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茶道與武道

第三十二章 茶道與武道

第三十二章茶道與武道

凌晨之際,最是寒冷,葉逸秋卻依然只著一襲單薄的白衣,佇立於凜冽的山風之中,俊逸而瀟灑,脫俗而出塵,彷彿天外飛仙悄然降臨人間!

「哼!」殺伐之神從鼻孔里重重一哼,心中暗生妒忌之意。

葉逸秋卻看都不看殺伐之神一眼,深深吸了口冷氣,慢慢步入望岳亭中。

「好久不見,『一刀兩斷』風采依舊,嘿嘿!」黑袍乾笑道。

「我已經來了。」葉逸秋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冷聲道,「歐陽情呢?」

「既然已經來了,又何必急於一時?」黑袍指了指對面的石凳,「請,請坐!」

葉逸秋搖搖頭,道:「我們不是朋友。」

「嗯!我們不是朋友是敵人。」黑袍淡淡道,「不過,你是我最尊敬的敵人,這世上,只有像你這麼樣的敵人才配與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

葉逸秋忽然不說話了!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拒絕黑袍的款款盛情,呆立許久,終於慢慢地坐在了黑袍的對面。

黑袍轉首對殺伐之神道:「貴客到來,當沏新茶以待。」

殺伐之神輕應一聲,將紫砂壺裏的茶葉盡數倒出。

黑袍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茶之一道,多有講究,你不擅長此道,還是讓我來吧!」

「是。」殺伐之神說着縮回了手。

黑袍提起紫砂壺,水流不斷,燙洗茶杯,動作舒緩起伏,只聽他緩緩道:「煎茶宜用輕清之水,此水取自高山深處,尤勝於松上雪、梅花蕊上雪等所化之水。」

葉逸秋從石桌上拿起一包茶葉,湊近鼻子聞了聞,道:「高山烏龍?!」

黑袍點頭道:「嗯!用以高山之泉炮製高山烏龍茶,是最好不過的了。」

他將烏龍茶撥入紫砂壺內,但見隨着高長而細的水流的不斷注入,茶葉翻滾,不多時,就已泛起了一片片泡沫。

黑袍用壺蓋輕輕颳去壺口的泡沫,又將茶湯均勻分到茶杯中,道:「與綠茶、紅茶相比,烏龍茶外形條索粗壯,毫無誘人美態,卻富有沁人心脾的芬芳和令人慾醉的滋味,且芬芳持久,其味濃醇鮮爽,甘醇可口,回味無窮。」隨即右掌一攤,又道:「請用茶。」

葉逸秋注目望去,但見那茶水色澤青綠灰光,香氣馥郁芬芳,湯色清澈金黃,未飲先如醉,端起茶杯淺淺啜飲幾口,只覺入口處鮮香甘醇、滿口生津,不由得拍案叫絕,大聲贊道:「好,好茶!一杯在手,當真是『舌根未得天真味,鼻觀先聞聖妙香』!」

「茶之一道,用平凡的話來說,乃是忙裏偷閒,苦中作樂,在現實中享受一點美與和諧,在剎那間體會永恆。佛曰:『道由心悟』,也便是這個道理。」葉逸秋的快意顯然也感染了黑袍,他捋掌笑道,「在茶道中以靜為本,以靜為美的詩句在所多有。唐代皇甫曾的陸鴻漸採茶相遇云:『千峰待逋客,香茗復叢生。採摘知深處,煙霞羨獨行。幽期山寺遠,野飯石泉清。寂寂燃燈夜,相思一磐聲。』這首詩寫的便是境之靜。戴昺的賞茶詩:『自汲香泉帶落花,漫燒石鼎試新茶。綠陰天氣閑庭院,卧聽黃蜂報晚衙。』連黃蜂飛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可見虛靜至極。『卧聽黃蜂報晚衙』真可與王維的『蟬噪林欲靜,鳥鳴山更幽』相比美。蘇東坡也在汲江煎茶詩中寫道:『活水還須活火烹,自臨釣石汲深清。大瓢貯月歸春瓮,小勺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處腳,松風忽作寫時聲。枯腸未易禁散碗,卧聽山城長短更。』蘇東坡在幽靜的月夜臨江汲水煎茶品茶的妙趣,堪稱描寫茶境虛靜清幽的千古絕唱。」

聽着黑袍侃侃而言,葉逸秋已經完全愣住了!他從未想過,那個可以一劍就將自己置於死地的神秘劍客,居然是如此地知識淵博包羅萬象,說起茶道,竟口若懸河,意氣風發,從他身上迸發出來的殺氣和毫不做作的傲氣,此刻都已經化為烏有。

