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全才雲若寒（上）

隱雲峰，心淚湖周邊的最高峰，站在峰頂湖泊的全貌一覽無餘。故此很多遊人曾嘗試攀登，可結果皆因山路崎嶇，不得不放棄，能真正到達峰頂欣賞湖光山色的寥寥無幾。臨近黃昏，一對年輕男女來到山腳下，看架勢像是要爬上去。

「真的要上去么？」夢雪可憐巴巴的望着雲若寒，自己這麼瘦小，還背着畫具，不到中度可能就暈倒了。

懷疑任何事情都不要懷疑雲若寒的決定，二話不說，直截了當沖向山頂，憐香惜玉用在他身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等等我！」遇上這種人，只能感嘆命運悲慘。

還沒到半山腰，夢雪已經走得面色潮紅，香汗淋漓，眼看就要挺不住了。可是雲若寒不但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意思，反而突然加速，眨眼間，人已經消失在她的視線里。怎麼辦？只能豁出去追唄。

追了好久，還是看不到人影。夢雪已經精疲力竭，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覺得天旋地轉，大腦一片空白。「啪」一腳落空，她摔倒了，真的嘗試了很多次，可怎麼也爬不起來。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淚水情不自禁地往下流。心，痛得無以復加。

「時間不多，起來吧！」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應該是雲若寒目前說得最長的一句話。關鍵時刻，他回來了。

見他伸出修長的大手，夢雪滿腹委屈頓時化為泡影，不由自主地抓住輕輕一拉，還沒站穩又摔倒在地。腿麻，腳踝也好像扭傷了。雲若寒從不做作，小心地蹲下，脫掉其鞋襪，輕輕地按摩着她的足踝，動作溫柔地讓夢雪忘記了羞澀。

「其實，我是希望你，走慢一點。」

「那樣的話，我就會跟不上你啊！」夢雪知道若寒心裏愧疚，這麼沒水準的對白只是變相地告訴他：我不怪你。

「那，走吧！」說這話時，雲若寒已經替她穿好鞋襪。

「哦。」

見夢雪要起身，雲若寒急忙叫道：「別動！筋絡扭傷，暫時不宜走動，我背你。」

若寒從小習武，對人體經絡了解甚深，他的話是有理可循的。可說到要背她，夢雪感覺自己的心跳到了喉嚨口，想答應但又覺得害羞，低下頭，紅暈爬滿了她的絕世容顏。

雲若寒決定的事從來不會因為任何原因而改變，他拾起畫具，走到夢雪前面蹲下，待玉臂輕輕環上脖子時，自己心裏也不由一盪。

「謝謝你！」夢雪趴在若寒的肩膀上柔聲道。

雲若寒像是沒聽見，繼續往前走，良久，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聽他們說，你是孤兒？」

「是啊！」夢雪似乎不介意自己的身世。

「那，你的童年，快樂么？」

很少見雲若寒這麼感性，夢雪沉默了一會兒道：「無所謂快樂與否，從我有記憶開始就呆在孤兒院裏，要不是湛媽媽收留，很難想像現在的我是什麼樣子。」

「在那之前呢？」

夢雪很傷感地搖搖頭：「不知道，我失去了那一階段的記憶。這麼多年，我每天都想，自己的親生父母到底長什麼樣子，他們為什麼不要我？尤其在考上大學的時候，所有同學的父母都在為他們祝賀，可是我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除了羨慕，我什麼都做不了。」

不可否認，夢雪很優秀，也很堅強，可她畢竟還只是一個不滿二十的女孩子，誰不渴望父母的愛，誰又能代替自己的父母給自己一個溫暖的家？

雲若寒感覺自己的心像被針扎一樣，他甚至懷疑自己的出生是不是一個錯誤，要不是他，或許結果會截然不同。如果背上的女孩子真的是他要找得人，他發誓：他會用生命去保護她。

「夢雪，其實我是……」

沒反應，夢雪已經閉上眼睛，頭輕靠在他肩膀上，一股淡淡的熏衣草香味撲鼻而來，長長的睫毛上帶着絲絲淚花，人已經安然睡去，看來她真的是累了。

「到了！」

夢雪還沉浸在剛剛熏衣草香味當中，睜開眼睛時，人已經到了山頂，雲若寒速度還真不是一般的快，看他大氣不喘，毫無疲倦之色，練過的人就是不一樣。

「爬這麼高是為了心淚湖的全景么？」

這麼白的問題，依雲若寒的性格是不會回答的：「再等等，就能看到。」

「看來得先找到湛媽媽，她應該知道夢雪身份。」儘管只是姓名相同，但只要有一絲希望若寒就不會放棄。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你，會幸福的！」雲若寒回過頭望着夢雪眼神很認真地道。

