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緣起緣滅

一百二十七、緣起緣滅

亭葛梟異於尋常的仁慈令所有人驚訝迷惑。桑珏身中數劍,失血昏迷了整整七天,期間,亭葛梟竟沒有任何動靜,十萬羅剎鐵騎一直駐紮在亞丁高原五十裏外。誰也不曾想到,甬后的不幸受傷竟換回了上穹數萬將士的性命,也為穹隆銀城百姓換來了一線生機。

桑珏醒來的當天,亭葛梟派人傳信給桐青悒勸其開城投降,自動退位。三日後,若沒有答覆,羅剎鐵騎將強攻亞丁高原,破城之日便是滅城之時。大勢已去,桐氏江山早已坍塌,持續整整五年的戰亂終於到了劃下句點的時候。

三日後,穹隆銀城城門開啟。桐青悒捧著帝王金印緩緩走出城門,懇請亭葛梟善待城中百姓和上穹將士。亭葛梟應允,卻提出一個條件:「桐氏一個都不能活!」正午時分,亭葛梟將穹隆銀城內的百姓全部聚集到城門外,他要當着眾人的面讓桐氏償還當年欠下的血債。昔日高高在上的皇族如今變作了階下囚。百姓被迫圍觀,四下寂靜無聲。

亭葛梟冷冷掃了一眼刑台之上的桐青悒、桐格、拉珍、桐柏,而後命侍衛將一把長刀遞到了桐格面前。在桐格錯愕的目光中,他緩緩笑道:「我要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親手送你至親至愛的人上路!」話落,空氣中驚喘之聲四起。桐格蒼老的臉龐顫抖著,目光如死灰一般黯淡絕望。

「你還有半柱香的時間可以考慮。」亭葛梟伸出手指指刑台前的香壇說道:「倘若這柱香燒完了你還沒決定,那麼我就隨便從這些圍觀百姓之中挑一個殺掉,直到你考慮好為止。」殘忍的一番話令圍觀百姓無不驚顫駭然。「先從我開始吧!」桐柏忽然開口,抬眸看向自己的兄弟說道:「你我兄弟一場,有生之年沒能好好相處,但願死後能有機會重新開始!」

桐格怔怔看着他,雙手顫抖著,舉不起刀來。「兄弟情深!」亭葛梟似笑非笑地嘆息一聲,殘酷地提醒道:「香就快燒完了啊!」眼看着那柱香即將燃盡,圍觀群眾開始不安。「快動手吧!」人群中有人焦躁地催促起來,沒有人願意成為那個無辜的犧牲品。

「動手吧!」桐柏深深看向桐格,上前一半,緩緩閉上眼睛。在人群越來越急切的催促聲中,桐格痛苦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刀……第二柱香點燃,桐格神情悲痛地緊緊握著滴血長刀木然走到妻子拉珍面前。

剛剛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親兄弟便要面臨着再親手殺死自己相攜一生的妻子,他覺得心似要裂開一般。想他半生馳騁沙場,死在他刀下的人不計其數,卻從不知,原來看着自己至親至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竟是這般地痛不欲生。拉珍溫柔地望着桐格,她知道他下不了手,她能感覺到他的痛苦,她是最了解他的人。

「我會在黃泉路上等着你!」毫不猶豫地,她一把抓過他僵冷的手,橫頸抹向刀刃。「不!」拉珍倒下的一瞬,桐格猛然發出一陣凄厲的嘶喊,「咚」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桐青悒雙手骨節捏得「咯咯」作響,清冷眼底驀然騰起冷冽殺氣。

亭葛梟倏地轉眸看向他,唇角緩緩牽起一縷挑釁笑容。忽地,人群中衝出一個小男孩,手握一柄木劍指着他哭喊道:「壞蛋,我要殺了你替我皇祖母、皇叔報仇!」亭葛梟愣了半晌,忽地閃身掠至小男孩身前,一把將他提了起來。「放開我……壞蛋!放開我……」小男孩拚命踢蹬著雙腿,想要掙脫他的手掌。