「老子說:『至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莊子說:『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靜伏明,而況精神。聖人之心,靜,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老子和莊子所啟示的『虛靜觀復法』是人們明心見性,洞察自然,反觀自我,體悟道德的無上妙法。」黑袍說得興起,一時口沫橫飛,「道家主靜,儒家主靜,佛教更主靜。在茶道中,靜與美常相得益彰。古往今來,無論是羽士還是高僧或儒生,都殊途同歸地把『靜』作為茶道修習的必經大道。因為靜則明,靜則虛,靜可虛懷若谷,靜課內斂含藏,靜可洞察明激,體道入微,正是:『欲達茶道通玄境,除卻靜字無妙法』。茶道在佛道兩家之中,也是有所偏執的:佛家重在『茶之德』意在去困提神,參禪悟道,間性成佛;道家重在『茶之功』,意在品茗養生,保生盡年,羽化成仙。」

葉逸秋一言不發,卻禁不住心潮起伏:「黑袍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是個得道的世外隱者,還是個野心勃勃的絕代梟雄?」

「飲茶需心平氣靜,講究井然有序地啜飲,以求環境與心境的寧靜、清凈、安逸。」黑袍看了葉逸秋一眼道,「男兒飲酒,雖是豪邁,但終究傷神傷身,不是養生之道。我們練武之人,若常喝茶,對武功的進展同樣大有裨益。」

「茶道與武道,二者有何聯繫之處?」葉逸秋忍不住問道。

「品茗需靜,學武又何嘗不是如此?」黑袍緩緩道,「古人曾言:『淡泊以明志,寧靜而致遠!』一個人在練武之際,往往難以平靜,一旦心生雜念,六根不凈,便極易走火入魔,輕則功敗垂成,重則斃命。若常喝茶,二者結合,心恆靜之,對學之所成豈非很是關鍵?」

葉逸秋默然不語,一手舉著茶杯停頓在唇邊,悠然出神,似是正在尋味黑袍剛剛說過的那些話。

茶之道,豈非正是武之道?這種至深道理,只有站在巔峰上寂寞的人才能領悟。

「我幾乎沒有什麼朋友。」黑袍忽然輕輕一聲長嘆,語聲竟是無比的落寞,「甚至……連一個真正的敵人都沒有,那種孤獨,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了解的。多少年來,你是第一個聽見我說過這麼多話的人,雖然我們處於敵對的位置,但我依然對你一見如故,有你這麼樣一個對手,我覺得非常幸運。」

「你約我來此,難道就只是為了和你品茶談心?」葉逸秋輕嘆口氣道。

黑袍搖搖頭,沒有回答,死灰色的目光慢慢地向東方轉移望去。

遙遠的東方天空,幾片濃雲的薄如輕綃的邊際,突然襯上了淺紅色的霞彩,映射著大地,山巔也似已被染紅。

也許是在海天一線的地方,一輪紅日終於掙脫了束縛,憤怒地噴薄而出,層層濃霧似乎不堪一擊,蔚藍色的天空上,沒有一絲雲彩,越發顯得深邃無邊。

天地間,突然光芒四射,萬道金色的光芒彷彿如煙花般燃燒綻放——日出的景象,總是如此令人驚嘆不已!

朝陽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芒終於變得有些刺眼,黑袍死灰色的眼睛卻因此而變得異常詭異,臉上那張一平如整的面具竟如魔鬼夜叉一般猙獰可怖!

「你是否經常看日出?」黑袍慢慢回頭,望着葉逸秋問道。

葉逸秋搖頭不語。他極少觀看日出的景象,因為他認為,他這一生都是不幸的,從一個不知來歷的孤兒時代開始,他的童年都是在乞討和饑寒交迫中度過,葉漫天將他從一幫惡漢棍棒之下救了出來,帶回南方收養,傾囊相授畢生所學,他便嗜武如醉,廢寢忘食,江山美色已與他無關;成名之後,他的人生又經歷了無數波折,又豈有心情去遊山玩水,領略天地風光,感覺自然之美?

「觀看日出,我已經不止一次,荒涼大漠,高山之巔,蒼茫海邊,風霜雪雨……每一個地方,每一次日出都不相同。」黑袍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下去,似是嗟嘆,不勝唏噓,「無可否認,每一次日出,它都是寂寞的。」

寂寞的,是人?還是朝陽?

「江湖上一直都在傳說,你的刀是看不見的刀,看不見的好刀。」黑袍忽然提高了聲音,「你能否借我一觀?我倒是很有興趣知道,它究竟是把什麼樣的寶刀。」

「不能!」葉逸秋斷然而乾脆地搖頭拒絕。

「為什麼?」黑袍淡淡道,「難道你怕我瞧出你的來歷?」

「它是殺人之刀,只有殺人的時候才能出現。」

「但是據我所知,當年葉問秋和葛老人鑄造這把刀的時候,殺人並非是他們最初的目的……」

黑袍還未說完,葉逸秋忽然「虎」地站了起來,吃驚地道:「你……你已經知道這把刀的來歷?」

黑袍緩緩點頭,淡淡道:「我何止知道你那把看不見的,被江湖人稱之為最神秘的刀,就是兩百多年前的天下第一刀『冷月彎刀』?我還知道,你就是葉氏一脈唯一的傳人,你的師父葉漫天葉大俠,與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喝着茶談論武之道。」

