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坦誠相見

此後的日子一直平靜無波。我上班，洛輕塵上朝，秦青依舊冷冷淡淡，秦趣隔三岔五來發個花痴。好像很喜歡她，所以她倒是經常進得宮來。寧王傳召過我一次，我跪著，他坐著。我自然無言，他一句話也不說，直到至少三炷香的時間，他才讓我拖著麻木的雙腿離開。

日子就這麼平靜地過去，該多好。多好。

如果不是那日恰好碰到刑部尚書來兵部，如果不是恰好聽到他和兵部尚書的談話，我想日子會一直那樣平靜下去。

「八月初？這麼快？」兵部胡尚書似乎有些驚訝。

「是啊，按常理是該九月的。」刑部的李尚書道。

「可是……我本以為聖上會網開一面……」胡尚書猶豫著說。

李尚書嘆息一聲：「怎麼網開一面？縱然皇上也算這個襄郡主的童年玩伴，畢竟是謀反的大罪，按理直系親族都應施以刮刑的，現在只給秋後論斬，已是皇恩浩蕩了……」

他們後面說了什麼，我都沒聽見，抱著打算送進去的資料，慢慢地蹲在了地上。我的眼前看到一個少女的影子。她總穿深色的衣服，因為好動，說怕會弄髒，她總是笑得很大聲，因為她說在塞外那些士兵都是這麼笑的，她很愛她的爹爹，因為她說娘親去世后只有爹爹最疼她……她說喜歡我，卻看見她的心上人，下令，斬了他最愛的爹爹。兩行溫熱的東西蜿蜒過我的面頰。我不敢睜眼。那黑衣下的身軀不知瘦了多少，她一劍刺來后的眼神飽含了多少疼痛與絕望……

而我，懦弱地只為了保護自己的一方平靜，置她的生死於不顧。杜飛笙，你，還是個人么！

傍晚的時候在馬車上，我異常地安靜。偶爾看到京城街頭飄零的落葉。入秋了，我覺得，很冷。洛輕塵依舊弔兒郎當地用兩根指頭吊著那象徵大臣地位的朝笏。嘴裡哼著不知道叫什麼的小調。

「我想喝酒。」我輕聲說，「解千愁。」

「喝酒？」他揚眉，「喝酒要付錢的。」

我沒有答話。

「與其花錢去喝酒，不如賄賂本官，讓本官帶你去見皇上。」

我猛然抬頭，看到他的笑容仍然帶點算計，帶點玩世不恭，而我不再那麼寒冷。微微一揚唇角：「可惜，將軍府家政都由夫人掌管，本官現在身無長物。」

他眨眨眼睛，突然湊得很近，近到我能聞到那淡淡的墨的氣息：「那不如，告訴本官，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我閉上眼睛，突然一陣疲倦襲來，靠向身後的車板。「洛大人，洛輕塵。前段時間，我很累。非常累。」

「哦？」

「你，寧王，皇上，還有朝廷里那些大臣宰相。我不知道到底誰是誰非。我失憶了，我只是個外人，我根本無心你們的是非。」

他沒有說話，但我知道他在等我說下去。

「所以我想這樣很好，非常好，就繼續這樣下去吧。雖然我懷疑過你，在信任與防備中掙扎。但是終究還是覺得，與其懷疑，不要失望。所以，我失憶，一直失憶。」

「什麼時候想起來的？」微微張開眼睛，看到他依然似笑非笑的眼神。我輕輕望著窗外，慢慢開口道：「舉杯銷愁愁更愁。」

「啊。」洛輕塵用朝笏蹭著鼻尖，彷彿很苦惱的樣子，「我早說了，酒，不是好東西。」

我淡淡一笑：「的確。」

那天佯裝酩酊，我在絕望中墜入夢鄉，來到那桃花深處的品夢亭。人面不知何處，桃花依舊春風。只有一個青瓷小杯靜靜地候著，內盛一衷清茶。

淡粉色。

紅塵一夢。

徊夢。

我不知道何璧為什麼沒有出現，也許是怕我跟他吼，怨他出現得太晚或者太早。那傢伙，吃虧的事情永遠不做。

於是我真正成了杜飛笙，或者說，成了朝堂之上的杜飛笙。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說過，我很懶，而且怯懦。

「我應該察覺的，你的眼神啊。」洛輕塵伸個懶腰，斜斜靠倒，好看的長目半睜半閉地看著我：「那日找你，秦青知道后立刻通知了皇上，通知了我。雖然他根本不知道你從前的事情，但這個人總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語氣中對秦青倒是多有讚歎。「不後悔嗎？」

我淡淡一笑，看著窗外飄零如蝴蝶的落葉。「後悔。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