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經無為

凌風到辦公室的時候已經快9點了，還好今天沒有什麼急事。走進辦公室，習慣性的打開電腦，在如今的社會裏，電腦已經成了辦公設備中必不可少的一個硬件，網絡則成為另一個極其重要的因素。電腦和網絡為辦公帶來極大便利，但在另一方面卻助長了人的惰性，至少現在很少有人能寫出一手漂亮的字了，因為很多時候根本不需要人動手寫字。剛坐下，李強就推門走了進來，將門輕輕掩上，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今天開常委會，又在研究人事。」頓了一下又道：「辦公室有一些人要動。」

在行政部門上班，很多事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尤其是在人事任免上。哪怕很多人事調整已經人盡皆知，但在沒有公示之前，沒有人會公開談論。這是大家共同遵循的規則，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有時候這些規則卻遵守得比任何制度都徹底。行政機關是個等級分明甚至是森嚴的地方，區長就是區長，局長就是局長，主任就是主任，幹部就是幹部，職工就是職工，誰掌權，誰簽字，誰審批，誰閱文，誰開什麼會，誰說什麼話，誰坐什麼車，儘管沒有明文規定，但誰也不會弄錯。一句話，身份和身價等同，級別和實惠掛鈎。

所以，才有無數人爭破頭的往上爬，只是大家競相往高處走，路上自然擁擠，絕大部分人不能心想事成，如願爬上去。

李強已經在區政府辦呆了六、七年，做事勤勤懇懇，寫得一手好文章，前幾年解決了副科，任經調室副主任，雖說是副科，但沒有什麼實權，只是個給領導爬格子的位置。這幾年，辦公室領導換得勤快，幹部交流的也很勤，李強沒有背景，也沒有過硬的關係，就一直沒被提拔，因此心裏一直有股怨氣。

凌風頭幾年對這些事也很上心，做起事來認真負責，但每次提拔都沒有他的份，因此心也淡了，對人事調整變得漠不關心，聽到的消息也權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說起來，他真的很委屈，大學畢業后原本老師當得好好的，後來聽從父親的安排到行政部門上班，原本是為奔個前途，但後來才知道，組織部有規定，1997年並軌后的大學生都不承認幹部身份，而他又恰恰是1998進的大學。雖然後來辦公室領導在人事研究時也上報過他的名字，但組織部通不過，就一直耽擱下來了。如果說這個政策一視同仁的話，凌風也不會覺得委屈，但事實上，很多和他身份一樣的人都被提拔了，而他每次卻被卡在政策上。過了很久，他才算真正明白，政策就是用來糊弄那些沒有關係和背景的人的工具。

凌風經常和朋友自嘲地說：「我就是一個連低保都沒有解決的貧困戶。」

李強又和凌風絮絮叨叨的聊了一會，才轉身離開。

凌風坐在椅子上思緒萬千。

要說凌風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前程，那就有些虛偽。曾經有段時間，他為身份這個問題愁腸百結，也想過很多辦法。辦公室領導找他談過，也向他許諾過，在組織部研究人事時也提過，但由於沒有領導真正為他講話，因此總是被卡在政策的口子上，是以到如今，他也有些看開了。只是，辦公室工作紛繁雜亂，經常加班加點，他的工作能力又比較突出，因此承擔了很多原本不屬於他職責範圍內的工作。領導用人有種習慣，工作時用工作能力突出的人，需要應酬休閑時，用的就是會來事的人。會來事，能陪着領導應酬休閑的人，才能算真正算領導身邊的人，而往往領導提拔也都是身邊的人。是以如今，絕大多數局裏的一把手都不懂業務，而精通業務的基本都是副職。一把手管人事和財權，副職管業務，相得益彰。

他心裏有些煩躁，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如同茶几上擺滿的「杯具」。

壓下種種思緒，凌風開始仔細揣摩老者今早所說「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告而守之，三日而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

