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扇子美人33
辰光醒轉之時，已是數日之後。
初初睜開眼的她，只是瞧見滿眼的雪色如霜，床簾、窗幃、屏風……一應的纖塵不染，素凈之餘，更顯隱幽。
淺淺的腳步聲音綿綿柔柔地傳來，在辰光所處的房間里來回走動，那是收拾房間的侍女。
直到此時，辰光的神色才完全明晰開來，側過頭看到緋衣的侍女正拾掇著瓶中的白梅。動了動平躺著的身子，想要撐著坐起，卻牽扯出左肩上的鈍鈍疼痛，「嘶——」她不禁輕呼出聲。
「呀！沐姑娘，你醒了么？」緋衣的女子聽到響動，忙放下手中的事情，急急跑到榻邊。
辰光歉然一笑，蒼白的臉上浮出一抹笑意。
「沐姑娘，我扶你起來……小姐說你自崖上跌下來，傷得很重。一定要小心一些……」緋衣侍女菀爾，掛好床簾，小心翼翼地扶住辰光的後背。
「小姐？」辰光伸出一隻手拍了拍腦袋，暗自回想，那一日……她自峰頂上跌落……「是你家小姐將我救回來的嗎？這裡……是什麼地方？」
緋衣侍女將一個枕頭墊在她後背上，服侍她坐好，溫言道，「這就是蓮軒閣啊，小姐那一日上山，看到落入深淵奄奄一息的你，才將你救回來。」
辰光神思輾轉，回念之間已經將事情的脈絡理了一遍。「你家小姐是？」
「就是藍祛谷主的大弟子蓮一啊。」那名侍女抬頭，替她倒了盞茶，「哦，天吶！沐姑娘，你先坐會，小姐說過你醒轉之後，立馬告知她……我得先去小姐那裡報信了。」
話未說完，這個細眉細眼的侍女已然如一陣風一樣奔了出去。
辰光微笑著將茶捧在手心，看著門外的風景如畫，蓮一的軒閣，極美。
所幸，落入深淵之後，遇到的第一個人，真的是蓮一。不是不知道，蓮一在每個下午，都會上山，山麓間有一處涼亭，據說那是藍祛上一任谷主所設。涼亭之位處於五行之交，集天地之靈氣，得日月之精華，是習武寶地。然卻因這裡陽剛之氣過盛，若是男子來此飛武，極易走火入魔，女兒身前來，倒是陰陽相消，相得益彰。蓮一是谷中為數不多的女弟子之一，又是地位最高的，這裡自然也成了她習武專用之地。
而且，辰光在與嚴卿昭上山之前，便向侍女打聽過這裡的地形，知道自哪個方位下來，會跌入深淵，不致斃命……如此看來，她的算計成功了……
這個手無寸鐵的女子，成功地自千里絕壁之間逃生，如願被這個谷中除了嚴卿昭之外地位最高的卻也是完全置身於紛爭另一方的蓮一相救……辰光視線自窗幃間穿透出去，一直看向天邊的那一朵雲彩，浮世飄零。亦空……亦空，看來，上天也是願意給你生的機會的啊。
一想到那個人，心中便如針扎一般，疼痛細碎，卻是入骨。
亦空……你現在，到底情境如何？會討厭我嗎？在那個時候，一點徵兆也沒有地不辭而別？
辰光揉了揉肩，上面裹著葯末，輕輕觸碰便能覺出灼熱感。好一會，她才下床來，這才感覺到全身的骨骼皆如鬆散了一般，虛浮不堪。強自定了定心神，辰光往窗檯走去，在日光中坐下。
「能夠坐下來，看來——復元得不錯。」門外清泠泠的語聲響起，一個白衣女子揭簾而入，淡淡道。
辰光一個回身，見著方方走進來的蓮一，露出笑靨如花。「蓮一姑娘，多謝相救。」
「救你，自然有我的原因，你亦不必言謝。」蓮一的語氣仍然是淡如雲的，沒有任何悲喜。
辰光螓首一側，只是笑，蓮一的脾性，她早就知道。「辰光如今這個樣子，還能為姑娘做什麼？已經毫無用處了啊。」
蓮一沒有接話，只是坐在她旁邊一隻椅子上，看著侍女插了一半的白梅。身後的侍女一個驚慌，已然快步上前去，將剩下的幽幽梅花插好。「小姐……我不是有意的。」
蓮一眼眸自侍女身上淡淡掃過，蛾眉如黛，並未多說責備之語。而是轉向辰光，「這些天來，嚴卿昭派人到處找你。」
辰光神色微微一變，旋即泰然，「自然是沒有命人到姑娘這裡來。」
「呵——怎麼沒來？不過，被我擋回去了。」蓮一顏容上終於有了些許情感變化。「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麼樣一個女人，竟然……能讓他派人在山下，整整尋了五天。」
「五天？！」辰光大驚，霍然站立起來，「你說五天？」
蓮一看著眼前情緒極為不穩的黃衫女子，輕輕點頭，「是的。」
