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續(上)

後續(上)

很多人都問過,人死了,是個什麼樣的感覺?人死了,還會有感覺嗎?

我死了,本來沒感覺了,但是不知道過了多久,又開始有了感覺。

我的感覺是,重,很重。頭重,腳重、身子重。聽說過,抬「死人」很重,沒聽過,做「死人」也會覺得重。

重得抬不起眼皮,重得動不了小指,雖然我一直在努力,卻好像總是抗爭不過那身體上的沉重。

等等,等一等!身體?我不是被燒死了嗎?我不是被燒成灰了嗎?為什麼還能感覺到身體?死了的人,不是就只剩下靈魂了嗎?死了的人,靈魂不是應該和身體分離了嗎?

脫離了身體的靈魂,應該是虛無縹緲的,脫離了身體的靈魂,不應該像我現在這樣,感覺得到身體上的真實。

那真實,在一點一點地增加,頭痛欲裂,四肢酸麻,甚至我開始感覺到,我是在平躺着,是棺材嗎?不,棺材不該這樣柔軟。是床上嗎?似乎我的頭,還被某樣更柔軟、卻柔軟中帶着硬的東西墊高了。是枕頭嗎?

難道我沒有死?我沒有被毒死?不,我就算沒有被毒死,也會被燒死。難道漢宣帝在最後一刻後悔了?他命人衝進火里把我救出來了?

不,不可能。就算他後悔了,也來不及了。我服毒的時候,雲台四面都是火,火光沖得一丈來高,那熱浪直往我臉上撲。即便宣帝有心挽救,也是無力回天。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毒死了,燒死了,卻還活着?

突然地,想到了一個可能,這種可能是唯一合理的解釋,這種可能是我一度滿心盼望的奇迹,卻是現在於我而言比死更殘酷的結局。

我穿回來了,我回到了現代。就像大多數的穿越小說,愛了一場,恨了一場,苦了一場,悲了一場,終究只是幻夢一場。

我大概是在醫院吧,出了車禍的人,只會去醫院,要麼是醫院的病房,要麼是醫院的太平間。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巡房的護士發現我已經醒了。

是的,我醒了,沉重感在漸漸消退,眼皮也能抬了,手指也能動了。可我不想動,更不想睜眼。我只要睜開眼,一切都完了,我什麼都沒了。

我要怎麼做回顏雨,我連顏雨長什麼樣子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習慣了穿木屐,而不是高跟鞋;我習慣長可曳地的袍服,而不是套裝短裙;我習慣了有父母有弟弟,哪怕不常見面,也是彼此心裏的掛牽。

更主要的,最主要的,我習慣了有洛,我習慣了想念他,起碼從前我還能在有他的天空下,想念他。

但是現在……

我要怎麼改掉這些習慣,洛,你告訴我,我要怎麼戒掉這些習慣?我們明明都活着,可是對於你,我已經死了,對於我,你是個一個死了兩千多年的古人。洛,你告訴我,我要怎麼活下去?在你死了兩千年後的今天活下去?

正在這時,「洛,子服怎麼還不醒?到了這個時辰,葯勁也該過去了。」

洛?子服?是有人在喊洛嗎?是有人在說子服嗎?

多麼好聽的名字,多麼動聽的名字!因為太好聽太動聽了,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只能懷疑那是我的幻覺,我害怕一旦我把那幻覺當了真,那「真」又會忽然地變作了幻覺。

然後,另一個聲音在回答:「再等等吧,她會醒的,她一定會醒的。」

這聲音好熟悉,真的好熟悉,這聲音原本就是連在我心上的,有很多次很多次,聽到這聲音,我的心就會疼,雖然疼著,卻疼得很幸福。

那幸福在誘惑着我,誘惑着我冒險,也許我可以冒一冒險,也許睜開眼,真的會有幸福在等着我。

不確定地,不確定地,把眼皮往上撐起,用盡全部的力氣和勇氣,為眼睛撐出一條小縫,躲在睫毛的空隙間,向外試探著投出我的視線。

我看見了,看見了,隱隱約約地,那眉,那眼,那臉龐不真切的輪廓,都是我在心裏溫習了無數遍的容顏。

距離我很近很近,不知不覺地,眼睛慢慢地,完全睜了開來,於是那很近很近的容顏就在我的頭頂上方,也跟着慢慢地,變得越來越真實。

「子服,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旁邊有人喜不自禁,他的欣喜卻好像漂在另一個空間,極其的遙遠。

我的空間,只有一個人,那個人也已經低下了眉、垂下了眼,他也在望着我,他的眉在顫,他的眼在顫,顫出和我同樣的心疼,那是等了太久太久的心疼,那是以為失去了卻忽然失而復得的心疼。

原以為今生無望的等待,怎麼能突然地就等到了圓滿?原本是淚盡啼血的死別,怎麼能突然地就相偎相依了呢?

