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糖人

第4章 糖人

「我來晚了」,二夫人邊走邊笑。

「正是這個時辰,不算晚」,王氏溫言說着。

「二嫂是個大忙人,晚一點也是為了正事兒,不像我干閑干閑的,成日膩在母親這裏,都快把母親絮叨煩了。」三夫人摸著肚子笑的像朵迎春花。

二夫人如今管家,俗務是不少,聽了這話就過來拉三夫人的手:「看你說的,我倒是指望你能幫幫我,可倒得敢開那個口呀,你如今的身子是咱們娘的心尖尖,我也是知道這時候的辛苦,可萬不敢求你。娘,您說是不是?」

王氏微微一樂:「怎麼就娶了你們兩個伶牙俐齒的,繞來繞去合著都在我身上呢。」

二人也不說話,只都在她跟前抿嘴笑了一氣。

王氏便又問:「老二呢?」

「他與同僚們有應酬,叫我跟您說一聲,晚上怕是要晚些,不敢打攪您休息,明一早兒過來。」

王氏點點頭,便又朝着鄭明薇招手:「三丫頭,到祖母這裏來。」

鄭明薇清清麗麗一張小臉,只是面色蒼白,身形纖瘦,多走幾步路便是一口氣上不來就要厥過去的樣子。

明玥知道這是個瓷器一般的人兒,挨不得碰不得,於是很小心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期間她看着三姐細細的胳膊頭一次感覺自己吃得可能確實多了點兒,不過下一瞬她又想自己現在還是個小屁孩,等以後長個子了自然就會變瘦,為此那剛剛冒頭的「少吃一點」的想法又被徹底打壓下去。

二夫人眼波流轉,在大姑娘鄭明珠身上頓了頓,咳了一聲就轉頭笑眯眯的問明月:「喲,七丫頭今兒個怎麼換人啦?這位就是大嫂特地給你請的教養嬤嬤吧?」

邱養娘並沒有吱聲,低眉斂目的沖着二夫人福了福。

明玥卻是小臉微紅,她有些笨拙的下了凳子,兩隻小胖手絞在一起顯示出了她的緊張:

「二、二嬸娘,怎麼我沒有帶奶娘您也能看出我偷偷吃了糖人兒呀?我叫她帶兩、兩隻,她卻只給了帶了一小隻,所以我不許她跟着我!可這樣也被您看出來了么?二嬸娘好膩害!」說着她不禁用帕子悄悄擦了下嘴角,像是生怕沾了糖沒擦凈,然後又怯生生的看着老太太。

她這話一出三老爺率先「噗嗤」一下笑出聲來,邊笑便問:「明玥吃的糖人是個什麼樣兒的?」

「是頭牛,還吹出了兩隻大犄角呢。」

「哈哈,看來小明玥最近沒有好好吃飯呀,餓的都能吞下一頭牛啦。」

「.......」。

先前眾人都只是掩嘴低笑,三老爺這樣一逗除了王氏外所有人都咯咯笑出了聲。王氏自己出身名門,他們鄭家也是有名的世族,是以於規矩上王氏極嚴,也不喜孩子們吃糖人兒一類的市井頑童才吃的東西。

但這只是王氏各人喜好,並非是什麼了不得的家規,且眾人瞧著明玥心虛害怕的模樣實在可樂,便都付之一笑,在這笑聲當中,二夫人輕飄飄略了龔嬤嬤一眼,是個安心的眼神。

王氏方才正滿身不舒服,聽了這話板臉沖了明玥:「你也知這事是不該的,明兒起便在房裏好好想明白,等過了五、六日,你決意不碰那些東西了再來與我說。」

「是,謝謝祖母不罰」,明玥顯得很有些難過。

鄭明珠和鄭明霞都皺眉看她一眼,顯然非常嫌棄,倒是鄭明薇對她笑了笑。

說了會兒話王氏便乏了,將她們都打發回去休息,明玥臨走前覺得有人在看她,便朝着目光之處尋去,卻是龔嬤嬤。

她忽然神來似的,用上了邱養娘的法子,茫然而困惑的直直就看了過去,片刻龔嬤嬤果然微微一笑,先行轉開了目光,心裏對自己的判斷力十分滿意:瞧著七姑娘這神情,確實是什麼也不知道的。

