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紙鳶飛花升，絮柳擺星辰(四)

因為想起曾答應過明根大師，要在解決那次事件后前往五台山，告知芥子佛堂中人關於飛升的秘密。自知爽約很久的空位微微有些羞愧，便很快答應了下來，跟着那與明根大師的師弟，同樣是自己祖師爺的明枝大師往五台山方向飛去。

一路無話，但直接從空中降落到五台山上后，空心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大師，您知道六祖大師找我有什麼事嗎？」

明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我師兄圓寂前曾穿過訊息到佛堂內，告訴我們你知道一些關於『那個世界』的秘密，所以大家都覺得有必要請你來一趟。」

他頓了頓，反問道：「你，真的知道嗎？」

空心苦笑着搖搖頭：「我寧願不知道。」

「怎麼？」明枝又是一愣：「那邊的情形，很糟嗎？」

「豈止是糟，簡直比這世界上的一切深淵還要像地獄。」空心想像著被當成電池，日夜被人吸取能力的情形，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如果真有地獄，飛升之後就能到！」

明枝臉上掠過陣獃滯的神色，隔了很久才道：「門口就在前面，你自己進去吧，我……可能馬上就要去那個地獄了。」

空心心頭一驚，這才記起明枝大師也是從芥子佛堂出來，圓寂幾乎已成定局——天啊，又是自己的錯！

如果那時候早點完成諾言，往這佛堂來上一次說明情況，又怎麼會接二連三的發生這種事情。一想到兩個昭明寺祖師都因自己而「飛升」，他心中就充滿了無比懊悔的歉疚情緒，甚至恨不能以身相代，來減輕一點罪孽！

「不是你的錯，別放在心上。」明枝拍拍空心肩膀，朝芥子佛堂所在的方向指了下：「進去吧，長老們可能都等急了。」

隨着他指尖的動作，原本空無一物的平地上突然多出道金色的大門，一陣陣悠揚的梵音禪唱從裏面傳出來——這就是傳說中，由六祖一人創造的世界嗎？

「去吧，別管我了。」隨着明知的聲音，一道熟悉的金色光線也從他身上亮起，圓寂的時刻已經……來到了。

空心閉了閉眼，再不敢看前者的表情，就這麼直接走入了前方的大門。

才一進門，原本留在背後那片世界的空白就被完全填了起來，就好像從來沒有什麼門出現在自己身後過一般。

說是世界，但這個地方看起來不過是個空間有些大的佛堂，面積甚至還遠遠比不上當初那丹爐古陣。想來六祖惠能畢竟也只是個有大神通的佛家弟子，能力實際上也全部來自納米剋星人留下來的修鍊方法。所以就算他天資出色，能力超群，建築起這樣一個地方想來也到了頂點，未必真能弄個和外面一樣的世界出來。

但片刻之後他就沒心思去深究這問題了——佛堂內富麗堂皇的建築很快佔據了少年喜好獵奇的心理。至少在外面那個世界裏，他從沒見過華貴到如此程度的大堂。

粗如合抱的黃金柱，整塊的白玉地，鋪滿了四周牆壁的純色翡翠琉璃，還有那不知道什麼材質的黃色屋頂，這一切都讓少年驚訝的咂舌不已。身為商人一年，習慣了在商言商之後，他甚至已經忍不住開始估算把這些東西弄出去賣錢的可能性了。

佛堂大約有兩個半足球場地那麼大小，前半部分沒有任何人在，而在空心眼力可及的後半部分，則盤坐着大約四十來個光頭和尚。

那些就是傳說中佛教聯盟的所有長老？

正當空心開始遲疑時，一個清涼的聲音從那些和尚堆里傳了過來：「小居士，請到這裏來。」

聲音里充滿了慈祥平和的氣氛，有種讓人聞之而泣的衝動。空心只覺得靈台間一片空明，八點戒疤突然從頭頂上浮現出來，慢慢的在空中轉着圈子。

他好像突然又找到了幼年時，每天早上靜靜的躲在昭明寺大雄寶殿外的一角，聽裏面拿無數師兄晨課聲音的感覺。

一道淚水無聲無息的滑落下來，滴在白色地板上。

空心慢慢走過去，腳步越來越輕柔，神情也越來越平和。

他目不旁視的穿過人群，走到一個瘦小的老和尚面前，施禮道：「小子空心，拜見六祖前輩。」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自然而然的這樣做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認定了這個縮在普通和尚群中的老僧，就是傳說中的六祖慧能大師。

瘦小老僧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抬頭望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地板。

空心福至心靈的跪下磕了個頭，又直接盤坐下來，與老和尚平靜的直視着。

「道蒼兄教過你『不跪』，你為何又要跪我？」慧能突然收斂起浮在嘴角的笑意，冷聲道。

空心搖了搖頭，茫然道：「我不知道，突然想跪，就跪了。」

笑容再次從慧能大師臉上出現：「說的不錯！道蒼兄也是這個意思——不是不跪，而是不想，不屈，不從。只有執著於『我』，才能真正修成正果。」

「……執著於我。」空心點了點頭，腦中一直咀嚼著大師話內的含義，只覺得心胸好像突然開闊了許多，而體內拿《般若菠蘿蜜心經》的功法，也突然自己壯大起來。

「你知道什麼是正果嗎？」

空心點點頭，有旋即搖頭否認：「知道，但我不認為那個是所謂的正果，那應該是阿舍地獄！」

「阿舍地獄……」慧能停下話頭盯着空心看了很久，臉色還隨着時間的推移一變再變，連後者心想要說話也擺擺手阻止他開口。

大約兩分鐘后，慧能臉上終於出現了明悟的表情：「原來如此，我們一直都只是人家圈養起來的畜牲而已啊。」

他心通？空心愣了愣，想到明枝大師表現出來過的這種能力，但像慧能大師這樣能直接讀取別人記憶的，實在是有些駭人聽聞。

但想了想，空心還是很快平復下來——能創造出眼前這個獨立於一切之外世界的慧能大師，再有些其他的神通根本不足為奇。

「沒錯，那個不是正果，也不是天道。」知道了一切后，慧能看起來稍微有些疲憊，但他眼中卻閃爍著不同的光芒：「我們的修鍊，以及修鍊的目標是別人強加在頭上的，但是……我不認為這就是修鍊的終點了。」他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再重新把手指沖向自己：「在這個天地之間，有着無數的奧秘存在。而在這些奧秘中，我們都相信還有個不同於飛升或者圓寂的『正果』，正等着我們去尋找。」

「如果，如果你願意的話。」慧能大師低低的道：「可以帶些有志於此的朋友，一起到這個世界裏來，追尋真正的天道。」

空心沉默下來，似乎是思考，似乎是獃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