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PRINCE6愛情的齒輪有裂縫
……
流年不順。
應該是從遇到他的那一年開始簡直就沒順過。
該死的。
都說女人戴着千張面具,我看男人也好不到哪去。
自眼鏡叔爆出雷揚澤大名,加上那痞子在內的所有白痴疙瘩們,估計連自個兒老娘姓毛都不知道了,那叫一個百八十度大轉彎。
當中有些竟也同出柏拉,一聽差點沒把死人雷當祖宗供奉起來。
在分離的十年裏,雷揚澤做了幾件大事使他成為這個國家的傳奇,亦是隱居深林的我不知道的。
一是獨自潛入敵國王宮奪回被偷的至寶神玉,榮升獨角騎士團副團長。
二是參與五年前的白歸之戰,悍守邊城等待回援,晉封火龍騎士皇家衛隊隊長。
三是血刃叛亂意圖篡位的第五王子,卻拒絕為新王效命,棄爵隱姓埋名流浪至今。
我承認這確實也應當是配得上他的成就。
但此人的輝煌事迹我從小聽到大,早聽夠了,再多幾件根本無關痛癢。
只是,未免太過潦草。
——我的秘密回憶手冊
在群情激昂的男人堆里,雷揚澤面對洶湧澎湃的崇拜表情木然。
瑞絲坐在遠遠的地方同他目光相遇。
甫見面,她就沒認出他。
理由是他變得太多太多。
不笑,不說話。
光這兩點足以讓她認為十年前的雷揚澤和十年後的雷揚澤根本是兩個人。
但……也同樣存在未有多少改變的東西。
比如眼睛,儘管而今顯得無比沉寂靜穆。
比如眉間的從容淡定,儘管已被滄桑鍍上痕迹。
比如一些小動作,儘管他的佩劍再非高貴的十字形狀。
她曾對他的明亮燦爛迷戀不已,到現在依然可恥地放不下,且為他巨大的改變焦躁難受。
不知道,不了解,不明白,不清楚。
十年的空白使他們之間本就堪稱鴻溝的差距更加擴大。
撇開視線,心亂如麻。
事實上,自己也沒立場沒資格說什麼。
「可以坐嗎?」勞爾含笑指指一邊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問道。
畢竟是女巫來着……雖說有雷揚澤作金剛盾,但……太放肆感覺會吃虧。
瑞絲輕哼了聲,「自便。」
沉默了好一會兒,勞爾突然開口:
「他現在是孤家寡人。」
少女吃驚地扭頭看他,頓了頓,憶起那頭璀璨的金髮。
「……老婆呢?」
「沒有了。」勞爾微微笑,眼底藏着不忿與同情。
「沒……有是什麼意思?」瑞絲的思路像生了銹無法轉動的門板。
「就是字面意思。」勞爾壓低聲音,「能告訴你的不多,我想你該親自問他本人。」
見他起身要走,瑞絲忙叫住,猶疑地問:
「你為什麼……知道我?哪裏見過嗎?」
勞爾一挑眉笑了。
「沒——」他拉長調調回道,「是雷揚澤那傢伙發現你不見了,很焦急地找人來着,我有幫過忙。」
瞪着眼,確定他沒說謊,瑞絲才遲鈍地反應着剛剛收穫的重要訊息。
沒有……是指死了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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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少女蹲在傭兵團投宿的小旅館屋頂上煩躁難忍。
該死,到最後還是留下來了。
「小玫……留在一個標準的教團騎士身邊可是超危險的。」
涼涼的,嫩嫩的嗓音,聞之悅耳。
「我知道。」瑞絲對天長嘆。
要完了,預感。
她臂上一串黑色的手環滑動起來,輕輕扭動落在地上化成一條小小的蛇。
「要走趁現在。」它說,吐著柔紅的信子。
「……」瑞絲埋下腦袋不說話。「史賓塞……我們換一換就好了。」
蛇盤著身軀看看月亮,張嘴似乎打了個呵欠。
「為什麼?」
「當人有很多煩惱。」
當蛇就沒有嗎?