「沒想到還有一隻漏網的小魚自己送上門來了!」亭葛梟瞥了眼臉色蒼白的桐青悒,隨即笑道:「不如,這個機會就留給你好了!」「他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桐青悒怔怔看着亭葛梟一臉殘忍的笑容。亭葛梟冷笑:「斬草就要除根!」

「讓我來!」人群后忽然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桑珏的身影緩緩自人群後走來,面無表情地看着亭葛梟說道:「讓我這個做母親的來動手會更合適!」「孩子是母親身上的一塊肉……」亭葛梟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半晌,開口問道:「你下得了手么?」

桑珏沉默不語,倏地拔刀朝那個小男孩走去。「珏兒!」桐青悒驚呼出聲。「母后!」小男孩睜大了雙眼,驚惶不安地看着她。桑珏一瞬不瞬地看着小男孩清亮的黑色雙眸,緊咬着雙唇,滲出血來。驀地,她閉上眼,舉起霜月彎刀揮向自己的兒子——

「亭葛梟!」彎刀落下前的最後一刻,桐青悒突然語出驚人:「他是你的孩子!」亭葛梟猛地一震,驚疑間倏地出手擋下那一抹掠向小男孩脖頸的刀鋒。瞬間,桑珏手中彎刀急轉而上,閃電般劃過亭葛梟的胸膛。震愕間,亭葛梟不及閃避,胸口拉開一尺余長的血痕。他微惱,怒吼一聲,徒手奪下了她手中的彎刀。「告訴我,孩子的父親是誰?」

「與你無關!」桑珏冷冷開口,揮掌擊在他的胸口上。兩人打鬥間,人群中忽然響起一聲孩子的啼哭。桑珏一驚,目光短暫一瞥間,亭葛梟的身形已動。胖阿嬸驚呼一聲,抱着啼哭的小公主來不及退出人群,懷中的孩子便落到了亭葛梟手中。「告訴我,那孩子的父親是誰?」亭葛梟將小女孩舉過頭頂,冷冷威脅桑珏。

「不要啊!」胖阿嬸哭喊著,跪在地上懇求:「求您不要傷害小公主!」僵持間,小男孩突然沖向亭葛梟,張口狠狠咬在他的大腿上,嚷着叫他放開妹妹。桑珏與亭葛梟同時怔住,未有動作。驀地,人群中一道黑影掠過,數十枚暗器飛射向桑珏。「小心!」亭葛梟下意識地出聲提醒,瞬間扯下披風卷擋。

桑珏側轉身體閃避,卻因劍傷所累,動作不似往日敏捷,未能躲開其中一枚暗器,跌倒在地。僅僅眨眼之間,一抹冰涼的匕首緊逼在喉。亭葛梟一驚,未料半路殺出一人竟是穆蘭嫣!「你居然還沒有死!」

「呵呵!」穆蘭嫣一手掐住桑珏肩背上的傷處,一手執匕首抵在她的頸間,沖他冷笑道:「我還活着,讓你很失望吧!」亭葛梟沉默片刻,忽然笑道:「我很好奇你究竟想幹什麼?」

穆蘭嫣陰悒的臉上忽然掠過一抹神經質的笑容,陰陽怪氣地說道:「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報復你的方法……比殺了你要容易……也要有意思得多……嘿嘿!」她笑着,輕輕用匕首劃過桑珏的脖子。「是么?」亭葛梟眼神微凜,唇邊笑意不減。

「亭葛梟,你別笑!」穆蘭嫣的臉色倏地一沉,目光陰鷙地盯着他道:「我比誰都更了解你的一切,所以我知道你的痛處在哪裏,只有我知道!」亭葛梟依然不動聲色地笑看着她:「你的自以為是還真是可笑!」

「呵,你可以欺騙所有的人,卻騙不了我!」她忽地抓起桑珏的左手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陰冷笑道:「她手腕上的齒痕就是最好的證據!她就是你心裏一直惦念著的紅衣女孩!這麼多年你從沒有一天忘記過她,這個世上除了她,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你!」