「那麼……我已經整整昏迷了五天？」辰光語聲喃喃，蒼白的臉上，竟然顯出一抹懼色。
「不錯。」蓮一淡然視著辰光感情的大起大落，依舊冷冰冰地道。
五天了……竟然五天了……那麼，長尊大人看到她那日放於蒼穹的紅蓮之後派兵，以落石院的行軍速度，應該抵達黑風谷了吧？
「那麼……谷中這幾日，可有事情發生？」辰光理了理思緒，輕聲問道。
「除了嚴卿昭到處派人找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之外，並無大事。」
辰光撫了撫胸，徐徐吐出一口氣。
「我倒是想知道，嚴卿昭為何會那般看重你。」蓮一審視著眼前的人，自蜀城回來之後，便下定決心不問世事，只潛心修習。不是厭了紅塵，而是……心已亡，心若亡了，一切便不存在了。包括自身的喜怒哀樂、遠在帝都的父母親人、還有那個……一直深愛著的男人端木冷玹。
一切的一切，都永無牽挂，心若止水。
可是，那一日，眼前人對蕭亦空那般的執著絕決，竟然輕輕然在她心中攪起漣漪。往日，她何嘗不是同她一般……至死不悔，然而，終是落得傷心成碧。那麼沐辰光呢？她的命運到底如何？
「呵——蓮一姑娘，連你也看出來了吧？我並不值得他這樣做。」辰光眼中閃過一抹悲戚之色，輕輕嘆道，眼神再次投向遠方，手心不由自主地捏緊又放開。
「不……不是不值得，而是，你始終將心繫在另一個人身上。」
「原來姑娘早就明白。」
「是啊，明白，嚴卿昭那種痛苦，我再明白不過。」
第一次，這個面無表情的女人，在辰光面前輕輕嘆氣，那樣洞察滄桑的感慨，讓她心內動容。「呃……蓮一姑娘，你……」
蓮一頓了頓，卻是無聲地笑了，如同一朵開到凋零的花兒，轉過頭，不再說話。緘默，只能聞見在場三位女子極輕極細的呼吸聲。
片刻之後，辰光終於問道，「那麼……蓮一姑娘，你為什麼願意救我呢？」
「嗯？」蓮一驀然轉頭，訝異地盯著辰光，神色間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卻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呵……這個黑風谷的大師姐，怎麼可能會告訴她，她沐辰光與往日的蓮一那般相似？不，她早已經將，將那段往事，徹底忘記！
突然之間，軒閣中的另外一名侍女跑進來，一臉的氣喘吁吁。「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蓮一微微皺眉，將神思轉換過來，淡淡看著來人，「怎麼回事，這般驚慌？！」
「那個……午時自谷外來的一隊官兵，首領聽說辰光姑娘失蹤了，與谷主發生爭執，逼她交出人來。眼看著……就要打起來了，谷主幾乎調用了全谷的弟子，現在派人來向小姐借人馬呢。」
「他要多少，就派多少人去罷，不要來吵我。」蓮一聞言皺眉，簡短吩咐道，既而揮了揮手，打發那個侍女下去。
辰光大愕，是長尊大人來了嗎？沒有見著她，一定十分著急……應該怎麼辦？
「可是……」那名侍女低著頭仍未離開，「那群官兵已經未經谷主允許，在整個黑風谷中開始搜查，說一定要找到沐姑娘。」說話間，往沐辰光所在的方向瞟了幾眼。
「下去！」未及她說完，蓮一已經冷冷喝道。
「是。」來人終於低下身，安靜地退了出去。
「蓮一姑娘，我應該走了。」沐辰光驟然間站起身來，看著白衣的女子道，「十分感謝你收留了辰光如此之久。」
「外面這樣的情況，你想要去哪裡？」蓮一眉頭微蹙，抬起頭來問道。
「我必須得走了……」辰光不經意地望向窗外，似乎可以聽見谷中的人聲鼎沸。「蕭亦空還被關在暗牢里，這樣的情勢……我怎麼放心得下？」
一句話將蓮一堵住，是的……最愛的人身陷囹圄……她又怎麼可能獨善其身？這樣的艱難，蓮一不是不懂。只是緩緩點頭，「好。」
彷彿身上所有的傷處都感覺不到疼痛了一般，不知道是哪裡湧來的力量，辰光向蓮一一個揖身之後，大步走出門。卻在突然之間回過頭來，歉然地道，「可否向姑娘，借一套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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