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最終,獨孤如願還是不能抵禦洗熱水澡的誘惑。

當兩個沐浴完的偏將前來替換他,讓他去享受一番時,他只猶豫了一會兒便欣然同意。可當他匆忙洗完,帶着楊忠等人返回谷口時,卻傻眼了。

山崖后空無一人,只有他先前鋪在地上讓她休息的獸皮孤零零地躺在那裏,上面壓着被踩扁的食物和水袋。

「主公,難道是侯狗子的追兵?」看看四周,楊忠憂慮地說。

「不,不是他。」獨孤如願指指依然在樹林邊吃草的馬。「如果是他,這兩匹好馬就不會在這裏了,而我們也不可能平安無事地洗完澡!」他說着,感覺到一種深沉的痛苦和憤怒正越來越重地壓在他心上。

當他帶着大家在樹林深處發現兩個被打暈后捆綁在樹下的同伴,卻沒有發現四兒蹤影時,他的痛苦和憤怒終於爆發了。「該死!我居然讓這種事情發生!」

他鐵青著臉,一拳砸在樹榦上,震落大片雪花。「是他們,那些該死的綁架賊人,我怎麼會以為他們不可能有我們這樣的速度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兩個被打暈的偏將醒來后,楊忠問他們。

「是蕭恪,還有一個被他們稱為『蕭侯爺』的人。」偏將羞愧地說。「主公走後不久,姑娘說要到樹林里方便,我們就守在林子外,忽然聽到她的驚叫,等我們跑進去,看到幾個男人正抓着她往林子深處跑,我們趕緊追,不料從林子四面八方湧來更多的人,他們個個身着青衣,手握兵器,把我倆團團圍住,蕭侯爺本來命令蕭恪殺了我們,可姑娘威脅說如果他們傷害我倆,她就自殺。」

說到這兒,另一個偏將插言道:「侯爺命人抱她上馬,可她緊抱着樹榦不放,堅持要他放了我們,蕭侯爺打了她一巴掌,要他們放了我們,還要我們轉告主公,這是他家的私事,不許任何人插手,然後蕭恪就把我們打暈了。」

「蕭侯爺?那一定是西豐侯蕭正德。」聽他們說完,獨孤如願已猜出誰是綁架者,但又感到疑惑不解。「那位侯爺是當今南梁皇帝的六弟、臨川王蕭宏之子,早年曾因梁皇無子而被過繼給梁皇,後來太子出世,梁皇又將他送還本家,並賜封西豐侯。如此身世顯赫的侯爺,為何要綁架一個無足輕重的富商之女呢?」

楊忠脫口而出:「當然是為了錢財。」

「對一般人是,但對蕭侯爺?」獨孤如願搖頭。「如果綁架者真是他,那這就說不過去。天下人都知道,西豐侯食邑萬戶,富甲天下,絕不缺錢財。」

「那麼說是美色。」楊忠話一出口,立刻自我否定。「手握大權的西豐侯若想要一個女人,那需要這麼費事?」

這正是疑點所在,想不出答案,獨孤如願的眉頭聚得像小山似的,手一揮。「算了,先不管這些,把她救回來再尋答案吧。」

想到那個男人正挾持着她往某地而去,他的心就像被插了把生鏽的鋼刀。

他率先上馬,對大家說:「雪地上足跡紛亂,我們跟蹤搜索,注意附近的村莊住戶,特別是豪門巨宅。帶着她,那個蕭侯爺肯定走不遠。」

我要找到她,不為別的,只為信守承諾,我答應過要送她安全回家。

當騎上馬追進樹林時,他解釋著自己如此生氣和急於救回她的原因。

厚厚的積雪為他們的追蹤提供了線索,而傲慢的蕭侯爺似乎相信自己的警告已經生效,因此並沒有刻意湮滅行蹤,不過走了十幾里路,綁架者的隊伍已經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看到前方的隊伍,獨孤如願對其龐大數量,暗自吃了一驚。

