人身前。

小樓轉了下視線,看到那少婦亮麗的容貌,溫和略帶幾分羞赧的笑靨,心裏卻微有不自在,畢竟,這個是自己指腹為婚的媳婦,可成親多年,今日才是初見,正是這個一個幾乎可以說是陌生的女孩子代替自己奉養老人,把自己的娘親照顧這麼妥帖,而他這個不孝子……

「媳婦,小樓哥兒回來了,活着回來了,我,我的媳婦這下子絕不會丟了!」

小樓再一次被噎著,咳嗽不止,愕然地看着滿臉慶幸,緊緊攥住媳婦手臂的娘親,哭笑不得,鬧了半天,他這個兒子唯一的用處,就是留下兒媳婦啊!

一直站在後面的丁峰和青衫老人對視一眼,也都苦笑連連,哎!

第三章思遷居

是日,天有微雨。

高小茹打着傘,立在正房窗前的花叢邊上,低頭細細地打量著那幾束夜來香和七里香。

「少夫人,現在下着雨呢,小心受寒!」孟妮兒手裏捧著個雨過天青的斗篷,小心翼翼地搭在小茹的肩膀上,笑道,「少夫人這是看什麼呢?」

「給我的夜來香看病!」

高小茹的聲音既柔且脆,很是婉轉動聽,孟妮兒聽得眨了眨眼,奇道:「少夫人不但會給牲畜和人看病,難不成還會看植物?」

「植物我到不怎麼會看。」小茹笑了笑,一伸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蹦出來一隻只有巴掌大小,一身金毛,眼睛圓滾滾亮晶晶,可愛得不得了的小猴子,一下子踩着她的手跳到她的肩膀上,吱吱叫着手舞足蹈。順手摸了摸小猴子的毛髮,覷了身邊丫頭充滿好奇的表情一眼,笑道,「雖然不會看,可是,這夜來香要是再喝烏雞天麻湯,那老天爺也救不了了!」

孟妮兒一怔,果然,鼻間飄來一股烏雞天麻湯的香味兒,臉上一苦,無奈道:「老夫人嫌棄那湯不適口,天麻味兒太大了。只是曉燕已經盡量處理,想要一丁點兒味兒沒有,談何容易!」她們這位老夫人平時節儉得很,只是胃口被少夫人養叼了,有一點兒不順意就不肯吃東西,像這樣把少夫人交代下來的湯藥倒去澆花的事兒也不是第一次。

高小茹自然也知道自家婆婆這一點兒小缺點,自然不會去責怪孟妮兒她們,只吩咐了句:「記得給我的花兒鬆鬆土。」就把糾纏着不肯走的金絲猴撒開,讓它自個兒去玩,緩步向著房門口走去。

收了傘,步入正屋,還沒有進卧房的門,便聽見裏面傳來老夫人的嗚咽聲,和小樓哥兒的柔聲勸慰,小茹心裏一跳,止了步,忍不住低低地嘆了口氣,老夫人口裏再說不想那個不孝子,實際上,還是思念的吧,畢竟,他是老夫人的親生兒子!思緒不由得飄蕩起伏——

她高小茹穿越到這個世界,沒有過幾天安生日子便遭逢亂世,十三歲那年,便被父親打包送去雲南夫家,好在,第一眼望見的就是和前世母親行為舉止有八九分相似的老夫人,終是撫慰了她不能奉養雙親終老的遺憾,而且,那個讓忐忑不安的丈夫居然也不在家,真是萬幸!

