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記憶與審判〈三〉

第九章記憶與審判〈三〉

不管梓聿轉向任何一個方向，入目之處都只有一望無際的白，讓她感覺這世界除了她以外，再無其他物事。這個認知讓巨大的恐慌攀上了她的心頭，她拚命地往前方奔跑，想要找到除了無盡的白以外的東西。不管找到的會是甚麽，只要找到了便是好的。

她是從未如此慌張過，然而不管她怎麽拚命地奔跑，看到的都只有一片白色，好像這個世界真的只剩她一個人一般。

突然，風聲在她身後輕輕劃過，她心中的希望之火霎時亮起，讓她下意識地回頭張望。一幅展開了的畫卷應著風聲撲面而來，她不由停下了腳步，眸色一亮。

風勢沒有減退，畫卷卻似是知道她的存在似的，在她面前停駐下來。畫卷是一片灰白的，她感覺到有幾個人在畫卷內說話，可是不論是他們的臉孔，還是說話的聲音都是模糊不清的，教人看不真切。她聚精會神地看了許久，還是看不清畫卷想要告訴她什麽。

過了一會兒，灰白的畫卷自她面前飛走。她這才發現，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有無數幅展開了的畫卷正圍著她的身影旋轉，有如走馬燈一樣教人目不暇接。

未等她細看，又有一幅畫卷呼嘯而至，也是灰白的。這一次，她感覺有數不清的人在畫卷內走動，間或還發出巨大的吼叫聲，可是和之前的那一幅畫卷一樣，無法讓人看得真切。

不多時，灰白的畫卷再一次飛走，不一會，便又有一幅新的畫卷取代了它的位置。這一次的畫卷是一片黑色的，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畫卷中傳遞出壓抑的氣息，狄帶著命令語氣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脖子上薄涼的感覺清晰得讓她彷佛回到了那天晚上。

剎那間，她便明白了這是那天夜裡被狄脅持的畫面。畫卷將那天夜裡發生的事情，再一次呈現於梓聿的面前，然後便徑自飛走，回歸到那些在梓聿身側迴旋的畫卷大隊伍中去。

接著飛來的畫卷也是黑色的，一聲聲輕輕的呼喚傳來，輕柔卻又帶著迫切：小聿丶小聿......這樣的呼喚持續了一會兒。

正當梓聿以為會一直持續下去的時候，驀地畫卷上的黑色盡去，映入眼帘的是兩張熟悉的臉孔，背景是醫院的病房，爸媽的臉顯得很是憔悴。這是她最初的記憶，那時的她腦海中一片空白，看著爸媽的眸中閃著驚喜的光芒，只覺得他們的眼神熱烈讓她害怕，是以她的身軀不由自主地微微後退。

看到這裡，她的喉頭一緊，覺著眼眶酸楚，時隔這麽久再看爸媽的臉，竟是要靠著這幅畫卷。時年六歲的她，大約不會想到有一天她和他們之間的關係會變成這樣。

爸爸的神情逐漸放鬆下來，讓他的臉容看起來更加憔悴；媽媽則不顧她的閃躲緊緊地抱住她，啐啐地說著許多事情，而她茫然地坐在病床上，沒有仔細去聽。

記得曾經聽說過，人死後，會去到記憶迴廊，重溫在生時的往事。這些如走馬燈般在她面前不斷穿插的畫卷，與這一個傳說是何其相似。

又有兩幅灰白的畫卷飛過，才又有一幅富有色彩的畫卷飛來。時年七歲的她抱著與她差不多高的熊布偶，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沿著家中的樓梯而下。走到最後一級的時候，她終於被手上的熊布偶拌倒，狼狽地摔在地上。

媽媽走過來將她扶起，仔細地察看她有沒有受傷，確定她沒有受傷以後，便柔聲對她說：小聿，記得我們跟你說過的弟弟嗎？她輕輕地點了點頭，抬眼便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站在爸爸身後，冷淡卻可愛。

心中頓時充滿了喜悅，為了有了新的玩伴。她情不自禁地走近男孩，伸出還帶著嬰兒肥的小手牽起男孩的小手，沉吟了一下，笨拙地對他說道：弟弟，你好！我是姐姐哦。

也許是她靠近太近，讓男孩難為情起來。他猛地把手抽回，惡狠狠地把她推在地上，後退了一步，冷厲地盯著她說：別跟我套近乎，我跟你不熟！說完，嘴唇便緊緊抿起。

隔著畫卷，看著梓清緊緊抿著的小嘴，梓聿的唇邊揚起了一絲柔和的笑意。

透過這些畫卷，過往的片斷一幕幕地重新出現在她眼前，不論好的丶壞的；深刻的丶模糊的，一樁樁丶一件件無一遺漏地讓她再感受一遍。然而，她才剛剛觸及，卻又一瞬即逝，它們如流沙般滑過掌心，留住不得。

到了後來，她才隱約明白那些間或穿插其中的灰白色丶讓人看不真切的畫卷，大約便是她六歲以前的記憶。

直到所有的？畫卷都在她面前停駐過以後，畫卷便如來時那般向著未知的方向呼嘯而去，徒留梓聿一人站在原地。

白茫茫一片的視覺衝擊，讓恐懼再一次爬上她的心頭。她下意識地往畫卷飛走的方向奔去，追趕著那些帶著她記憶的畫卷。她一直跑一直跑，可是不管她怎樣跑，終是敵不過風的速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畫卷飄然遠去。

逝者如斯不可追……這個想法在她的腦海中輕輕滑過。她體內的力量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一般，使她倒在地上，倦極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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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梓聿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她已然回到了那個酷似嬰兒房的牢房。

她只覺渾身虛軟無力，習慣性的頭痛在額間纏、綿。待頭痛緩和過去以後，她試圖用手將身體撐起，想要坐起身子，卻又立即重重的倒回地上。

看來她不得不繼續躺下去，因為現在的她連起床的力氣也沒有。也許，她連想事情的力氣也沒有。

無臉人形出現在牢房的時候，梓聿的大腦正處於放空狀態。當她看到白色的人形麵糰時，足足用了數秒才得以反應過來。它拿出了一張公文置於身前，這個動作給人的感覺還有模有樣的。它用嚴肅的語氣說道：軍事法庭編號六一零一一，方梓聿方少尉先因為私自更改時空旅儀戶口許可權丶私自離開崗位和協助他人利用時空旅行儀偷渡而被停職調查。後，又被發現遺失、身份晶片。經過記憶審判後，軍事法庭裁定方少尉不用為前三項罪狀承擔罪責。

聽到此處，她不由有些欣喜。

不承想，無臉人形的判詞還沒有說完，它接著道：然，遺失、身份晶片乃是嚴重的過失，軍事法庭決定摘去方梓聿的少尉頭銜，貶為軍校生一階，並勒令其進行記憶復甦手術及相應軍事訓練，擇日復職。

欽此！梓聿在心裡暗暗為它補上了這一句，感覺如果她跪下，回一句謝主隆恩的話，那麽無臉人形便應與那說著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的小白子無異了。這樣想著，心中卻高興不起來，唇邊徒掛著牽強的笑意。

無臉人形沒有理會她，身形一轉，往前踏了一步，便憑空消失於原地。

她並不在意軍階的轉變，反正她本就不清楚這東西的含義和作用。只是，無臉人形所說的那個記憶復甦手術刺激著她的神經，到底有什麽理由非要她恢復六歲以前的記憶不可？

轉念一想，她忘了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剛才無臉人形根本沒有提過，她究竟何時才能離開這個給嬰兒耍樂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