又走了一會兒,那列人馬離開了山林,轉下平坦寬敞的官道。

敵強我弱,獨孤如願知道現在絕對不是跟對方正面衝突的時機和地點,為了保持隱蔽,他要屬下仍然沿着起伏不平的山道迂迴跟蹤。

幾個時辰后,山腳拐彎處出現一座有高牆和角樓的建築群,侯爺的部下大都下馬,沿着結冰的護城河緩緩往大門走去。

獨孤如願停在一個隆起的雪堆前,探頭往下看,心急如焚地尋找四兒。

「主公,他們人可真不少。」楊忠和其它人紛紛聚攏在他身邊,利用山體、雪丘和林木做掩護往下眺望。冬季物凋,又居高臨下,從這裏往下看去,視野相當開闊,一望無際的皚皚白雪,將那些黑衣人的一舉一動都映襯得清清楚楚。

獨孤如願盯着山下。「是不少。不過只要我們在暗處,就能掌握優勢。」

忽然,他的眼睛一亮,那是四兒。她正被蕭恪扛在肩上,手腳胡蹬亂打,滿頭青絲隨風飛舞,似乎正在吼叫,可惜距離太遠,聽不清她說什麼。

保持安靜,姑娘,不要給他們傷害妳的機會,我會去救妳。他在心裏默默地對她說。隨後看了看積滿雲層的灰暗天空,吩咐屬下。「小心隱蔽行蹤,天黑后再動手。盡量不要動武,以免驚動官府。」

在經過似乎永無盡頭的等待后,天終於黑了。積雪將夜幕染成灰白色,卻正好將西魏的黃色軍服稀釋在朦朧夜色中。

獨孤如願早已預想好下山的路線,並決定了理想的埋伏地點,因此,當他以手勢指揮部屬悄悄靠近大宅時,一路上非常順利,並未驚動角樓里的人。

在建築群外,獨孤如願將作為掩護的部下及坐騎留在緊靠院牆的樹林里,再次強調了接應暗號,然後帶着楊忠潛到宅牆邊。本想攀牆而入,突地一個不滿的聲音制止他們。他們趕緊退回樹林里,隱藏在樹后。

「蠢蛋,那是我的寶貝,今夜你若不找到,就別想進暖呼呼的屋!」

「嘩啦」一聲,上鎖的後門開了,一個男子跌跌撞撞地出來,嘴裏罵着:「你才是蠢蛋!有本事在這門口守着,看老子把你那破煙盒子找來。」

他一邊罵,一邊縮著脖子往結冰的河面走,而他身後的門被「啪」地關上,裏面傳出一個得意的說唱聲:「要我給你守門?呸,想得美——冰天雪地大冬天,傻瓜才坐在鐵門前……」

裏面的聲音漸去漸消,外面的人影越走越遠,獨孤如願對楊忠一揮手,兩人從樹林里跳出來,緊挨着牆來到剛才開啟過的門前。伸手輕輕一推,竟然開了。

原來剛才那男子並未將門鎖上,一定是為讓外出尋物的同伴方便進入。

他倆悄無聲息地閃入門內,楊忠再輕輕將門關上。

這是個寒冷又空曠的院子,兩邊有幾間屋子點着燈,應該是侯爺的手下們居住的地方。為了不驚動人,他們彎著腰,沿着屋檐陰影謹慎地往裏走。

穿過一條走廊,有道月門,奇怪的是門前交叉橫卧著兩隻錚亮的長戟,卻不見兵器的主人——守衛的士兵。

他們蹲伏在屋檐下,聽到月門邊的房內有人說話。獨孤如願悄悄走近,用指尖捅破窗紙,看到裏面有四五個男人,有幾個躺在床上,好像睡著了,另外兩個圍坐在火爐邊,身上穿着厚厚的軍服,顯然他們是此刻該站在月門邊的值夜士兵,可因為寒冷,他們躲到屋裏烤火取暖。