只是,日子不好過啊,這個世界的歷史混亂,先前的歷史可能和自己的世界差不多,只是缺了一個宋朝,唐朝之後是大梁,後來蒙古族滅梁,建立元朝,卻只有百餘年的國運,亂世又至,而小茹,就正好碰上了這個亂世,從此帶着婆婆,離鄉背井,流離失所。

好在前世的她雖然平凡,卻是從小就跟着爺爺學醫,還有一點兒小小的與眾不同,她天生通獸語,能跟動物溝通,靠着這點兒本事,她總能從各種飛禽走獸那裏知道哪裏混亂,哪裏平靜,也能躲開亂兵,強盜,哪怕在災荒之年,她也能找到吃食,就靠着這個,總算是辛辛苦苦帶着婆婆熬了過來,終於,鳳陽劉世超起義,大敗元軍,只用了不到十年便建立了夏朝,亂世總算過去了,她們名為婆媳,實為母女的兩個人也安定了下來。

本以為離家十年的夫婿很可能已經死了,畢竟在亂世里人命如草芥,可以說是十室九空,雖然有點兒對不起婆婆,可是,小茹心中其實是鬆了口氣的,就想着一個人陪着婆婆過日子,到也安定和樂,卻沒想到,這個夫婿居然不但沒死,還功成名就了,布衣國師——公孫止的愛徒,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小茹苦笑,這下子,可真不知該喜還是該愁,不過,婆婆高興,總是好事兒!

「少夫人!」

孟妮兒一聲呼喚,打斷了小茹的思緒,她趕緊收拾容色,舉步向裏面走去,一邊走,一邊聽那個叫丁峰,自家便宜相公的搭檔笑呵呵寬慰婆婆——「老夫人,您不用憂心,像肺癆這樣凄艷的病,絕對不會找到小樓身上的,實在不相配啊,他,也就是一點兒小毛病,很快就能痊癒。」

「沒錯,凄美的病當然要配丁峰這樣的俊俏公子,配我多浪費……」

兩個人插科打諢,居然哄得老夫人低聲笑了起來,小茹聽了,也不由一笑,心裏多多少少對這位陌生的相公有了幾分好感,心想,他當初會離家出走也是被逼無奈,當時那種情況,他要是不走,說不定就死在自家了,再說,這十年離別苦,全是因為亂世,不是人之過,不能怪到他的頭上……

一邊想,小茹踏進卧室,一進門,首先看到的就是半靠在床上,皺着一張臉的小樓哥兒,他身形瘦頎,臉色白里透青,不太健康,五官也平凡,但是眉眼生得很熨帖,一雙眼烏溜溜的有靈氣,讓人看了心裏舒服,至少,小茹不討厭!

被小茹這麼一看,小樓臉唰一下紅了,隨手便抄起被子蓋在身上。

丁峰見他手足無措的模樣,忍了半天,還是大笑出聲,就連婆婆臉上的愁緒也消了,「小樓哥兒,你羞什麼,小茹姐兒是你媳婦,換過庚帖,三媒六聘,大紅花轎抬回家的媳婦兒。」

老夫人不說還好,這話一出口,小樓哥兒更不好意思,心裏還帶了幾分愧疚,只是因着丁峰就在身邊,他咳嗽了兩聲,勉強抬頭,故作大方地說了句:「這些年,家裏都靠你……謝謝你了!」

小茹也沒想到小樓居然沒有一點兒抵觸,她一開始還覺得小樓可能不那麼願意和一個沒見過的女孩子成親呢,其實,這是她想錯了,這年頭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婚之前沒有見過面才正常!再說,小樓和她是指腹為婚,心裏早就明白的。何況,像小茹這樣生得好,又孝順的妻子,他憑什麼不喜歡?