「呵呵，謝謝你的祝福，這麼多年都過來了，隨其自然吧！況且還有你們這些好朋友在我身邊啊！」雲若寒同學今天講話怪怪的，跟他冷若冰霜的性格不相符。

意識到夢雪心裏的疑問，雲若寒也覺得自己有些操之過急，回過神來，默不作聲。

兩人各懷心事地沉默著。

「若寒，你看！」夢雪突然指著遠方的天空驚叫道。

此時，對面山頂輪盤大的紅日正以肉眼能夠辨別的速度緩緩落下，天邊的晚霞被染成紅色，與湖泊、樹木融為一體，頗有「秋水共長天一色」之感。其場面壯麗雄渾，美不勝收。

兩人所站位置，正好親眼目睹這一切。

「這就是大自然奇迹么？太美了！」

相對夢雪的讚美，雲若寒表現得比較沉默。他只是目不轉睛觀賞著這一切，恰當時期拿起畫筆和顏料盒，接着又閉上眼睛。

是行家一看就知道他在捕捉剛才的畫面，唯美的瞬間，想要留住，單靠眼睛肯定是不行的，還得靠心去醞釀。所以夢雪沒有上前打擾，只是靜靜地等待。

幾分鐘之後雲若寒動了，畫筆開始在畫板上迅速地來回勾勒，表情依舊淡然，但眼神卻變得無比深邃。很快地，基本框架已經構建好。此時顏料盒裏的顏料開始迅速減少，漸漸地，剛才日落的奇景一點一點躍然於紙上，感覺比身臨其境更加自然、完美。當他落筆之時，正是太陽完全下山之際，整個過程神乎奇迹。

「啪啪——」夢雪一邊鼓掌，一邊走到雲若寒傑作之前，先是微微一笑，接着開始搖頭。

「什麼意思？」一向被認作為天之驕子的雲若寒，是絕不會允許自己犯錯的。可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一提到自己的專業，夢雪溫柔似水的眼神突然變得睿智，她毫不避諱地答道：「這幅畫無論是從素描功底，色彩搭配，甚至是意境的表現手法上都可堪稱完美，但缺少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是什麼？」雲若寒背向著她，瞳孔微縮。這些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被人當面否定。

「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不如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見對方不作聲，夢雪接着道：「你學美術多久了？」

雲若寒依舊沉默，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怎麼說。在哈佛求學過程中，美術只能算是他的業餘愛好，現在之所以選擇這個專業，這個班，完全是為了尋找某個人。要說真正專業學習時間，還不到一個月。

夢雪已經習慣了雲若寒的默不作聲，他不說那就只有自己說：「看你的功底，至少也有三年吧，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欣賞一幅作品，你最看重的是什麼？」

「意境！」

「沒上大學之前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可事實並非如此。」幸好他回答了，要不然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

「在我看來一幅優秀的作品最重要是靈魂，而非意境。美術之所以稱為藝術，是因為它追求的是瞬間靈感和唯美的意境，然後加以描繪，藉以詮釋作者內心的情感。顯然，前面的這一切只是為後面作鋪墊，感情仍然佔領着主導地位。真正美好的東西是有生命的。你的這幅畫雖是一氣呵成，但你憑的是超強藝術功底和過目不忘的記憶，並沒有注入任何感情，所以表面上它無可挑剔，實際上只是一副完美軀殼。就像一個失去靈魂的人，毫無生氣。」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喜怒哀樂藏起來，這樣活着不會很累么？」夢雪一口氣把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最後一句雖然有些激動，眼裏卻儘是溫柔。

雲若寒依然背向著她，眼神在劇烈波動，心裏的伯領圍牆也開始坍塌，不是因為自己被否定，而是因為最後一句話。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值得雲若寒留念，那這個人的名字一定是雲夢雪。不是他故意把自己藏起來，而是他的心早就隨着夢雪的消失被冰封。對外界的事務越來越冷漠，真的是身不由己，試問有誰能真正抵擋得住孤獨地折磨？

天漸漸暗了下來，淡淡的月色似乎不敢衝破雲層擅自干擾這一切。沉默中，時間在悄悄流逝。

「走吧！」雲若寒語氣平靜，感覺像是變了一個人。

「哦」夢雪迅速收拾好一切跟上去。

追上之後，夢雪步子變得緩慢，低着頭像個犯了錯的小孩：「你在生氣么？對不起，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快樂一點。」

雲若寒突然停下來，轉身朝她走過去，越來越近，兩步，一步，零距離，當然不會，但也差不多。若寒的頭正漸漸靠近她的小臉，夢雪大羞，「他要幹嗎，難道是……」聽着彼此之間的心跳聲，夢雪開始胡思亂想。

雲若寒的動作仍在繼續，夢雪感覺自己的臉像火燒一樣，內心有絲絲甜蜜和期待，但是會不會太快。眼看就要碰到一起，對方均勻溫熱的氣息接觸到臉頰，讓人感覺全身酥軟。怎麼辦？夢雪沒有勇氣推開他：好……好吧。她溫柔地閉上了眼睛。

「你的腳需要休息，讓我來。」雲若寒突然伸手解下她肩上的畫具道。

撲通！！！

這個笨蛋，不但冷漠還不解風情。夢雪捧著自己滾燙的臉蛋，心裏小鹿亂撞：他剛才不是要……哎呀，羞死人了啦。

兩人一前一後走下山，雙方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