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透過瀰漫的煙霧，冷紫焱又一次看到那熟悉的夢境。
「娘，娘！——」
回到小時候的冷紫焱擦拭着眼角的眼淚快步穿過櫻花飛揚的林子，找到站在櫻花樹下，望着滿天的花雨出神的娘親。
「娘，為什麼……他們要……欺負我？」他只是想和他們一起玩遊戲而已。哭得泣不成聲的冷紫焱泣不成聲的問著溫柔的對他微笑的娘親。
「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沒有我們的紫焱可愛啊。」輕輕擦乾他臉上殘留的淚跡，她憐愛地將這個註定今生要受諸多苦難的孩子擁入懷中。
「可是他們說我是妖怪，是惡魔，會吃人的。」他的藍眼睛有那麼可怕嗎，可是爹娘就不怕他啊？
「你怎麼會是妖怪，你是爹娘最心愛的紫焱！」安撫地拍拍他的小頭顱，她的話像黑夜裏的火焰一樣溫暖他幼小的心。
「可是我不吃人……」他皺着鼻頭抗議。
「呵呵，你當然不吃人。你最喜歡吃李嫂做的紅燒魚，對不對？」
聽到娘的話，他調皮地笑了出來。
忽然，面前的景象變得更加模糊，慢慢地消失不見，「娘！你在哪？」
「娘！——」別離開他，不要留下他一個人。周圍都是那些厭惡他的人，恐懼他的人。他們對着他吐著唾沫，拿石子往他身上丟，大叫着「惡魔！」「妖怪！」「滾開，離開這裏！」
好黑好冷，他害怕地抖著身子，費力地向前跑，想要擺脫那些憤怒的人們，誰來救救他？
「紫焱——」空曠迷茫的四周傳來一聲溫柔的叫喚。
是誰，誰在叫他？
眼前漸漸光亮起來，一個模糊的人影在他眼前慢慢顯現，無法看清她的臉孔，冷紫焱卻能真切地感受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暖和令人安心的感覺。
「紫焱，不要怕，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她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仙子嗎？他伸手欲觸及她，她的身影卻像先前的影像一樣漸漸淡去消失無蹤。「別走，不要離開！」為什麼所有人都要這樣離他而去？
「別離開我——」
習慣性地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冷紫焱費解想着夢中的女人，她到底是誰，為什麼相同的夢境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出現在他的夢裏。雖然不否認自己很期待每天都能看到那個女人的身影，但是她謎一樣的身份還是讓他皺起了濃眉。
他發誓自己一定要找到她，然後把她永遠留在身邊，不讓她像每次在夢裏一樣消失無蹤。
******************
藍瓔珞坐在一張病床前，雙手握著奶奶的手，對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奶奶自言自語般地呢喃。
「奶奶，你猜猜我帶來了什麼？是你最喜歡吃的綠茶蛋糕哦。你快點醒來阿，嘗嘗看，很新鮮很好吃的。」
「奶奶，昨天我去剪頭髮了。髮型師說現在的髮型很適合我，清清爽爽的，很有活力，你要不要起來看一下呢？」
「奶奶，窗台上的蔦蘿花已經開了，就像你說的一樣可愛，它們還等着你回去澆水施肥呢。」
「奶奶……」藍瓔珞無法控制地哽咽起來，更加握緊了奶奶蒼老瘦小的手。然而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家卻毫無意識，氣若遊絲的呼吸聲讓藍瓔珞彷彿聽到死神的腳步在漸漸靠近。