雖然還是忐忑,可小茹在這個世界已經二十年,也適應了這個世界的規矩,而且,她和老夫人相依為命了整整七年,還是亂世里的七年,同甘苦共患難,一路相互扶持,早把老夫人當成自個兒的親娘了,怎麼也不可能讓老夫人傷心難過,這麼一想,心裏也就認下,以後一塊兒慢慢相處著過日子,幸福,總要自己經營才是。低下頭,臉上一紅,走到婆婆身邊,倚着她站定,才低聲道:「是我應該做的。」

高小茹上輩子就是一個很害羞的女孩兒,從來不知道怎麼和男孩子相處,醫學院畢業之後,因為不想去大醫院適應那些繁瑣的人際關係,便靠着自己那一點兒特別的本事開了家寵物診所,也算小有口碑,後來一直到二十八,才通過相親認識了個老實巴交的男朋友,處了半月,覺得倆人性子很合得來,便商量著結婚,卻沒想到,婚還沒有結,就因為一場空難穿越了。

樓家的老夫人看着自己跟前的女孩子,又看了看床上的小樓哥兒,心裏忽然一定,握著小茹的手,低聲咕噥:「總算是安心了,孩子,你以後和小樓哥兒好好過日子,他要是敢欺負你,我就打斷他的腿!」

老夫人的話音未落,掌管廚房的曉燕便進來道:「老夫人,少夫人,公孫老爺來了。」

「快請!」

青衫的公孫止進了門,雙方見過禮,老人便在小樓的床前坐下,雖然昨日才初見這位老人,小茹卻對他的印象極好,總覺得他沒有位高權重之人的驕氣和傲氣,和這樣的人相處起來,如沐春風。

聽說這位布衣國師奉皇命巡遊天下,簡直就是古代的驢友兒,當年小茹大學畢業之後,也有心四處遊山玩水,可惜,一來沒錢,又是個漂亮女孩兒,孤身一人哪敢出遠門,心裏那一點兒小念想也就擱下了,結果,一朝穿到這裏,更是不敢拋頭露面……自己這位便宜相公到好,可以拿着公款出去四處遊玩!

「茹姐兒,小樓的身體怎麼樣?」公孫止伸手摸了摸小樓的額頭,總覺得還有些低燒,臉上顯出抹憂慮,「京里的張大夫給他看過,也開了葯,喝過之後到是有點兒效果,只是總不能根除,每隔一段兒時間就咳得厲害。」

小茹看了眼同樣擔心憂慮的婆婆,輕聲寬慰道:「娘,老爺子,我看過大夫給小樓哥兒開的方子,方子沒錯,我再給加上百合固金湯,配上食療,小樓哥兒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這話沒錯,小樓的病可以治,只是麻煩些,恐怕得耐心用上水磨的工夫!

四個人正說着話兒,蹬蹬蹬蹬……一陣急促的奔跑聲傳來,不過片刻,一個梳着小辮兒,看起來只有六七歲,長了一雙藍眼睛,皮膚白皙,五官深邃的胡人混血小姑娘奔進來,一進門兒就扎進了小茹的懷裏。

小茹只是踉蹌一下,摟住那小姑娘,老夫人臉色卻大變,神情間也帶了幾分忿然,急聲道:「他又來了?什麼東西——」接着一扭頭看了躺在床上的兒子一眼,臉上的怒色更盛,「都是你個不孝子,離家十年,了無音信,外面的人都以為你已經死了,才來肖想我的媳婦……」

婆婆這是被氣得口不擇言,小茹苦笑,扭頭看了愕然無語摸不著頭腦的小樓哥兒一眼,苦笑道:「娘,您別生氣,以後就沒這麻煩了……孟妮兒,你出去跟王公子說,因為少爺歸家,咱們藥房歇業一日,他若是說王夫人身體不適,你便代我去瞧瞧。」

孟妮兒應了聲,低眉順眼地走出去。

雖然對這件事兒,小樓哥,公孫止老爺子和丁峰都是一臉好奇,不過,小茹也僅僅是輕描淡寫地道:「沒什麼,金源縣令的夫人有腰疾,我曾經登門幫忙治療過幾次,他們家的公子屢次提着禮物來道謝,只是行醫治病本就是醫者本分,我自然不會收他的禮,所以,他每次登門,我只是避而不見罷了,反正他也不敢……不會進門,到不礙事。」