是的,我們相偎相依,我枕在他的腿上,我偎在他的懷裏,我們從天涯走到咫尺,沒有理由地,不合邏輯地。所以我拒絕相信,我固執地懷疑。

是我的眼睛在騙我,是我自己在騙我自己!是我太想念他了,是我太渴望他了,他不是真的,他不是真的!

伸出手,伸向他的臉,我會破滅了那張臉嗎?像破滅一個影子一樣?

破滅這個詞絞着我的心臟,我不敢了,我怎麼敢呢?要是破滅了,我寧可守着這影子,在夢裏過一輩子。

我把手往回縮,在即將觸碰到了的時候,但很快地,另一隻手覆蓋了上來,覆蓋住我的,然後果斷地一起覆在了我想碰而不敢碰的面頰。

手背是他掌心的溫暖,手心是他臉頰的溫潤。輾轉而出的溫柔,會讓人的心隨之溶化,化作春水,只願圈在他的臂彎。

終於有了膽量,讓自己可以有一些些的雀躍,素來多疑的性格卻還在抑制着那雀躍的程度,我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

我吃力地仰起身子,靠向他,開口,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誰?你真的是洛嗎?」

我的問題太傻了吧,他笑了起來,卻笑出了眼中點點淚花,他給我肯定,斬釘截鐵的肯定,「我是洛,我是司馬洛。」

恍恍惚惚地,仍是遲疑,「那麼,我呢?我是誰?」

我還是廉子服嗎?廉子服不是死了嗎?難道我起死回生了?難道我借屍還魂了?我還是原來的那張臉嗎?我原來的臉,是顏雨的臉,還是廉子服的臉?

瞳孔中司馬洛眼裏,那一點一點的淚花,在綻放,像桃花一樣怒放,毫無顧忌地,再沒任何束縛地,陽光,滿世界燦爛的陽光,都集中在他的臉上。

他說,對我說,「你是司馬夫人,司馬夫人廉子服。」

然後,終於,終於,我也可以無所顧忌了,心隨着他一起綻放,灑滿全世界最燦爛的陽光。

「洛!洛!」

我抱住他,我早該抱住他,他也抱住我,他也早就該抱住我。咫尺再近一步,天涯滾到一邊去!幸福盡情地渲泄,我們的空間,就只有幸福,幸福!幸福!!

與此同時,在另外一個空間,被我們忽視了的空間里,有一個人,一個叫做劉平康的電燈泡,還在不停地自說自話。

「我說,你們都讓太后的葯吃傻了么?什麼你是誰,他是誰?」

「……」

「我說,你們兩個,太過份了吧,當我的面,就這麼明目張膽地親熱。」

「……」

「我說,你們兩個,抱夠了沒有?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子服不是死了嗎?我明明看見雲台起那麼大的火,燒到最後,連石頭都焦了,她怎麼又活了呢?太后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從火里弄出來的?太后不是一心要殺她嗎?為什麼還要救她呢?為什麼要瞞着陛下偷偷成全你們兩個呢?」

「……」

「我說,你們兩個,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我好歹也是個王爺,你們正眼看看我,行不行?」

「……」

「得,我真不該跟你們倆乘一輛馬車!」

「……」

馬車在那石子路上顛簸著,一路向前,不管駛向何方,那裏都是幸福的歸宿。

***

篇外上官太后

廉子服,你知道,孤有多討厭你嗎?孤討厭你的自以為是,孤好像做什麼都瞞不過你,這次孤總算扳過了一局,孤總算讓你大吃一驚了吧。你一定想不到,當初高祖建長樂宮時,曾在地下修了很多地道,這是當今陛下也不知道的秘密。那雲台正是建在了其中一條地道的出口上。

廉子服,沖着你那支《死生契闊》,孤放你一馬;沖着你求孤的兩件事,孤放你一馬;沖着你告訴孤的那個秘密,孤放你一馬。

略略捊起袖子,露出小臂上方的一顆紅痣,極其特別的形狀,像一朵五瓣的紅梅。病已,原來你還記得,你之所以寵愛張婕妤,就是因為她也有這顆紅梅胎記嗎?

心中溢滿久違的柔情,宮婢少平走進了大殿,上官太后抬起眼,問他:「陛下回來了么?」

少平搖頭,滿面迷惑,欲言又止。上官太后笑了笑,「少平,你是不是想問孤,既然大費周章送她走了,又為什麼要對陛下和盤托出?」

少平點頭,「太后就不怕陛下將她追回來,畢竟安陽王他們走了還沒幾日,陛下很容易便能追上他們。」

上官太后把目光投向殿外,那目光深遠之極,「少平,你不明白,你不會明白孤的用心。」

我在比翼處,盼求君安樂。

廉子服,這樣的愛情,不只你一個人有。孤也要我愛的人,得到安樂。你若死了,他此生難安。放下對你的執迷,他才能真正釋懷。

廉子服,你必須要讓他釋懷,這是你欠他的,也是你欠孤的。你若不能,你就沒資格得到自己的幸福。

汗,終於碼出來了,明天還有個後續下,趕緊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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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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