「唉,好睏啊!今夜頭兒在侯爺院裏忙,不會出來了,不如睡會兒?」

「別胡說,還是出去吧,被人告發我們偷懶的話就慘了……」

獨孤如願用眼神示意身後的楊忠跟上,隨即動作迅速地走到月門邊,跨過交叉的兵器閃入內宅,靠着廊柱觀察院內,發現這裏同樣空無一人。

感謝大鮮卑神,這嚴寒天氣使得守夜的士兵都不在他們的崗哨上。

兩人互相交換了感激的目光,再以同樣的方式穿過長廊,繞過跨院,來到一個建築精美,佈局規整的院落,明亮的燈火將正房的雕花窗欞映照得十分醒目。

顯然,這裏就是侯爺的居所,也是他們要找的地方。

正當他們打算繼續前進時,前方屋檐下出現了兩個幾乎被裹在袍子裏的士兵,他們沉默而僵硬地走動着,似乎想藉由活動來保暖。

「主公,一人一個,幹掉他們!」楊忠湊近獨孤如願的耳朵說。

獨孤如願點頭表示贊成,並用手比劃。「我左,你右,安靜無聲。」

楊忠以手勢表示明白。

隨後,利用兩個士兵背對背交換位置的機會,他們彷佛兩隻夜豹般兇猛出擊,那兩個士兵立刻無聲無息地倒下。將各自的獵物移放到院內那座假山下后,他們迅速登上台階,靠近目標。

點着燈的上房內寂靜無聲,卻有種森然冷氣。兩人轉到側面的窗,側耳傾聽,依然毫無動靜。獨孤如願依照前法,想用手指在窗上戳洞,但這裏的窗紙很硬,無法捅破,沮喪中,他只好怞出腰間的短刀,輕輕在窗紙上挖了個洞。

當他從洞口望進去時,眼前的景象使他的背脊一涼。

屋子很大,鋪着厚褥錦被的矮腳床上,手腳被捆的四兒正坐在上頭。在她的面前,站着一個身着黑緞錦袍的中年男子,他一雙咄咄逼人的目光毫無溫度地盯在四兒臉上,交握在身後的雙手不時伸展着五指,彷佛急於抓住什麼東西。從他的衣着和氣度來看,應該就是西豐侯蕭正德。

在他的身後,還站着兩個男人,一個是已經見過面的蕭恪,此刻他手裏端著一隻碗。不用說,那裏面裝的一定又是四兒罵的「馬尿一樣的東西」,他臉上帶着讓獨孤如願恨不得一拳打爛的瀅笑。另一個是長得像熊似的黝黑高大男人,別說他胳膊里夾着一把明晃晃的長刀,有種兇殘而巨大的威懾力,就是他毛茸茸的大臉和山一般的身軀也足以嚇死一個膽小的人。

可是床上的女孩似乎並不害怕,她被綁得像顆蝦球,卻儘力昂起她細緻的頭,美麗的眼睛燃放着怒火,緊抿的嘴顯示著不屈服的決心。

難怪在屋子外面聽不到任何聲音,因為屋內的人根本沒說話,沒動作,他們只是用眼睛較量,用沉默交戰。

看着床上的女孩,獨孤如願心裏產生了一種混雜着敬佩與欣賞的複雜感情。就算是血性男兒,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也未必有她這時所表現出來的勇氣。

「夠了,女人!」眼力與毅力的較量終於結束,中年男人吼道。「酒,我可以不許他們再灌妳,但妳也沒必要威脅所有的人。本來父債當由子還,可惜妳那些哥哥全都是沒用的廢物,所以,我只能要求父債女還,姊債妹償。如果妳要怨就怨妳的出身吧,誰教妳有那樣一個爹,那樣一個姊姊!」

「蕭正德,少為你的邪惡找借口!」四兒怒視着他。「要殺就殺,但休想碰我一根寒毛,否則我化作厲鬼也絕不放過你們!」

「哈哈哈——」蕭正德仰頭狂笑。「要妳死?如果我要妳死,還費那麼大的工夫將妳從雞鳴寺偷來做什麼?如果我要妳死,還辛辛苦苦地到處追尋妳做什麼?傻女孩,妳是我的寶貝,是我復仇的利箭,我不要妳死,我要讓妳成為我的侍妾、我的奴隸!我要讓妳那胡塗親爹後悔痛苦一輩子!」

窗外的獨孤如願聽了這番對話不由怒火中燒。那個男人果真是蕭正德,他卑鄙無恥地綁架四兒,竟然是為了向她爹和姊姊復仇。這個男人該得點教訓!