這話一說,公孫止立馬就懂了——樓家現在無男丁,小樓離家十載,誰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還會不會有歸家的一天,小茹姐兒又是一副好相貌,恐怕難免受到某些紈絝子弟的騷擾……

小樓也是個聰明的,自然明白了,只是,這樣的話可不能說出來,若真說出來,於小茹的名節有虧,訥訥半天,終究無言。

這時,小茹懷裏的丫頭忽然開口,聲音里隱約帶了幾分哭音:「少夫人,你,你不要福兒了,是不是?」

小茹一怔,急忙把懷裏的丫頭推出來,見她一雙碧藍的眼睛裏滾著強忍住的淚珠兒,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不由苦笑:「傻福兒,我怎麼會不要你?誰在你面前亂嚼舌根的!」

「嗚……」小姑娘先是偷偷摸摸看了床上的小樓哥一眼,哭道,「李婆婆說,少爺要接老夫人和少夫人去享福,要賣了莊子,如今,如今李叔他們一家已經要走了,我,我……」

小茹愕然,轉頭看了略有些心虛的樓老夫人一眼,不由苦笑,其實,小樓哥一到家,她就明白,她們恐怕要搬家了。

在這裏經營了三年多,從一窮二白,到如今也算小有家財,吃喝不愁,很不容易,當然也有些不舍,只是,婆婆不可能想和兒子分開,小樓哥年紀輕輕,也不可能不要前程留下來,所以,當然要接老夫人和自己去應天府。

小茹不喜歡改變環境,這一點兒老夫人清楚,可是,老人家心裏另有算盤,這些年,雖然小茹憑藉着高超的醫術和猛獸看家,過得還算安樂,可是,因為家裏沒有男人,總是有各種各樣的麻煩找上門讓人耗費心力,甚至有時候還會膽戰心驚,如今兒子回來了,他們一家人當然要呆在一起,到時候小茹就能安安穩穩地做真正的少夫人,不用再為了生活奔波勞碌。

小茹心裏嘆息,面上卻帶了笑意,輕輕地摸了摸懷裏小丫頭的腦袋,柔聲道:「福兒放心,無論我去哪兒,都會帶着你的……」

「曉燕姐姐,孟妮兒姐姐呢?」

「都帶着,好不好?」小茹一邊安慰了孩子,一邊苦笑地對公孫止和丁峰道,「老爺子,丁哥,你們昨日也折騰了老半天,現在想必累了,小樓哥的身體無礙,你們不如也去休息一下。」

第四章報恩

什麼王公子,李公子的,隔天就被樓家幾口子拋於腦後,沒人再提了!

將幾串珍珠項鏈,三套黃金頭面,兩隻玳瑁簪子,一個白玉的吊墜兒裝進檀木的雕花百寶箱裏。

小茹這幾日清理了家裏的財物,打發了不願意跟着走,也不想留下來看家的幾個下人,就帶着孟妮兒開始收拾細軟,準備行囊。

「少夫人,咱們的莊子不賣嗎?」

「留下王管事一家看着就是了,這裏偏僻,倉促之間也賣不出好價錢,再說,咱們現在也不差這幾個錢。」小茹收拾妥當年前新作的幾套四季的衣物,轉頭交代孟妮兒,「最要緊的是我藥房的藥材,你和曉燕要盯好,千萬仔細了。」

「少夫人請放心。」

這些年小茹積攢下的活錢其實不算多,十里香的分子和平日診病得的錢,加起來不過四百餘兩,整個家裏最值錢的到是藥房裏的藥材,那些是山上的青狼王和老虎乖乖,還有一幫金絲猴幫着小茹一點點兒找到積累下來的,光是五百年以上的好人蔘就有十多隻,其它的靈芝,冬蟲夏草,茯苓,虎骨之類的也有很多,這些要是不小心糟蹋了,小茹可要心疼死了。