十五年前，一場車禍永遠的奪走了藍瓔珞的父母，把一個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肢解的支離破碎。年僅五歲的藍瓔珞在災難中倖存下來，在眾多的親戚家中輾轉短暫寄養了一段時間，最終投靠了年邁的奶奶。靠着奶奶微薄的積蓄和親戚偶爾的救濟，在一間老房子的小閣樓里，兩個人相依為命的過着緊巴巴卻相親相愛的日子。
然而現在上天竟然要狠心地奪走她在世上最後一個疼愛她的親人。
「珞珞……」
看到昏睡多時的奶奶蘇醒，藍瓔珞欣喜若狂，「奶奶，你終於醒了！奶奶——」
「珞珞……我快不行了……」
「不！奶奶，你一定會沒事的！」
「珞珞，你一定要答應我，咳咳……要好好的活下去，咳咳……開開心心的活下去……」
「奶奶，我答應你，我會的，一定會的。」藍瓔珞握緊奶奶的手，生怕在下一瞬間，奶奶就離她而去。
「咳咳……這我就咳咳……放心了……」老人安心的閉上雙眼，握著藍瓔珞的滿是老繭的手驟然鬆開。
「奶奶，奶奶！不要阿，你別走！」藍瓔珞撕心裂肺的呼叫，但老人緊閉的雙眼卻不在睜開。「來人啊，醫生，醫生，快來救救我奶奶！」
聞聲趕來的醫生和護士在檢查完老人的身體后，對藍瓔珞做出無能為力的表情，「小姐，請節哀順變。」護士們默默地把老人抬上推車，蓋上白布，推出病房。
無助的藍瓔珞退到病房的一角，木然地看着護士們把奶奶帶走無力去阻止，腦袋像被電擊般疼痛沉重得開裂，想要大聲的哭喊，張開嘴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眼淚卻像瀑布一樣揮灑著。
奶奶，不要離開我！藍瓔珞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反覆的呼喊，邁著宛如萬斤重的腳步，毫無知覺地走着，感覺整個世界的空氣像都被抽走了一樣，胸腔火燒般的刺痛，無法呼吸，聽不到外面喧鬧的聲音，只有身體向行屍走肉一般在木然的前進。
該往哪裏去？或許，自己應該和奶奶一起走的。反正，這個世上也不再有在乎她的人了，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
藍瓔珞毫無方向的亂走，沒有發覺自己已經醫院門前的大馬路上，來往的行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這個不理身邊呼嘯的車輛，徑自走到馬路中央的女孩。
「嘰！——」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傳來，引起人們驚恐的尖叫，藍瓔珞回過神來，看到迎面衝過來的小貨車撞向自己，霎時間感覺身體像蝴蝶一樣在空中輕輕的飛揚起來，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
就這樣要死了嗎？在重重地墜落地面前，藍瓔珞在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為什麼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得某種力量正從體內慢慢的流失。
就要死了嗎？答應過奶奶要開開心心的活下去的呢。這麼快就去死了的話奶奶會傷心的。
視力慢慢的的模糊了，世界一點點的被黑暗吞噬，意識像水一樣從體內流逝。不甘心就這樣死了呢，在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刻，藍瓔珞這樣想。
******************
「叮叮——叮——」清脆悅耳的銅鈴聲從遙遠的地方隱隱飄來，神秘而誘人。時而夾雜着囫圇咕嚕作響搖櫓的聲音，和諧的回蕩在無比遼闊的空間。
好舒服阿。感覺身下躺着物體在輕輕的左右晃動，就像睡在搖籃里那樣舒服，都不想醒了。自己現在一定睡在天堂里的雲朵里，不然怎會那麼舒服，讓整個疲倦的身軀都放鬆了，眼皮好重，好重，如果可以就這樣一直睡着就好了。
不知道奶奶現在怎樣呢，是不是跟自己一樣也在天堂的某一朵雲彩裏面安詳舒服的休息睡覺呢？