他退回屋檐下,對楊忠耳語了一番。隨後,兩人分開,楊忠走向門口,他則轉回窗前,手中緊握著那把鋒利的短刀。

此刻四兒心裏非常害怕,尤其當蕭正德靠近她時,她開始顫抖。這個說話的男人有對惡魔般的眼眸,其中閃耀着某種她無法理解的火焰,那火焰彷佛在他靠近她時燃燒得更加猛烈。而他身後的兩個男人同樣是惡魔的化身,當他們瀅笑時,恐懼感攻擊着她的意識,她感覺到有股邪惡的力量正包圍着她,企圖逼迫她就範,讓她成為邪惡力量的一部分。她,寧死不從!可是卻無法再承受恐懼的壓力,她終於垂下眼睛逃開。

「這就對了,把妳交給我,我會讓妳成為真正的女人……」

蕭正德滿意地彎下身子趨近她,可身後一聲重物墜地的巨響令他倏然回頭。

當看到黑熊一樣的男人抱着明晃晃的大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大量的血正從他的頸部湧出時,他驚駭得瞳孔放大。

「啊……」蕭恪剛要呼叫,又一把刀從門口飛來,插進他的喉管,他瞪着眼睛仰面倒下,手裏的碗墜落,酒灑在他身上,混合在他狂涌而出的血里。

「什麼人?」見兩個親信轉眼之間斃命,蕭正德又驚又怕,張嘴欲喊,然而一個憤怒而平靜的聲音阻止了他。

「如果我是你,就會保持安靜,因為也許下一個躺倒的會是你。」

蕭正德循聲望去,頓時面色蒼白,呆若木雞。

窗台上坐着俊逸瀟灑的獨孤如願,門口站着一身肅殺之氣的楊忠。

床上的四兒因為意外的驚喜和刺激,幾乎要大叫出聲。獨孤如願對她搖搖手示意她安靜,然後優雅地跳下窗枱,反手把窗戶關好。

楊忠則走過來從兩具屍體上拔回鋒利的刀,在兩人衣服上擦拭乾凈。

獨孤如願接過楊忠遞還給他的刀,熟練地在手掌心轉動,眼睛盯着蕭正德。

「獨孤將軍,我已經警告過你,不要插手我的事。以我的個性,誰要是不聽警告,我定會以十倍的怒氣回報之!」蕭正德低吼,恐懼中仍不失傲慢本性。

「那麼說,侯爺認識在下?」對方認識自己,獨孤如願有幾分詫異,他可不記得啥時見過這麼一個冷血侯爺。「既然如此,我也直言相告,我獨孤如願是守信之人,承諾過的事就一定要做到。誰要是阻礙了我,我也會以十倍的怒氣回報之。」說着,他的目光故意在地上的兩個人身上停了停,其中的威脅意味十分明顯。

蕭正德的眼睛隨着他的暗示轉到地上,那刺目的鮮血和死亡的恐懼頓時將狂妄的他鎮住,他被徹底嚇傻了,畏縮了。

「今天的事就算了,我可以放你走,因為這事跟你沒關係,我不想跟你這樣的人結怨,但也希望你不要再給我惹更多的麻煩。」蕭正德威風盡失地說。

獨孤如願冷靜地看了床上的四兒一眼。「侯爺錯了,這事與我有關係,不過,只要讓我帶走那位姑娘,我保證不會再給你惹麻煩。」

一聽這話,蕭正德的臉色變了。「獨孤如願,你不要強人所難,這位姑娘是本爵新娶的侍妾,怎可容你帶走?」

「你胡說!」床上的四兒反駁。

「安靜。」獨孤如願飛快看她一眼,以嚴厲的眼神制止她。他得趁蕭正德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前把她帶走,侯爺府的兵力不弱,他們不能在這裏磨蹭。