「公孫老爺和丁哥回來了沒?」

「剛回府。」孟妮兒蹙眉,「老爺子這幾日回來的很晚,大老青帶着它的狼群最近總在咱們莊子周圍轉悠,萬一碰上了,不知道會不會驚到老爺子?」

「老爺子不是一般人,怎麼可能被嚇著?」公孫止他們這次來武昌,顯然不可能是專門兒為了尋親,必然有公務在身,所以,這幾日除了病著的小樓,其他兩個人總是忙忙碌碌,她到不意外,也不想管外面的事情,如今忙着搬家的準備工作,就已經讓她夠焦頭爛額了。

下人到是好安置,她們家裏人本就不多,不過是王李兩房下人,還有幾個使女,媳婦子,王家是簽了死契的,自然留下看家,李家是本地人,在外有產業,分了一筆錢財也就成了。使女願意留下的留下,不願意留下的拿錢走人。

至於家業方面也沒什麼好安置的,藥房關門,十里香的分子賣回給李掌柜,只是幾個需要長期治療的病人比較麻煩,小茹最近一直在寫有關他們病情的注意事項,並幫忙介紹孫神醫接手。

現在,最為難的反而是老虎乖乖。小猴子『多多』好說,它就那麼一丁點兒,帶着就走了,可是乖乖怎麼辦?小茹嘆了口氣,有些愁,若是把它放歸山林,實在捨不得,怎麼說也在一起三年多了,可帶着只猛虎趕路,也不合適啊!

這時,乖乖從門口慢悠悠地踱進屋兒,一雙本銳利的大眼睛,竟然顯出幾分可憐。小茹知道它極有靈性,顯然也發現莊子裏最近的氣氛不對,平日裏還偶爾撒潑搗亂,這幾日卻收斂了性子,安安穩穩的,望着那有如琉璃的虎目,小茹心裏一緊,暗暗咬牙,大不了讓公孫老爺想個法子,他一代帝師,總不至於連讓自己帶只老虎的面子都沒有吧。

又過了一會子,小茹收拾好自己的首飾,聽見曉燕說小樓哥兒的葯膳已經煮好了,便把乖乖送回前院兒,自己也起身向著外面走去。

他們最近都在後院兒里吃飯,主要是公孫止喜愛山風清爽,果樹飄香。

走到樹下石桌兒旁時,桌上已經擺好小菜,老夫人和小樓哥也坐着了,公孫止和丁峰洗漱完一身風塵,走了過來,幾個人團團圍坐,丁峰先是毫不客氣地揀了一筷子竹筍炒肉塞嘴裏,又喝了一口雞肉粥,才笑道:「弟妹,你這丫頭的手藝真好,若是你捨不得把廚子送我,以後,我恐怕要天天來蹭飯了。」

小茹輕笑,伸手點着站在一邊伺候的三個丫頭:「孟妮兒是我的助手,我這身醫術,她現在已經學了有五分,尤其是接骨按摩的功夫最好,曉燕掌廚房,手藝自然好,尤其是弄出來的葯膳,在這一帶可是極有名的。你想要,我哪裏會捨得!」

「福兒呢,少夫人還沒說福兒。」碧眼兒的小姑娘伸手扯著小茹的袖子,小臉兒微微揚起,煞是可愛,逗得公孫止眼睛裏都帶了笑意。

小茹卻故意擰著眉頭苦想了半天,雙手一攤,「哎呀,福兒好像什麼都不會啊,湯頭歌背了一年,居然還顛三倒四背不熟,估計是別想做大夫了,下了三次廚房,被燒了兩回,恐怕廚子也當不成,女紅更別說,福兒從小到大連針線都沒拿過……」

