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蛟海怒嫁,雙修結禮(6)

第326章 蛟海怒嫁,雙修結禮(6)

蟹屋裏靜悄悄的,無人敢發出一絲聲響,侍從們惶惑不安地低着頭,只有蘭潛將頭抬起。

她詫異的眼眸里還有未曾完全消失的得意痛快,笑容古怪地揚著,目光像驟雨來襲前海邊壓下的陰雲,總覺得那雲拔開之後就是明亮天空,卻不知驟風撕扯而來,吹散了厚雲之後,天空也已經改了顏色,沒了日月,世界只剩無窮無盡的黑暗。

「呵呵……」青棱甩開唐徊的手,袖風將四周白紙颳起,如白雪在地面旋起。

她手掌朝前伸出,掌心中立着一尊靈玉雕刻成的小像。

瑩潤的靈玉少女靜靜站着,本是無暇的月白色,卻偏偏在心口處綻開一抹殷紅血色,凄厲頓生。

「當年你這一劍,當真刺得我好痛。」青棱眼帘垂下,視線落到手中小雕像上。

一萬年了,其實該遺忘的,也忘得差不多。

再想起來,只不過是因為他那滿樹的回憶。

舊事夾着血色和悲傷席捲而來,還有這兩千多年的生死分別和痛苦悔恨,她以為自己終於要擺脫過往,和「殊遲」攜手,誰曾料想他竟又是另一個「蕭樂生」。兜兜轉轉的數千年,她怎麼都掙不出唐徊的影子。

可他卻偏偏瞞了她這麼久,任她在矛盾里掙扎。

得知他重回的喜悅和發現他隱瞞的憤怒,青棱也不曉得哪種情緒佔了上風,她只想發泄。

「那是……上輩子的事了。青棱,我們重新開始,好嗎?」唐徊心裏痛到不行,他往前靠近她一步,她就向後退一步,那距離明明很短,卻怎樣都越不過去。

好不容易才將她拉進懷中,轉眼之間他又落空,和從前一樣。

「上輩子?是啊,對你來說是上輩子,可對我而言,這輩子還沒結束。」青棱合攏手掌,將小雕像攥在手心,半嘲半怒的目光抬起,看到了唐徊身邊的蘭潛。

蘭潛早已不顧身份禮儀,驚愕地看着唐徊與青棱。她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但能讀懂其中最關鍵的信息,那便是——她心心念念想要模仿的影子,她以為不會出現的人,一直都在身邊。

沒有誰比她更愚蠢了。

他們的過去,繁雜紛亂,沒有她,而很快的,她連影子也不是了。

她就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蘭潛端著托盤的手情不自禁顫抖著,眼中沒了焦距,只剩悲哀。

青棱看着她,眼裏嘲意更盛,不是因為蘭潛,是因為自己。

從前裴不回說蘭潛與她很像,她還只當是笑話,如今想來還真的如此,可怎會有人甘願當她的影子……

她望回唐徊。

少年英挺的面容上,詭異的墨色咒紋已漸漸消失,他眉心間的硃色棱印浮出,扎入她眼中。這道雙重棱印,都因她而生。

果然是唐徊。

「青棱,當我是殊遲不行么?事實上,我也真的是殊遲。」唐徊見自己的靠近已將她逼退到了門口,情急之下不再顧忌,身影一動,施法朝她掠去。

他總錯覺,她會離開。

果然,青棱早已料到他會出手,身形跟着疾閃,在他掠到身邊時,人早已飛到屋外,化成一道青光,倏地向上閃起,飛出古魔族的避水罩,沒入海水中。

「青棱!」唐徊的叫喚似和血而出。

「唐徊,當初我說過,如果有一天你能真正站到我身邊,我就給你自由!如今你已自由,不再是我的劍靈,我們之間沒有瓜葛了。」冰霜似的聲音從水中傳入,回蕩在整個垂蟹場上空。

熟悉的青色身影已消失,只剩下幾聲迴音,讓整個垂蟹場的人都迷惑地抬了頭。

唐徊將拳攥得死緊,咬牙抿唇,舌尖嘗到腥甜,那是屬於他血液的滋味。

竟然說走就走了?這兩千多年的陪伴,她竟真的離開?

沒有瓜葛?給他自由?