史賓塞翻了翻圓溜溜的眼珠。
「乾脆說你對雷揚澤舊情復燃,捨不得走。」
瑞絲捏起它,拉長,狠狠咬了一口。
史賓塞大叫。
「咬我也沒用——即使他老婆不在你也沒希望,騎士跟女巫太扯了!」
沒錯,她很清楚事實。
也許雷揚澤現在的確脫離了教團,但身為騎士,本質並沒有變化。
聽說給要成為騎士的孩子們上的第一課就是消滅邪惡,消滅女巫。
那麼多年的耳濡目染,即使是雷揚澤她也不敢肯定他沒有下意識地戒備着她。
說什麼保護她一段日子……沒準就是藉機監視。
「我都不好意思正眼看他……」
「到現在才說不好意思——真假。」史賓塞恥笑地舞動小舌,尾尖一揚。「看你穿的裙子,那可是人家的衣服——你對雷揚澤抱着什麼心思明眼人一看就曉得了還輪得到你後知後覺地鬧害羞吶。」
瑞絲一愣,霎時氣血上涌,抓着小蛇要啃。
但史賓塞只是吊吊眼珠,倏啦竄到她胳臂上又變作手環不動了。
緊接着一件外套輕輕落在她肩上。
仰頭望見雷揚澤被頭髮暈上陰影的臉。
外套還留着他的溫度,他的氣味,寬寬大大的把她從頭至腳包住了,一如當初。
唰地扭回腦袋,手腳不自然地火燙。
自己確是個不會吸取教訓的傻瓜。
「你來幹嘛……」扭捏地嘟囔,揪緊了人家的衣裳偷偷湊上鼻尖,活似色老頭一樣嗅嗅。
露雨的白蘭香,只有它完全沒變。
雷揚澤似有若無地笑,在她旁邊坐下。
「……保護你。」
「才不要。」瑞絲虛弱地哼哼,「你是騎士,我是女巫,搞清楚立場。」
她不想要說這些的,可偏偏管不住嘴巴。
「……為何當女巫?」雷揚澤微皺眉,直直地盯進她眼波深處。
瑞絲斜開視線倒是避得很徹底,滿心說不出的慌亂把她逼得焦慮躁動。
「有什麼辦法?跟美麗的蒂安娜小姐不同,我沒人愛也沒人要,無牽無掛不是很好?哪天活膩歪了被弔死拉倒。」她賭氣,說得尖酸任性。
身邊的男子繃緊身軀,她察覺到他淡淡的不悅,咬着嘴唇假裝死人。
「那天,」他突然介面,語氣是未曾有過的冷厲僵硬。「我的恩師卡洛克追過來,說另外被派出的人馬已經挾持了她在鄉下的外婆……要麼自己回去,要麼老人家死不安寧。所以……」
「所以你們就乖乖回了家?」瑞絲獃獃介面,視線都散了。
「不,」雷揚澤抿抿嘴唇,「我想他們最終不會為難一個老人,所以本打算繼續走。但後來……」
後來什麼呢,從下層打滾出來的瑞絲不用說也明白。
後來的這對戀人,遭受全國通緝,沒有各城市的通關證明,沒有身份擔保,沒有工作,沒有落腳點,那一點錢早就在逃亡中跟水蒸氣似的揮發完畢。雷揚澤是堅韌而有覺悟的,放下劍他甚至願意去種田養家。但女人不一樣,女人需要陽光,需要花朵,需要精緻的羅裙和妝容,需要草莓蛋糕和香氛泡泡浴,更需要神殿的光輝照耀。私奔者的罪惡枷鎖讓她喘不過氣來,她害怕被烙上盪/婦和不負責任的咒印,頭頂破爛的兜帽和屋頂紡麻織衣,日日萎縮著壓抑著免得一出口就要對深愛的另一半吼叫,忍到抽搐忍到後悔忍到開始懷戀過去的生活。於是,終於有天她對不復尊貴身份的愛人哭訴道:「我們輸啦。」
瑞絲半張嘴,依舊獃著。她想到那個在花園中翩飛的金髮美人,覺得自己可以理解。愛情是偉大的,玉石俱焚的,可要一個平日連鞋上濺到丁點紅酒漬都不能忍受的貴小姐,單單為只存在於精神的愛情就放下所有身段接受蟑螂和泥濘未免太過苛刻。
但理解歸理解,她又覺得心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消失了。
那細碎的疼痛,絲絲入沁。已不是能隨便拿失望不屑或幸災樂禍等情緒來描述的狀態。
因此瑞絲選擇用最直接的憤怒來表示自己很難過。
「瞧你們搞私奔,也算走得轟轟烈烈……那時不就該做好會失去一切的心理準備嗎?」
雷揚澤抬頭靜靜望着神情赤怒的少女,不說話不辯駁。
他的態度再次崩斷了她某根筋。
「幹什麼回來?幹什麼放棄?幹什麼不用你無匹的神光安慰人家姑娘?你傻啦?她要走就走要回就回,私奔啊你們是私奔不是去雪山郊遊!竟然這樣就玩完了——那因為你莫名其妙走上非人道路的我豈不跟白痴一樣?混蛋!」
少女使勁把外套當鞭子啪啦啪啦甩上男人的臉,吵得跟瘋婆子般歇斯底里。
末了喘著粗氣,火紅的小臉襯著對方毫無變化的面龐益發顯得自己神經——看看,又不關她的事,生哪門子的氣?
就連當女巫都是出於她個人的選擇,遷怒雷揚澤根本毫無道理。
你說什麼叫笑話?什麼叫一場空?這就是!
於是瑞絲繼續狂亂了,尖叫着抱腦袋撤離現場。
不走不行啊,要不她准得捅死他不可。
雷揚澤依然沉默著看她砰咚砰咚下去,激起小旅館里一片怨聲再惡狠狠尖銳地回罵。
他極輕地嘆口氣,舉止柔和地撫平外套上一道道的摺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