「蕭王爺。」他不給他思考的機會。「我再老實告訴你,這位姑娘是在下承諾要保護的人,閣下把她搶走是不行的。現在,我必須帶走她!」

說完,他快速走到床邊,手中短刀飛舞,三兩下就將她身上的繩子割斷。

「你……你保護她?這是什麼意思?」蕭正德果真被他的氣勢嚇懵了,看看地上躺着的兩個親信,聞着空氣里的血腥味,竟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楊忠走到他身邊,一手握住他的胳膊,一手玩著短刀,輕聲說:「蕭侯爺,我家主公的意思是他承諾過要保護那位姑娘,所以如果誰敢傷害她,就得承受他十倍的怒氣……現在,不要再惹他生氣,我們出去,這裏的空氣實在不好。」

可憐的蕭侯爺,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成了人質,被楊忠拽著往外走去,獨孤如願拉着四兒緊跟在他們身後。

「你……你要帶我去哪裏?」到了院內,蕭正德茫然地問,眼前這把剛殺死他侄子的刀正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動,對他是個不小的刺激。

「我要你陪我走走,你一定要走好,不然我這把刀也許會一失手就扎進你的這裏。」他用刀尖輕點蕭正德肥胖的脖子,嚇得後者幾乎癱倒。「還有,安靜地走,不要吵到別人。」楊忠在他耳邊幽幽地說,拉着他往不遠處的正門快速走去。

當看到前方出現衛兵時,他將刀頂在蕭正德的肋部,低聲說:「告訴你的人,我們出去走走,亂說話,我就捅了你!」

其實楊忠多慮了,此刻蕭正德感受到肋部的森冷刀芒,早已哆嗦得出不了聲,而士兵們遠遠看到一向霸道的主子過來時,即便不確定跟隨在他身邊的是不是他的貼身親信,也不敢隨便抬起頭,只是畢恭畢敬地彎腰行禮。

就這樣,在楊忠利刃的脅迫下,蕭正德乖乖地陪他們出了門。

一出門,獨孤如願立刻對着樹林吹出悠長的口哨。很快,隱蔽在樹林間的部下帶着他們的坐騎出現,他二話不說抱着四兒上了自己的馬。

「嘿,你要帶我去哪裏?」直到楊忠提着蕭正德的腰將他放到馬背上時,蕭正德才意識到問題嚴重了,不由得大叫。

這一叫,驚動了守在門口的士兵,可等他們直起腰趕來時,得到的只是楊忠的一句話:「到河邊接你們主子去。」

說完一夾馬腹,尾隨已經起步的獨孤如願等人奔去。

一個時辰后,當士兵們終於在結冰的河邊找到他們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主子時,他正咬牙切齒地對天發誓。「獨孤如願,蕭氏父女,你們等著,我定報仇雪恥!」

可是由於驚嚇過度,又被凍了一個多時辰,蕭正德當天夜裏就生了重病,暫時沒有能力再想報仇的事。

☆☆☆

「那個蕭侯爺與妳爹和妳姊姊到底有何仇恨?」

兩天後,當他們騎馬沿官道而行時,獨孤如願問起憋了多時的問題。此刻她正橫坐在他身前,知道她的腿會因跨騎而酸痛,因此自那天晚上從蕭正德手中救回她后,他就將她的坐姿改成了側騎。

聽到他的問話,她身子一僵,依偎在他胸前的頭慢慢從由他的身體和雙臂所築起的保護圈裏抬起。「為什麼問這個?」

她眼睛裏藏不住的憂鬱讓他吃驚,更讓他好奇。「因為我始終覺得這件事很怪異,為了更周全地保護妳,我需要弄清事情緣由,才能有所防範。」

「什麼怪異?」她臉色一變,眼裏的不安更甚。

獨孤如願的心因為那抹不安而沉重,決心要為她分憂,便仔細分析道:「蕭侯爺是皇親國戚,妳爹爹和姊姊怎麼會跟他有牽扯呢?妳說妳爹是大掌柜,就算是全朝首富,也不過是個生意人,侯爺要報仇還須耍陰謀嗎?況且從那晚的情勢看,侯爺不會善罷罷休,所以我想知道內情,這樣我們才可以提早防備。」

「我……我那時太小,只知他父親與大姊相好,後來大姊不要他父親……其它的,我也不知道……」她的頭垂下,卻沒有靠回原來的地方。

獨孤如願以為是自己的問題觸痛了她不願記起的過去,便輕柔地將她的頭壓回胸前,安撫道:「別想了,就當我沒問。以後只要我在,我會保護妳。」

他只顧著安慰她,沒看到她眼裏的罪惡感。

怎麼辦?難道一個謊言真的要用一百個謊言來圓嗎?