彷彿睡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藍瓔珞才勉強的睜開雙眼，看着周圍陌生的一切。
好黑的天空，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沒有雲霧，是一片徹底的沒有邊際的黑暗。這裏不是天堂吧，倒像是地獄多一點。
撐起身子，藍瓔珞才發覺自己是在一條小木船上，一個美若天仙卻面如冰霜的女人在自顧自地搖著櫓，眼睛直直的看着正前方，面無表情。看她身上穿着寬大的衣裙，白底襯著細碎的藍花像極了電視上古裝劇里的人物，藍瓔珞心裏的疑問像泡泡一樣咕嚕咕嚕的冒上來。
「呃，可以請問一下這裏是哪裏嗎？」藍瓔珞小心地問，這個冰山大美人對她的存在一副視若無睹的樣子。
好長一段時間，是死一般的靜默。藍瓔珞知道自己討了個無趣，乖乖的閉上嘴繼續打量這條只容得下兩個人的小木船。
「黃泉。」毫無溫度的聲音像是從冰窖里傳出來似的，把周圍的空氣又冷凍了幾分。
黃泉？那這裏就是地府了。自己真的死了。嗚嗚，不要阿，她才二十歲，還有好多事情還沒做，答應奶奶開開心心活下去的諾言還沒有實現，才不要那麼快就英年早逝。
手腕上長出一根細細的白線，末端的截口像是被扯斷的，整條線泛著幽幽的白光，扯了扯，不會痛呃，可又不像是粘上去的。
「那是靈絲，斷了，靈魂就再也回不到自己的**里，就是說，死了。」冰美人幽幽的開口。
「那你是送我去投胎嗎？還是去地獄？」千萬不要是去地獄阿，想想自己除了偶爾罵罵天罵罵地和那些剋扣工錢的不良老闆，平時也沒做過什麼虧心事阿，不可能這樣就被打入地獄吧？
「我只負責引渡亡魂到地府。」惜字如金，多說一個字會死啊？不對，冰美人大概已經死了不知道多久了。
「叮叮——」又是剛才的鈴聲。
「勾魂使者的催魂鈴，指引亡魂到黃泉渡口。」冰美人的一記冷視，讓藍瓔珞從脊梁背冷到了腳趾尖。
船在緩緩地行使，惆悵的藍瓔珞心事重重的看着周圍移動的景物，水面上漂浮着無數的水燈，像是孟蘭節祭祀被淹死的冤魂的水燈，四方的外形，薄得透明的燈紙上繪著各種艷麗的花紋。
船下的水是深藍色的，藍得發黑那種，閃著妖異藍色火焰的光芒，蠱人心魂，好奇的藍瓔珞禁不住想掬起一捧水來仔細地看，「住手，」冰美人一聲低喝嚇得她慌忙收回雙手。
「黃泉的水裏溶解著不可計數的惡魂和孤魂野鬼，不想永世不得超生的話就放安分點。」
受了教訓藍瓔珞不敢再亂動，靜靜地坐在船中，等待前方不可知的命運的安排。
******************
「到了。」好漫長旅行。
藍瓔珞起身走上碼頭，跟在等候在碼頭的接引鬼使後面，向閻羅殿走去。路上回頭一看，小船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黑色的屋頂，黑色的牆壁，黑色的地板，眼前所見的這座在鬼故事中被描述了千百遍的閻羅殿的一切都是黑的，只有門前兩隻噴着火焰照明用的骷髏頭骨白森森的讓人覺得無比的恐怖。
自己平時最怕妖魔鬼怪之類的故事和電影，更別說現在親眼見到這些活生生，不，死的鬼怪。要是自己現在不識時務地大叫「鬼啊！」會不會被這些鬼笑死啊？
只見過道不遠處，一群無頭鬼把自己的頭當足球一樣丟過來踢過去的玩得不亦樂乎，另外一群不知是什麼鬼，獻寶一樣爭相把自己的內臟一坨坨的從腹腔中掏出來給藍瓔珞看，還有街頭賣藝似的拿把大刀把自己手臂和腳砍下來娛樂大眾，一個個沒有形象地放肆嚎叫狂笑。
巨汗！這裏的鬼們都那麼清閑地在這裏耍寶嗎？藍瓔珞苦笑地嘆了一口氣，原來做鬼也是這麼無聊的。
閻羅殿上，閻王黑著一張臉嚴肅地端坐在大黑木桌後面，還好，判官還有品味，沒穿那千篇一律噁心的黑色衣服，但那身過於寬大的紅袍套在枯瘦的身上，置身於堆積如山的文件簿籍之間，就像馬戲團里的猴子在學人看書一樣滑稽。
「撲哧——」藍瓔珞忍不住笑了出來。