「你怎麼知道先師正是葉漫天?」葉逸秋長吁一口氣,慢慢坐回到了石凳上。

「血衣樓勢力覆蓋江湖,耳目眾多,我黑袍若要了解一個人的過去和來歷,根本就是一件輕而易舉之事。」黑袍的聲音彷彿帶着種沙啞的笑意,「就連歐陽情,我也已經知道,她就是鐵狼和銀狐的獨生女兒。」

葉逸秋臉色倏然一變,隨即又如一片淡雲被輕風拂了過去,轉瞬消失無痕。

「『冷月彎刀』是天下至陰至寒的武器,刀光起,如月色,因此而名。」黑袍悠悠道,「南方葉氏家族本是武林世家,曾經連任祖、兒、孫三代武林盟主,一時無以喻亮。葉問秋葉大俠的身份地位,在葉氏家族裏卻非常尷尬,皆因他本非正室所出,其母親弓小芸也非正道中人,而是當時黑道大魔頭弓不躬的嫡親妹妹。葉問秋認祖歸宗之後,攜妻帶母,隱居南方,至此,葉氏家族一分為二,漸漸沉沒。」

葉逸秋黯淡長嘆一聲,默默不語。

南方葉家,本來有一個非常輝煌的過去,但自葉問秋離開家族另立門戶之後,葉家就開始慢慢步入衰落,到如今,早已光輝不再。

「葉問秋命運坎坷,一生中卻多有貴人相助,世外高人葛老人就是其中之一。說起葛老人這個人,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只知道他有一手絕活,鑄刀鑄劍之術,據說當時無人可比,『冷月彎刀』鑄成之後,他曾經斷言,江湖上五百年內,或許就只有此刀獨領風騷。」黑袍搖著頭道,「但他並未想到,其實這世上還有一把絕世好刀,每八十年一現,出現一次僅只二十年。」

「你說的是韓大少的魔刀『殺氣飛霜』?」葉逸秋問道。

「不錯,正是『殺氣飛霜』。」黑袍點頭道,「這世上,也只有這把刀才能與『冷月彎刀』相媲美。韓大少自經過平安城之風波后,終於感悟到此刀乃是不祥兇器,為了不欲荼毒後人,想盡方法想要毀滅此刀,卻不可得,最後在無奈之下,只得將之投入大海深處。如果八十年一現的傳說不假,那麼魔刀再現,至少也得再等五十多年,到了那個時候,我或許早已化為一杯黃土,無緣再見。」

「但凡神兵利器,大多不祥。」葉逸秋不勝唏噓地感嘆道,「『殺氣飛霜』如此,此刀也莫不是如此。」

「願聞其詳。」

「此刀鑄成之後,殺意噬主,葛老人為它費盡一生心血,最終落得終生殘疾,氣血兩衰,不過數年便百年歸壽。」葉逸秋長嘆一聲,苦笑道,「先師自年少時起,便憑此刀快意江湖,漂泊了半生,中年方才成家,婚後數年,我師母就病死他鄉。而我初出江湖,便經歷了與親人陰陽兩隔,永不再見,這一切,豈非正是拜此刀所賜?」

「你錯了!」黑袍搖頭道,「據我所知,葉夫人不幸早逝,雖與此刀不無關係,但絕非為此刀所害。」

「難道這件事是另有隱情?」葉逸秋瞪大了眼睛問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你可知道葉夫人姓甚名誰?」

「師母姓玉,閨名錦香,本是韓大少身邊三大花婢之一,與先師一見鍾情,私定終身。」

「玉錦香天生麗質,聰明靈慧,飽學多才,精通黃歧之道,博學諸家之長,但她本身對武功卻是一竅不通,據說魔刀『殺氣飛霜』便是其上祖所鑄。」黑袍深吸口氣,緩緩道,「玉錦香獲悉魔刀為韓大少所得,於是甘心為婢,想方設法為他消除刀的魔性,自此飽覽各門武學,給予韓大少極大的幫助,勸勉他盡量少用魔刀禦敵。玉錦香嫁於葉大俠后,又為葉大俠的絕世刀法耗盡精力,力圖創新,終於心力交瘁,香銷玉殞,無力回天。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冷月彎刀』絕非不祥兇器。」

葉逸秋神色黯然,默然不語。

「有一件事,我感到非常奇怪。」黑袍緩緩道,「你是葉家唯一傳人,為何卻不懂葉家的家傳絕技?」

「葉家的家傳絕技?」葉逸秋目光似乎掠過一絲異樣之色,緩緩搖頭道,「我的武功和刀法,都是出自先師所授,正是葉家不傳之秘。」

「葉家縱橫江湖數百年,兩大絕技最為人所熟知。」黑袍喝了一小口茶,潤了潤乾燥的喉嚨,「一是輕功『浮光掠影』,二是刀法『落日刀法』!你身為葉家傳人,當然不會不知道。」

葉逸秋又一次陷入沉默之中。他的確沒有學過「落日刀法」,對它所知也是極少,僅僅從葉夢君口中聽說過而已!

他忽然發現,自己對葉家的事情,知道的居然比黑袍還少,葉漫天視自己如同己出,卻隱藏起了很多事情,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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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本色(寒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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