——也是的,碰上這麼一個只知道吃的主子,任誰也不敢亂說,因為說了和沒說一樣,還徒惹麻煩。

於是在龔嬤嬤的自得中,明玥邁著小短腿決定回去將餘下的一個糖人也偷偷吃掉。

她走的歡快,並沒有發現牽着她的邱養娘若有所思的神情。

今兒二夫人這話問得好,邱養娘想,——七姑娘也回得好。

邱養娘並非是尋常人家裏出來的,在那個出過三任皇后的歐陽世家裏她什麼沒見過,更遑論後來還在宮中教習過新人,與察言觀色一道早已是她的一種本能。

中午慶嬤嬤一進屋她就瞧著那神情不對,後來又有那番話,邱養娘心裏就有了底,她這段時日以來早將慶嬤嬤脾性看了個通透,料想一時也問不出個明白話,又看她忌憚著老太太這邊,——慶嬤嬤還沒那個資格惹到老太太跟前,約么就是管事的龔嬤嬤了。

她心裏清明,可來松菊堂前卻沒有囑咐明玥半句。

二夫人那話問的相當隨意,並且怎麼聽重點都是在邱養娘身上,但鄭明玥的答話卻半個字也沒有提她,而二夫人之後竟也沒再問,甚至沒再多看邱養娘一眼,顯然鄭明玥的某句話或者某種態度已經讓她安了心。

——這就有點兒意思了。

想起鄭明玥方才的模樣,邱養娘不禁又看了她一眼,自打進到鄭府,見了鄭明玥后,她就發現這個小丫頭似乎只對兩件事感興趣:吃和睡,一副安天命的模樣,沒有丁點兒聰慧的苗頭。

在邱養娘看來這也並沒有什麼不好的,若是長大之後還能一直對這兩件事感興趣那還真是心寬有福之人,世家小姐她見得多了,驕縱者有之、端莊者有之、聰慧著更有之,但能真正心寬明白善待自己的卻不多見。

邱養娘並不喜歡太聰慧的,她見過太多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例子;她也不喜太笨的,一句話說三遍還轉不過彎兒來,她想教都沒法子教。

到她的眼裏,女子還是愚一點兒的好,只要偶爾聰明那麼一下,而這聰明剛剛好能保護得了自己就夠了,再多,反而要自尋煩惱。

是以,明玥今晚的表現......你若說她說的是假話吧,那也不盡然,——她確實偷偷吃了糖人;可要說她全是因着這個那也不對,慶嬤嬤可不是只給她帶了一個,她也不是因為這事生了慶嬤嬤的氣。

可她就那樣回了二夫人,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情急和羞怯都真實自然,並且因此可以心安理得貓在房裏,不去請安了。

邱養娘看着眼皮已經開始打架的小胖丫頭,心想,這丫頭...還算太笨。

不過儘管如此,邱養娘也察覺到明玥隱隱的總有點兒逃避意味,按說她也是這長房裏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不必總差那麼一絲底氣。

在心裏揣度片刻后,她幽幽出了口氣,人與人之間是講求個緣法的,本來她已經給自己置辦好了養老的地方,不料她那唯一的侄子在外惹了事,當日急迫,是鄧環娘的哥哥伸了援手,自己今日會在鄭府,除了鄧環娘出高價的三請四請之外,大部分是因着要還這個人情。