「大膽！堂下何人，竟敢藐視公堂？」閻王把驚堂木狠狠一敲，雙眼一橫怒吼道。
「藍瓔珞，死於公元二零零六年四月十七日，寅時一刻。」接引鬼使誠惶誠恐的回答。
「判官，查！」
「是！」接着從簿籍的山海中傳來一陣誇張的「嘩啦啦」的翻書聲。這麼落後的管理記錄方式，果然不如二十一世紀的高科技的效率高，在藍瓔珞打了第n個呵欠之後，忙得滿頭大汗的判官終於找到她的記錄。
「閻王，找到了，藍瓔珞陽壽已盡，可以投胎。」
「好！」閻王正要再次拿起驚堂木敲下去時，殿外一聲尖細的怪叫讓他去到半空的手又放了下來。
「報！——白無常，帶女魂何月盈叩見閻王。」又高又瘦的白無常扯著一根粗重的鐵鏈一蹦一跳的像只蟈蟈一樣跳進來，鐵鏈的另一端抱着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魂。
可能是驚嚇過度，那女魂在歇斯底里的哭喊著，掙扎著要擺脫纏繞在手上的鐵鏈。好吵，藍瓔珞掏了掏負荷過重的耳朵。
「判官，此女陽壽可已盡？」聞言，剛從書堆中鑽出來的判官又一頭扎進去，「嘩啦啦——」誇張的翻書聲。
鬼官也不容易做啊，這樣子操勞法，遲早會魂飛魄散。藍瓔珞為判官抱不平。
「何月盈，死於公元六三一年四月十七日，寅時一刻。」
「白無常，把她帶下去，投入輪迴道。」
白無常轉身正欲把那個吵鬧的女魂帶走，判官大喊一聲「且慢！」，他氣急敗壞拿着簿籍狼狽的爬上台階，在閻王耳邊嘰嘰咕咕的說了一通。閻王臉色大變，一張黑臉漲得通紅。
「什麼，你說這個何月盈是暗魔在凡間的妻子？」他拿過簿籍親自察看，「何月盈，於公元六三一年四月二十八日嫁於冷紫焱。一個死人怎麼嫁得了？」
「這下可禍事了。」閻王氣得直抓自己蓬鬆的鬍鬚。
「要不咱們再把她送回本軀去？」判官獻計說。
誰知那女魂一聽要把自己送回去，嚇得叫得更加歇斯底里，「不要，我不要回去！」鐵鏈被扯得發出刺耳的金屬聲。好笑，難道還有什麼地方比閻羅殿還嚇人的？
「可是她手上的靈絲已斷，不可能再回到本軀上。」閻王火大地說。
「怎麼辦，怎麼辦？」藍瓔珞確定判官的手在抖。
「怎麼辦，怎麼辦？」閻王在堂上來回的踱步，頭冠的珠琉因為搖晃過度顯得凌亂不堪。把這麼重要的事搞砸了，等暗魔的封印一解開，可是天下大禍啊。要是上界神仙怪罪下來，他可不想落到被丟進紫金煉丹爐里被煉成九轉金丹的地步。
被晾到一邊沒人搭理的藍瓔珞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專心致志地擔心自己的未來，還是應該拿張小板凳坐着咬瓜子看熱鬧好。
驚恐無措的閻王在慌亂中一抬頭，便看到藍瓔珞在一旁偷笑，心神一定，不由得計上心來，「就這麼定了！」
「來人啊，把何月盈關起來。」閻王回頭一指，藍瓔珞心中「咯噔」一下，預感到著閻王在打自己的主意。
「你，藍瓔珞！聽着，你借何月盈的軀殼還魂去，嫁給冷紫焱。還有，不許向凡人透露任何有關的事。」
「喂喂，這樣子太不講理了吧？再說了，我手上的靈絲已斷，怎麼還魂？」事關自身權利問題，藍瓔珞才不管他是不是閻王，大聲抗議他的專斷。
「這個你放心，靈絲斷了回不到本軀，不代表回不到別人的軀殼還魂啊。哈哈！」閻王得意的大笑。「來人，把往生鏡抬出來！」
藍瓔珞被這個卑鄙的小人閻王氣得說不出話來，看着幾個小鬼吃力地抬出一個巨大的青銅圓鼎來，這就是往生鏡？什麼嘛，這些死人懂不懂什麼是鏡子啊？
銅鼎里盛着的清澈透底的水靜若春冰，任小鬼們怎麼晃動都不起一絲漣漪。
「從往生鏡可以看到人間的一切，你過來看看。」閻王趾高氣揚的像藍瓔珞炫耀着這件絕世寶物。
聞言好奇心驟起的藍瓔珞靠近往生鏡，只見鏡中影著古代街市人來人往繁華的景象。正在細看時，藍瓔珞忽然覺得背後有人推了她一把，身體失去重心，失足落入往生鏡中，身後是閻王恣意的狂笑。
卑鄙小人閻王。不停墜落的藍瓔珞在心中不服氣的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