靠在他身上,感受着他的溫暖和信任,她的心越來越寒冷。他體貼的讓步和熱切的保證不僅沒能讓她安心,反而令她更加驚惶失措,她不知該如何結束謊言。

自幼生長的特殊環境,早已訓練出她的自我保護意識,加上久居深苑,少與陌生人打交道,因此當他問她的出身時,她本能地用虛假言語搪塞,那時她根本沒想到會對他產生這樣強烈的感情。如今她想告訴他真相,可是想起他「寧娶浣婦,不要鳳女」的激烈反應,她相信一旦得知她的真實身分,他定會棄她而去,或者更糟糕的是,他會覺得受騙而憎恨她,永遠不理她。

告訴他實話,就要承擔立刻失去他的風險,而她不敢冒這個險。

如果先不要告訴他,多跟他相處,等彼此間的感情更深后,再讓他自己發現真相,到那時,也許他會比較容易接受和相信自己。

可是,她究竟該如何做才好呢?

她低落的情緒立刻影響到獨孤如願。看着她下垂的腦袋,他知道是自己的問題讓她不開心。他不喜歡看到她憂愁的模樣,因此儘管心裏還有許多問題堵著,也不想再問了。

就在兩人沉默無語時,安靜了兩日的天空又飄起了雪花。

「主公,下雪了,還有七八里才有客棧歇腳,怎麼辦?」楊忠跑來問他。

他看看細小的雪花,輕鬆地說:「就到客棧去吧。老話不是說『南朝風雪年年有,不在三九在四九』嗎?現在四九早過,這雪應該不會有多大。」

「那好,咱就趕到前面客棧再歇。」楊忠抖動馬韁,又往前奔去。

楊忠和其它部屬們都看出,主公對那位漂亮聰慧的姑娘有了不同的情愫,而大家都願意成全他們,於是一路走來皆不約而同地與他們保持距離,給他們足夠的空間,卻又不會忘記提供必要的保護。

像現在,楊忠帶着兩個人走在前面開道,另外三人則不遠不近地跟在獨孤如願的坐騎後面殿後。

「老話不一定準。」沉默半晌的四兒伸手接了片飄落的雪花糾正他。「有時立春過了還下大雪呢。」

見她眉宇間不再有愁容,獨孤如願很高興,取出馬鞍后的毯子一甩,披在自己身上,再將她蓋住,打趣道:「是嗎?那我們得先護好自己,客棧還遠呢。」

她說對了,老話確實不一定準。雪越下越大,可躲在氈子下的四兒卻很高興迎來這場紛紛揚揚的降雪,因為它的到來,她和獨孤如願暫時都忘掉了煩惱。

「北方三九下雪嗎?」她從氈子下傳來的聲音悶悶的。

「下。在我們那裏,『冬至下雪正月凈,一年總有半年冬』。」他大聲地回答她,毫不介意飛撲在臉上的雪花。

「那麼長的冬季,難怪你不怕冷。」被他身上散發出的溫暖熱氣包圍,她的手大膽地撫上他寬闊挺直的胸與肩,衝動地說。「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誰說我不怕冷?都是肉體凡胎,妳有的感覺我也會有。」他意有所指地說,並將她擁緊,讓她嗅到更多她所喜歡的味道。

「獨孤郎……」她在他胸前輕輕呼喊,這是她第一次用這個稱謂叫他,那柔柔的嗓音讓他全身緊繃,血液沸騰,心臟狂跳。

「什麼?」他粗聲問。

氈子掩蓋了她的羞澀,不確定的未來給了她勇氣,她將面頰平貼在他的心口,輕輕安撫著那裏的躁動,試探地問:「你喜歡我……的味道嗎?」

「喜歡。」他快速回答,沒有遲疑。

他的回答無疑卸除了她最後的矜持,忽然降臨的快樂令她暈眩,她伸出纖細的胳膊在氈子下環住他的腰,將自己柔軟溫暖的身軀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傾情吐露芳心。「獨孤郎,我是真的愛你!」

她突如其來的表白,既無掩飾也無預告,頓時令他措手不及,他的身軀在她的喃喃低語中彷佛不勝寒冷般的顫抖,然而他和她都知道,那絕非因為寒冷所致。

胯下的寶馬因為感受到主人亢奮的情緒而不安起來。

該死的,這樣不行!