這是老者所教內功心法《無為真經》的總綱，裏面概述了七種境界，即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徹、見獨、無古今、不死不生。這七種境界從字面上很好理解，但又有誰真能做到不死不生，生生不息呢？也許這僅僅只是一種內功境界的描寫吧，凌風如是想。

今晨，他因機緣巧合進入了「外天下」之境，心境空靈，渾渾沌沌，無外無內，無人無我，沒有空間，沒有時間，與大地共脈搏，與自然同呼吸，那種玄妙的感覺，讓人心神皆醉。他隱約想到，如能將這內功練到最高境界，也許真能達到「不死不生」之境？

他關上門來，開始體會老者所傳太極之精髓，好在他一個人一間辦公室，也不怕別人打擾。

太極首重「意」，心靜用意，用意引導動作，用意引導放鬆全身內外器官肌肉關節，意在拳先，拳到意到。招式之間一開一合，一虛一實，開中有合，合中有開，虛中有實，實中有虛，開中再開，合中再合，虛中破實，實中破虛。轉折騰挪輕靈沉着，中氣貫足，松則輕，輕則靈，由松入極柔軟，然後極堅剛，剛柔摩盪，即為輕靈沉着，中氣貫足兩足有力，下盤穩固。

想到今晨演練時，招數之間未有差錯即沾沾自喜，凌風不由暗自慚愧。此時對太極理解愈深，愈覺得博大精深。太極以意為先，不重招式，哪怕你招式打得再規範，不能做到以意馭拳，也只能得其皮毛。初時聽得老者說，太極三年方有小成，凌風尚不以為意，此時練到正酣時，方知此言非虛。

很快，凌風就進入物我兩忘之境，意在拳先，意到拳至，體內真氣流轉，生生不息。此時，他不再拘泥於招式之間，興之所至，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肩與胯合，肘與膝合，手與足合。內動導外形，外形合內動。內不動，外不發，始而意動，繼而內動，然後外動，慢慢體會到「形神合一」的妙處。

此時，敲門聲響，將凌風從物我兩忘之境拉了回來。他心有所悟，也不懊惱，走上前去打開門。

站在門口的是區政府辦副主任張建國，一張紅潤的娃娃臉，年紀不過三十五歲，卻有些略微禿頂。張建國道：「小凌，怎麼上班的時候關着門，啊？」一口的官腔，惹人生厭。辦公室副主任雖然不過副科級，卻是個實職，由於跟領導較近，都有些自以為是。

凌風道：「剛才被人順手帶上的。」

張建國有些不依不饒，道：「辦公室的紀律你又不是不知道，要開門上班，作為一個在辦公室工作幾年的同志，要為新來的同志做好榜樣嘛。」

凌風心裏不以為意，道：「我會注意的。」

張建國哼了一聲，道：「下午市政府督查室來區里檢查民政工作，你馬上和區民政局聯繫，搞個彙報材料，搞好之後，立刻給我審查。」…

民政工作原本不是凌風負責，他也懶得推脫，反正一推脫，指定會被一通訓斥，搞不好還會被上升到沒有團隊意識，沒有大局觀念的高度上。行政部門很敏感，辦公室副主任雖然沒有提拔你的權力，但卻可以在領導面前給你穿小鞋。你哪怕辛苦做了一百件事，但只要一件事沒做好，領導對你有看法，那你一百件事都是白做的。所以很多人在行政部門上班，寧可不做，也不願意做錯。只是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還是沒有選擇做與不做的權力。

交代完工作，張建國背着雙手，度著正步慢慢悠悠的走了，臨走時還板着臉說：「下次注意啊，小凌。」

凌風當然知道，這個彙報材料肯定是領導交代張建國寫的，但現在又有幾個人願意動手寫材料，尤其是那些自以為是領導的人。政府部門的規則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泥巴。這種規則甚至比叢林弱肉強食的法則更森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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