「你最好能看清楚你現在的處境,否則你會死得很難看!」亭葛梟的臉色倏地陰沉下來,陰鷙的黑眸凝滿殺氣。「哈哈哈……」穆蘭嫣突然狂笑起來,臉孔扭曲變形,看來有些猙獰:「我今天根本就沒想過要活着離開,哈哈哈……我就是來尋死的,而且要帶着你最在乎的人一起死,哈哈哈……」

穆蘭嫣驚人的言語令眾人震驚。桐青悒也頓時明了,亭葛梟對桑珏的那種矛盾的、愛恨糾纏的感情。

「你喜歡紅衣,我便終日穿紅衣。你忘不了那個女孩,我便扮演那個女孩,千方百計地討你歡心。可是,你卻從沒將我放在心上,從來沒有。你明知道我那麼愛你,卻將我當做貨物送給別人……我哪裏比不上她?哪裏比不上?」穆蘭嫣情緒激動,有些語無倫次:「我得不到的,任何人也別想得到,哈哈哈……我要把你最在乎的東西奪走,奪走……」

她忽然低頭盯着桑珏的臉,半是怨恨,半是嫉妒:「這張臉……都是因為這張臉!」倏地冷芒閃過,桑珏臉上赫然多出一道血痕。在眾人驚駭的抽息聲中,桑珏卻忽然笑了起來。穆蘭嫣惱怒盯着她臉上的笑容,低吼道:「你笑什麼?」

「笑我終於解脫!」桑珏淡然開口,喃喃自語笑道:「美人不再,命中劫數也該就此終結了吧!」「不許笑!不許笑……」穆蘭嫣突然憤怒、瘋狂,尖叫着驀然拉着桑珏跳下了城牆。桐青悒驚呼一聲,縱身撲上去,雙手卻抓了個空。千鈞一髮之際,卻是一人不顧一切飛身躍下城牆,緊緊拽住了桑珏的手。

桑珏抬頭,驀地望入一雙深沉的黑眸。亭葛梟一手拽著桑珏,另一手攀住了城牆一角。「可惡!」穆蘭嫣死死抱着桑珏的腰身,拚命地掙扎着想要將桑珏扯下城樓。「放手!」桑珏開口,勸亭葛梟放手:「你一隻手沒辦法承受三人人的重量!」

亭葛梟沉默,卻堅持着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放,凝望她的黑眸灼亮如星辰,將她的影子深深映入其中。「放手……」穆蘭嫣將手中的匕首狠狠刺向亭葛梟拉住桑珏的手臂,瘋狂地嘶吼著:「放手,放手!」

然而,任憑穆蘭嫣瘋狂地扎刺,亭葛梟的手始終不曾鬆開半分。眼看着他的手臂變得血肉模糊,桑珏心頭動容不已,眼眶不覺模糊。城牆上,桐青悒找來繩索欲與眾人一同將亭葛梟拉上城牆,誰知穆蘭嫣突然向上竄起,揮起匕首刺入了亭葛梟攀住城牆的手。瞬間,三人同時墜下城樓……

達瓦河畔,通體潔白如玉的七層寶塔靜靜矗立在叢叢蘆葦之中。塔樓之上,一抹清冷的月色人影彷彿與寶塔融為一體,靜靜眺望着流向天際的河水。長空萬里,紫煙飄緲。天地間一片寧靜、安祥。

輕輕撫摸了一下盒中有些陳舊的紅色錦囊,桑珏緩緩合上了盒蓋。走下塔樓將手中的木盒掩埋入塔基之下。輕風拂過,河畔蘆葦沙沙作響,潮水一般起伏蕩漾。桑珏抬眸,最後凝望了一眼白塔,然後轉身朝着河畔那抹等候許久的清俊身影走去。

霞光中,桐青悒溫柔地看她,朝她伸出手。她笑着,緩緩將手放入他的掌心——有一份愛,值得放在心底珍藏一生;有一個人,值得執手一世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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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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