有了這份人情,七姑娘又合了她的性子,這也便是緣法之一吧。

她心裏主意已定,便對着慶嬤嬤和紅蘭道:「你們去睡吧,今兒我陪着姑娘,日後也是同你們一起值夜。」

紅蘭和慶嬤嬤都是一楞,連明玥也使勁兒睜大了眼睛,邱養娘沒再說什麼多餘的話,面上卻是溫和起來。

明玥受寵若驚之餘困意也消了一大半,歪在床上聽着邱養娘講了半天故事之後她才明白,人家這是覺出了她的消極態度,給她慢慢做心裏輔導來了。

呃.....這其實也不能怪她,小時候深受「毒蘋果」的影響,一直對繼母不待見,如今知道自己的親娘是別人的繼母,她心裏總是有點彆扭。

加上這一兩個月鄧氏不在她身邊,還沒親近起來。

不過邱養娘的故事講得生動有趣,明玥聽着聽着也就入了心。

她們這邊夜半未眠,另一處也正在喁喁私語。

二老爺鄭佑禮回府時已是二更天,洗去了微微的酒氣,二夫人林氏又伺候着喝了一碗醒酒湯,夫妻二人便閑閑的說着話。

林氏說了幾件日間小事,便話頭一轉冷哼了聲:「母親對明珠那丫頭也忒偏心了些。」

二老爺仰躺在床上,手臂搭在額頭,聞言便含糊道:「明珠不一樣,幾歲就沒了....」他的本意是說鄭明珠沒了親娘,又打小養在老太太那裏,老太太自然要多疼一些,不過林氏打斷了他的話:「有什麼不一樣的,都是嫡親的孫女,咱們明薇還身子弱呢,更要人疼!就今兒明珠手上的那串珊瑚手釧我原也是見過一回的,那麼好的東西我原想等明薇訂了親老太太填妝時我厚著臉討上一討,誰成想轉眼就戴到了明珠手上......。」

她說到這裏心中愈發不平,忽又觸到了自己的傷心事,聲音竟哽咽起來:「若是咱們第一個孩兒順順利利產下來.....如今也跟明珠一般大了,現今想來也只能自己關在屋裏暗自傷懷,咱們的孩子.....終究是不能同大房和三房比的.....。」

二老爺先前聽到她說起那未能出世的孩子也正暗暗嗟嘆,然而聽到最後一句卻驀然變了臉色,——他是庶出,縱然後來改記在嫡母名下,吃穿用度都與大老爺、三老爺一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裏是多麼的小心翼翼。

皺眉坐起,他似乎又看見了親娘在自己眼前倒下的一瞬。

「好端端的,你又提這做什麼!」

林氏瞧見丈夫的神色,一時倒停了話兒,心裏也暗怪自己一時嘴快戳到了丈夫的痛處,連忙深吸一口氣將那哽咽壓了下去,又慢慢依偎到他身邊:「不論如何,我同你總是在一起的,咱們有薇姐兒,慕哥兒,別人不疼,咱們疼他們就是了,一樣熱熱鬧鬧的過日子。」

二老爺神色緩和一些,摟着林氏的肩膀輕輕嘆了口氣,林氏有心要他高興,便把剛才的話壓下不提,只道:「慕哥兒也快回來啦,前些天看阿祿捎回的家信,字雖不多,但條理清楚,工工整整呢,阿祿說先生對慕哥兒很喜歡,定是能留在那裏跟着范先生求學的。」

頓了頓又有些幸災樂禍的說:「反而瑞哥兒生淘生淘的,聽說范先生的花瓶都叫他打了倆,約么著夠嗆,怕是要被趕回來呢。」

二老爺也終於稍稍輕鬆起來:「瑞哥兒那孩子打小就是個淘氣的,慕哥兒天資雖不能說頂聰慧,但勝在勤奮,是個好孩子。」

這話本是林氏起得頭,但聽到丈夫這樣說她又冒了些微酸氣,似嗔似嬌的探過臉去:「慕哥兒好,我們薇姐兒就不好啦?」

「好,都好,他倆在我這裏都是一樣的疼」,二老爺一面說,一面抱着林氏拉下了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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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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