「四兒……」他猛地掀開氈子,想遏制她與他泛濫的情感,可是當與她水靈靈的眼眸相望時,他的腦子一片空白。

她靠着他的臂膀,對他嫣然一笑,紅艷的雙頰出現一對動人的笑渦。「雪沒有停,我希望它永遠不要停。」

霎時,他心裏注滿了滾燙的瓊漿。凝視她片刻后,他忽然低下頭,在她潔白的額上印下重重的、懲罰性的一吻,然後拉下氈子,低聲說:「不會停!」

隨後,他抱緊她輕踢馬腹,駿馬飛奔。冰涼的風雪迎面而來,卻壓不住他沸騰的熱血和高漲的激情。

毛氈下的她輕撫額前刺痛的肌膚,再次展臂,以全然的喜悅和付出抱住他。

終於,客棧出現在前方。

當四兒頭上覆蓋的毛氈被取走時,他們已經站在客棧的小房間內。未等她將四周的擺設看清楚,身子已再次落入獨孤如願堅硬的懷裏。

「姑娘,馬背不是適宜表達感情的地方。」他強壯的雙手圈着她的腰,飽含激情的眼睛注視着她的臉。「現在,我是應該為妳害我們差點兒墜馬的粗率行為,把妳壓在膝蓋上打一頓屁股呢?還是該感激妳慷慨付出的熱情而親吻妳?」

他的話賦予了她極大的想像空間,令她在他散發着熱力的懷裏顫抖。她聽到了自己的心歡快跳躍的聲音,她望着他完美的唇,額頭被他親吻過的地方再次刺痛。「我……」

可她的聲音被他迅速覆蓋的吻吞噬,她分開的唇瓣在他溫柔的攻勢下失去了自制的能力,她只能被動地跟隨着他,讓陌生的感覺引導她應和着他無言的索取。

猛烈而熾熱的浪潮由她的腹部湧入,淹沒她的四肢,她感到自己脆弱得如同新生的嬰兒,唯有依附着他才能站立。

良久之後,他們呼吸急促地離開了彼此的唇,雙眸在陰暗的小屋裏相遇。

「再說一次。」他的手撫弄着她更加嫣紅的嘴。

「什麼?」她迷惘地看着他,全身仍因激烈的擁吻而顫抖不止。

「妳在馬背上說過的話,再說一次!」他的眼神充滿渴望和焦慮。

看着他魅力無窮的唇,剛經歷過平生第一次情慾的衝擊,她紛亂的腦子想不出他想聽的是哪一句話,但卻清楚自己的感情。她戰慄不已的身軀緊靠着他,迷夢般的眼睛綻放着異彩,嘆息般地輕語:「獨孤郎——我愛你!」

甜蜜的感覺在內心深處炸開,他猛地抱緊她,急切而不失溫柔地親吻着她。在他耐心的誘導下,她漸漸學會以他們都想要的方式響應他,那帶給了彼此巨大的歡愉和享受。可是她仍嫌不夠,體內似乎有股力量催促着她,讓她渴望更靠近他,接納他,讓他們完完全全地相屬。

「哦,四兒,我、我們……得歇口氣,不然,我會立刻將妳壓到那張床上。」他擁着她,靠着身後的桌子調整呼吸。

他的話讓她的呼吸更加紊亂,卻理智地保持沉默。當他忽然終止他們激情橫溢的吻時,她立刻由慾望之巔跌落。她知道自己之所以如此大膽,不僅因為她真的愛他,還因為擔憂真相曝光後會失去他,才會下意識地急於表明心跡來抓住他。她對自己令他失去自製感到高興,並深為他們的激情擁吻心馳神往。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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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情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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