眼瞅著福兒的大眼睛裏開始醞釀水光,小茹急忙笑道:「不過,我們福兒漂亮聰明又可愛,這一點兒,曉燕和孟妮兒怎麼也趕不上啊!」

聽了這話,福兒的大眼睛才眯起來笑了,看得周圍幾個人又是一串笑聲。

小茹拍拍福兒的腦袋,讓曉燕和孟妮兒帶她下去吃飯,才轉頭看着簡直是用筷子一滴一滴地沾著葯粥吃的小樓笑道:「小樓哥兒,這葯粥味道雖然怪異,可對你的身體是極有好處的,你就乾乾脆脆地喝了吧,否則等粥涼了,味道更不好。」

小樓一下子苦了臉,見公孫止,娘親和丁峰全轉頭瞪着他,目光微微閃爍,苦笑道:「要是給我一碗好酒,我到願意硬著頭皮把它喝下去……現在嘛,實在是難以入口!」

望着他那張苦瓜臉,公孫止挑挑眉,笑道:「小茹姐兒說了,你身體大好之前要戒酒,所以,酒你就別想了,梅子到可以吃幾顆。」說着,便拿出一個紙包,放在桌子上,月光照下,清輝一片,米黃的紙包配上青色的梅子,甚是可口誘人。

小樓順從地伸手拿起顆梅子入口,便這樣一顆青梅一口葯粥,小茹靜靜看着,心裏卻想,果然,人的感情還是要靠相處經營才能深厚,小樓哥的父親拋棄他傷害他,所以,他便只尋母親,對父親不聞不問。

公孫止不是小樓的父親,可是,小樓哥卻是他十年養育,精心照料著長大的孩子,自然疼到了骨子裏,當親生兒子來寵,這些日子公孫止和丁峰拂曉出門,夜深才歸,日日奔波,臉上多有疲憊,可是,在這樣忙碌的情況下,他依舊記得買一包青梅給自家卧病在床的孩子,也難怪小樓敬他如父……

「嗷——嗷——」

這時,院子外忽然傳來此起彼伏的野狼長嚎,驚得丁峰伸手握住腰間軟劍,小樓也停下筷子,小茹皺了皺眉頭,也就一沉吟的工夫,孟妮兒便大步走過來:「少夫人,是大老青。」

小茹點點頭,笑道:「不知道它又鬧什麼么蛾子,孟妮兒,你出去看看,讓它別叫了,它要是嚎上一宿,金山村那邊的雞鴨都得好幾日不下蛋。」

「孟姑娘一個人出去?」見孟妮兒甚是聽話地轉身就走,丁峰嚇了一跳,急忙站起來道,「不如我一起吧,這幾天回來的路上,總能看見一堆綠慘慘的眼睛,怪嚇人的,萬一……」

小茹搖搖頭,道:「不要緊,孟妮兒已經見慣了。」

丁峰見小茹,老夫人都面色如常,像是根本不當回事兒的模樣,只好乖乖坐下,只是心裏焦慮,這滿桌兒可口的美食,此時此刻也變得難以下咽。

好在丁峰並沒有心驚多久,孟妮兒離開不過片刻,院子外面那讓人渾身發毛的狼嚎聲就停了下來,又過了一會兒,碗裏的飯還沒有吃完,孟妮兒就行色匆匆地迴轉。

藉著月光,她的手裏拎着兩隻膘肥體壯的灰野兔兒,一臉苦笑:「少夫人,大老青它們弄過來不少野味兒,有兔子,山雞,鹿,青羊……現在咱們家門口兒都給堆滿了,哎,大青山這下子也算遭了災,也不知道明年山上的野獸會不會少幾個品種……」

聽着孟妮兒的絮語,小茹眼睛不由微微一濕,心裏知道,大老青通靈性,大約知道自己要走了,這是省下自己的口糧來給她送行的……

公孫止心下大奇,驚訝地看着小茹,笑問:「看樣子,小茹姐兒和山上的野狼關係不錯啊?」小樓和丁峰也不由得支楞起耳朵。

孟妮兒的臉上隱約露出幾分自豪之情:「那是當然,這後山上的野生口,從來不曾到咱們府里來搗過亂……我家少夫人總說自己是名獸醫,給動物看病到比給人看病的時候還多一些,年前山上的狼王大老青被獵人的陷阱划傷了肚子,我家少夫人救了它,從此之後,大老青隔三岔五地就送些野味兒過來,上個月有一夥兒過路的強盜盯上了我們莊子,正是讓大老青帶着狼群給堵住了,要不然,還不知道會出什麼禍事……」