混沌的憤怒和痛充盈了整個胸腔,他身上驟然間爆發出巨大威壓,被壓抑隱藏在體內的所有力量毫無保留地釋放。

龐大而恐怖的氣息瞬間四下瀰漫,席捲整個古魔。陰冷的氣息降臨,是永晝亡魂之力,也是歷經近萬年磨鍊的幽冥烈焰,還有讓古魔人深深熟悉又敬畏的屬於古魔霸主殊破雷的力量,融和此時地獄倒扣似的可怕氣場。

蘭潛已「卟嗵」一聲跪到地上,想叫卻叫不出聲。

殿上早已沒有他的身影。

……

蛟海之上本是萬里無雲的晴空,不知怎地忽變了顏色,湛藍天空轉作猩紅血色,似有魔物要撕天而出。

游魚像感應到不同尋常的危險,受驚似的突然遊離這片海域。

海面上是詭異的陰沉,四周卻偏偏一絲風都沒有,海水靜得像面鏡子。

「砰——」

水花濺起,一前一後兩下水聲炸響,打破這裏沉悶的寧靜。

青棱從海里躍起,飛到半空,怒而回身。

她身後數十太處,唐徊跟着躍出海面。

細白的水花如雨水般落下。

青棱魂識放出,籠罩四周,這海面上已充滿了唐徊氣息。

「讓開!」她冷冷開口,眼眸眯起,殺氣傾泄。

「不讓!」唐徊與她相對而立,如同多年前烈凰之上最後那場對決。

一抹冷入魂識的陰冷自她身後湧來。

青棱不用回頭,也已發現自己的身後站滿了鬼影。

五千永晝鬼將齊齊聚在她後面,和唐徊一聲將她困在了中間。

一道青色蛇電劃破猩紅天際,悶雷聲音響起。

「永晝鬼將?呵……修為長進了,可與我一戰。」她咧唇笑道,垂在身側的手中已握起一團青瑩瑩的光團。

「青棱,不許走。我絕不容許你再離開。」唐徊察覺到她身上涌動的靈氣與力量,雖不像他這樣完全釋放,但被她緊緊鎖在手中卻也讓人恐懼。

她的境界還是高他一些,只是他有五千鬼將為兵,若是真的打起來,輸贏難定。他不想對她出手,但今天不管用什麼辦法,他都要留下她。

否則……若是她離開,日後他要想再找到她,難如登天。

如此想着,他又續道:「你想走,除非你殺了我!」

青棱原還冷笑的臉在聽到這話時陡然沉下,像突然結霜的夜。

「你以為我不敢再殺你一次?」她手裏青光驟然間大漲。

光芒消退後,一條數十丈長的青藤棘鞭盤旋在她腳下,如同一條青色棘龍,閃著幽幽綠光。

「那就再殺我一次!」

他毫不退讓。

話音才落,棘鞭就朝他甩來,他並不避讓,棘鞭重重砸在他旁邊的海面上,炸起百丈高的水花,化作雨淅瀝而下。

「滾開!」她又吼一聲,眼底漸漸浮出猩紅。

「不讓!」他仍舊不動。

棘鞭再動,如龍影纏向唐徊,唐徊並不回手,只是避讓。

青棱身後的五千鬼將也沒動靜,它們只是堵著青棱的去路,並不攻擊。

數十丈長的棘鞭不斷拍砸在海面上,揚起的水花讓整個海域下起急雨。

「讓開!給我讓開!」青棱吼著,她發泄似的一下又一下甩鞭抽著,也不管是不是對準唐徊,彷彿要將這些年的委屈酸楚都盡數傾泄在他身上。

海面不斷傳出炸雷般聲響,唐徊只是退避著,有幾次棘鞭擦過他的身體,白衣添上數道血痕。棘鞭染了他的血,像飲血的龍,更加亢奮。

飛濺的水花模糊了彼此的眼眸,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海水,眼中的彼此都模糊成團。

「不讓!」唐徊沒有第二句話。

漫天水花中,棘鞭如閃電般竄來,夾雜着無上蒼穹之力,唐徊朝旁邊掠躲,可那鞭上帶着的蒼穹之力避之不過,重重撞上他的胸口,他被擊得向後飛去,如斷線飛箏般撞上了這片海域浮島上的一座小山。