公孫止神色一肅,長嘆道:「沒想到,畜生也有報恩之心!」丁峰和小樓卻是被嗆得咳嗽了半天,怪異地看了小茹半晌,實在沒想到,這個被人傳成神醫的女子,居然自稱是個獸醫,怪不得當初在十里香,李掌柜和客人們聽到他們想來求醫時,目光多少有些詭譎!

小茹也心生感嘆,動物的報恩可比人來得純粹乾淨得多,其實,自己對山上的動物們也說不上慈悲,畢竟,物競天擇是自然規律,她可沒那麼迂腐,雖然不去狩獵,可是,並不茹素,野味兒幾乎天天在吃,偶爾有狼群逮住了大型野獸,若讓她碰上,也會去挑些有藥用的東西回來,像家裏的虎骨之類,還不是她去山上尋了病死老死的老虎扒皮抽筋得到的?只是,哪怕如此,動物們還是喜歡她,她也的的確確更喜歡和動物接觸!

第五章高家舊事

大老青知道惦記着小茹,小茹自然很高興,可是,簡直像小山一樣堆在門口兒的野味兒,可就讓人頭痛了。

現在是夏季,本地氣溫偏高,加上多雨,一大堆野味兒堆著,估計過不了幾日就要壞了,沒辦法,曉燕和孟妮兒只好連夜忙碌,挑選了一部分自家用得着的,把皮子處理好,肉類烘乾,其它的就通通駕上馬車拉到集市上便宜處理掉,別說,還小賺了五十多兩銀子,只是兩個小姑娘忙得臉色憔悴,黑眼圈都出來了。

樓家搬家的準備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小樓哥的身體,也是一日好過一日。

畢竟,小茹的醫術的確高明,這樣日日小心照顧,葯浴加上食療,小樓哥找到了母親,心情自然不錯,再加上他本身就是開朗的性子,身體想不好也難,不過,小樓哥的身體好了,樓老夫人卻開始念著要讓小樓哥和小茹拜堂。

坐在紫檀藤心的矮圈椅子上,小茹小心翼翼地給寶藍色的大氅上掐了銀色的花邊,仔細看了看自己的針線,滿意地笑了笑,她的手藝說不上好,到也並非拿不出手,雖然年幼的時候這些女人應該學的功課都被耽誤了,好在她本身好學,如今也算勉強補了回來,雖然琴棋書畫樣樣稀鬆,不過,女紅廚藝都還能說得過去,在這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她這個媳婦,想必不至於讓婆婆丟臉。

「媳婦,你聽見我說的了沒有,七年前小樓哥兒不在,你進了樓家的門兒卻沒能拜堂,嚴格說起來,你們的婚禮根本不完整,這一次,說什麼也要規規矩矩,風風光光地再讓你和小樓哥兒成一次親。」樓老夫人皺着眉頭,「還有,你自從到了咱們家,就再沒有回你娘家去看過,這次小樓哥兒回來,讓他陪你去一次,雖說你爹娘都去了,可繼母兄弟還在,我家媳婦兒可不能讓人家指著脊梁骨罵忘本……」

小茹無奈地皺了皺眉,實在沒法子跟自家婆婆說,她那個繼母,絕對不會希望自己還有回去的一天!

高家祖籍四川,高小茹的父親高庭是個大夫,雖然不算什麼名醫,可在家鄉那一帶也是小有名氣,在古代,大夫可是一個好職業,所以,家裏還算有一些產業,小茹三歲之前,生活很幸福,父母恩愛,對她也疼寵,雖然因為剛剛穿越過來,難免有幾分惶恐,卻着實過得十分舒服,只可惜,沒過多久,母親便意外落湖身亡了,奶奶又張羅著給高庭娶了房繼室。

小茹的這位繼母,本家姓張,本來聽媒人說,溫良恭儉讓,甚有賢名,她一開始進高家的門,對小茹還算不錯,雖然冷淡些,不怎麼待見她,到沒太大的敵意,只是後來生育了一子一女之後,對小茹便開始看不順眼了,雖然很少打罵,但是像是女紅之類女孩兒該學的東西,她是一樣不許小茹碰,到是洗衣打掃這類粗活,總是支使著小茹去做,要不是小茹本身是個成年人,還指不定被這個繼母教養成什麼樣子。

高庭一個大男人,對於女孩兒的事兒本就不大費心,再加上張氏表面文章做得一向不錯,居然一直不曾發現女兒被苛待,而小茹的奶奶雖然有些察覺,可張氏有子,她奶奶喜愛孫子,當然多少偏着她些。

至於高庭,等到他多少察覺到自己的老婆看女兒不順眼的時候,已經身患重病,不久於人世了。

也就是在他生命最後的一段時間,他才發現自己女兒的醫術居然極為高明,甚至自己都遠遠比不上,竟硬是將他已經油盡燈枯的生命,延長了一年多,雖然醫生治病不治命,最後高庭還是死了,可這一年,也給了他為女兒籌謀的時間,他知道,自己若死了,女兒肯定要守孝三年,等到能出嫁的時候,自己的繼室還指不定把女兒折騰成什麼樣兒呢,而且,也絕不會給自己的女兒置辦嫁妝,那樣的話,等她到了夫家,恐怕也會讓人看不起。

高庭一琢磨,反正小茹那一年已經十三歲,也算大了,於是,便匆忙將小茹娘親當年的嫁妝,還有自己的私房,通通給了小茹,然後寫了封信,就把她送去了未婚夫家裏,等到女兒走了,高庭才撒手人寰。

也正是這些嫁妝,幫了小茹的大忙,她能夠在亂世裏帶着婆婆逃過災難,生存了下來,也有這些嫁妝的功勞,所以,對於父親,小茹既感激也愛戴,可現在,那個沒有了父母的高家,哪裏還能算是小茹的娘家,她可從沒把張氏當娘看的……

小茹把針線收起來,聽着婆婆念叨著要準備什麼禮物讓她帶回去,心裏不由嘆息,恨不得告訴自家婆婆,回去也不是不行,只是最好什麼都不帶,萬一讓她那個繼母知道自己現在的家世,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呢!

這時,丁峰在外面敲了敲門,「弟妹,今天是不是該更換藥方了?」

見婆婆的絮語被打斷,小茹心裏一笑,拿起筆寫了方子,吹乾,站起身道:「娘,我去給小樓哥抓藥,您趕緊地燙燙腳,歇著吧。」

樓老夫人搖了搖頭,終究還是自個兒子的身子重要,只得眼睜睜看着媳婦出去,今兒的話題又不了了之了。

「丁哥,換上這貼葯再泡三日,然後小樓哥就能脫離苦海了。」小茹說這話的時候,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無奈的淺笑。自己這位便宜相公,恐怕是她兩輩子以來遇見的最麻煩的病人,別的都還好,只是那人實在太過嗜酒貪杯,明明知道他這病最忌諱飲酒,自己開的葯也有好幾味和酒相衝,卻總是偷偷摸摸地跑去偷喝,實在讓人頭痛得很。

丁峰看得莞爾,接了方子,去尋孟妮兒抓藥去了。

至於小茹,自然不會再回去讓婆婆嘮叨,再說,天色已晚,她明日還要早起,現在自然乖乖地回房休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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嫻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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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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