「轟隆」巨響伴着四飛的碎石與塵土,整座山巒被撞斷,唐徊捂著胸口從飛落的碎石間躍起,棘鞭卻沒放過他,直刺向他的面門。

這一次,他沒有躲避。

棘鞭在他眉心朱印間停下。

「讓開!」青棱再度開口。

唐徊倏爾一笑,唇邊溢出細細血痕,他猛地抬手,握住了她的棘鞭。

全身的力量盡數撤去,他以肉掌握緊棘鞭,荊棘入肉,指縫間立刻便沁出殷紅如注的血。

「不讓!青棱,你今天要想離開,就殺了我!」他苦笑着,握著棘鞭朝自己眉心刺去。

鞭上傳來阻力,向後扯著棘鞭,與他拔河似的對抗著。

「用你的命來逼我?你真以為我不敢么?」她咬牙切齒道。看着狼狽不堪的男人,她卻怎麼也下不去手。

真是讓人恨到牙癢的男人。

「不,我不是逼你,因為就算你今天殺了我,我一樣還會回來找你。」他平靜開口,「十九層地獄,五千鬼將,輪迴大道,都阻不了我的路。青棱,你知我脾性,為求得我想要的,我可以付出所有。從前的絕情之路,我沒後悔過,如今我以你為道,誓必也不會鬆手。」

四周回落的水花漸止,唐徊的面容在她眼中慢慢清晰。

她沒有開口回答,只是望着他。

「生死輪迴都改不了我這條道,不管我死再多少回,都一樣。輪迴於我,沒有意義。」見青棱有鬆動的跡象,他緩道,「我以為以殊遲的身份,會讓你我之間的感情不受舊事束縛,我沒想隱瞞你,只是想讓你愛得更輕鬆一些。昔日你曾說過,若要你回頭,除非蛟海水干,五川傾塌。我在努力兌現這個承諾,蛟海水干,五川傾塌,我會告訴你,我是你的唐徊。」

他說着,又是苦苦一笑。

苦笑過後,他眼神沉下,忽又握緊棘鞭。

「如果再殺我一次可以平息你的憤怒,我心甘情願承受。」

青棱感覺到棘鞭那頭的力量一下子增加,她心頭驚起。

棘鞭因他驟然間的施力而刺進他的眉心一寸,一絲殷紅流下。

唐徊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施什麼苦肉計,他是當真的。

海面上青光一道,乍亮即失,數十丈長的棘鞭消失不見,連同棘鞭一起消失的還有青棱。

唐徊心中猛然慌亂,看着空蕩蕩的海面,心中痛如火焚。

他都忘了,她是隕星熔漿鑄成的身體,可以隨時化成隕星塵埃,消失於無形。

還是留不下她嗎?

「青棱!」他茫然地呢喃著,手揪緊胸口衣襟,像要安撫自己心口的痛意。

四顧無人,唐徊獃獃站在海面。

她修的是蒼穹之道,要走的路在星河瀚海之間,他要去哪裏尋她?

眼眸垂落,洶湧的痛苦聚作眼底水光,清亮眸子染遍猩紅。

那水霧將落未落,忽又有脆音幽幽響起。

「唐徊,我真是恨透你了!」

那聲音,竟在他胸口處響起。

他呼吸隨之停滯,巨大驚喜閃電般傳遍全身,還來不及反應,自己身前就有冷藍光芒聚起,轉瞬間幻化出玲瓏身影。

一雙手揪起他的衣襟,眉目還未完全幻化清晰的她,狠狠撞進他懷中,將頭埋在唐徊胸前。

失而復得。

唐徊回過神,緊緊擁住這道藍色人影。

青棱一點點化出眉眼唇鼻。

和他一樣猩紅的眼,抿緊的唇,冰冷的淚水落入他衣襟間,化成心口燙人血液。

她埋首哭泣,悲鳴之音如海底鮫人用月螺奏出的歌謠。

「兩千多年……你怎麼狠得下心,躲在殊遲的名字背後,看我不斷想你不斷念你不斷掙扎矛盾,你知道我有多痛嗎?你被扯入輪迴,我被穆七言封印記憶。那些過往,不論愛恨,都通通沒有了……這一萬年修行,我差一點萬劫不復,你明明回歸卻狠心不與我相認,既然如此,你何必回來找我?我恨你,唐徊!」

唐徊大掌撫上她的後腦,將她揉進懷中,頭埋入她發間。

燙意從眼眶裏落進她發中。

他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想了太多,顧忌太多,恐懼太多,卻獨獨沒有看到她的掙扎痛苦。早就心硬如鐵的她,在他懷裏哭得像個孩子,絞碎了他的理智與自製。

他只沉默地任她發泄。

良久之後,他方細語。

「乖,哭夠了,唐徊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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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廢柴修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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