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算盤

第23章 算盤

午間微風習習,明玥跪坐站在榻上幫鄧環娘捏肩膀,剛剛午睡起來,她手上又沒什麼勁兒,不過在那瞎捏一通。

鄧環娘半靠著著引枕,卻覺得只要是女兒在跟前,那就是無比貼心,娘兒兩個心情舒適,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話兒。

「娘看我昨兒繡的蝴蝶好不好?是不是栩栩如生展翅欲飛?」

鄧環娘抬手接過在眼前晃來晃去的絲帕,端詳了半晌,牙疼似地問:「七丫,你這繡的真是蝴蝶么?娘怎麼沒看出來?這荷花倒還好,但荷花上不應該是蜻蜓嗎?」

明玥:「......那不是荷花,是秋英。」

鄧環娘:「.......」

明玥有點兒鬱悶:「您怎麼跟爹爹說的一個樣兒?」

鄧環娘忍俊不禁:「你爹爹也這般說?那咱們是不是得給你換個針線上人啦?」

明玥道:「不過爹爹還說,我這比上個月繡的好多了.....」

鄧環娘笑著沖邱養娘招手:「養娘你快把這些帕子按著時候先後都給她存起來,等到過幾年她要自己個兒綉嫁妝的時候再拿來給她看,我怕她到時不承認這是她繡的呢。」

明玥默默,怎麼又說綉嫁妝啊?這.....她要不要害羞一下呢?

她在這低頭想,鄧氏在一旁看著卻已經以為她在害羞了,便逗她道:「我們家小七丫也知道害羞了?看來是長大了,來,娘問問你,你覺得你文禎表哥好不好?」

明玥本是在跟鄧環娘逗樂子,冷不丁聽著這麼一句登時傻眼,撲閃著大眼睛噎的半天沒說上來話。

鄧環娘樂了:「娘明白了。」

明玥簡直欲哭無淚......您明白啥了?

她求救似的看向邱養娘,邱養娘如今同明玥極有默契,雖也在抿著唇笑,不過看明玥那個表情還是上前岔開話題道:「夫人這些日子身上總是不爽利,又愛頭暈犯困,還是得找個大夫來看看才放心。」

鄧環娘半坐起來擺擺手:「沒大礙,我心裡有數。」

明玥也覺得鄧氏這陣子總沒精神似的,也正要勸,丫頭進來稟說:「三夫人來了。」

屋裡頭幾人對看一眼,都有點兒意外,明玥瞧著紅蘭打剛才回來就沖她使眼色,八成是今兒中午見了焦嬤嬤有事要回她,便低聲笑道:「三嬸嬸大約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娘,我先進裡間去,咱們看看再說。」

鄧環娘抬了抬漂亮的下巴,示意她在裡邊聽就是。

「大嫂,我可進來啦。」三夫人人未到聲先到。

緊跟著小丫鬟一打珠簾,伴著一陣香氣三夫人風也似的飄了進來,盛夏天氣里,董氏著一條深綠色綉金菊的高腰襦裙,粉藍色抹胸,外罩一件薑黃-色印百蝶的輕薄紗羅大袖衫,隱約可見白皙的胸脯和一截帶著金飾的皓腕,兩臂間掛著葡萄紫的帔帛,輕飄飄垂下,十足的貴婦風情。

鄧環娘隨意的攏了攏頭髮,由丫鬟伺候著剛穿上鞋,見三夫人已然進來,便即笑道:「正要去迎一迎你呢,你卻不給我這機會。」

董氏咯咯笑了一聲:「自家人,還迎什麼迎.....哎呦,這天兒是要熱死個人吶!」

鄧環娘看她一頭的香汗,便道:「就是,熱得人連動都不想動,你快坐下歇歇,冰鎮的酸梅湯行不行?」

「還是大嫂知道我,我就好這口。」董氏抽出帕子拭了拭額頭上的薄汗,不客氣地坐在鋪了席子的榻上。

鄧環娘吩咐人端了幾碗冰著的酸梅湯來,也賞了跟來的兩個丫鬟一碗,叫她們分著喝了,又上了些瓜果,這才坐下同董氏說話。

董氏一碗涼涼的酸梅湯下去,汗消了不少,騰出嘴來說話:「打從大嫂自鎮州回來,我一直盼著你到我那坐坐,咱們妯娌間好親近親近,可總不見你來,今兒想著大嫂或許得閑,我就自個來了,大嫂這會子可不忙吧?」

「不忙」,鄧環娘道:「我就是懶,尤其現今天兒一熱,聽著外面的蟬曬的吱吱叫,我身上也提不起勁兒來,倒想著去找你說說話,又怕你忙著帶八郎沒空兒跟我嘮閑磕兒。」

「哪兒的話」,董氏擺手:「小八快三歲了,正到了淘氣的時候,真是連狗都嫌,如今在我跟前一刻也呆不住,成日里東淘西淘,我想抱一會兒都不行,索性由著丫鬟婆子們陪著他鬧去,我自己倒落個清閑。」

鄧環娘拈了一顆葡萄,笑說:「男孩子家家,淘氣些才好。」

董氏嘴上幸福地嫌棄,眼睛里卻全是笑意,不過她轉眼就意識到並不適合在鄧環娘面前說這個話題,於是便即打住,轉身沖著其中的一個丫頭招手:「琥珀,快將東西放到這來,你再抱一會兒裡頭的冰塊都要化了。」

鄧環娘方才就注意到這丫鬟懷裡抱了個小木桶,只靜等著想看董氏要賣什麼關子。

丫鬟聞言過來將小木桶放在矮几上,董氏笑嘻嘻的揭了蓋子,鄧環娘探身看了看,——卻也不是什麼特別稀罕的東西,底下用冰塊鎮著,上面是一層新鮮飽滿的荔枝。

——當然,對於鄧環娘來說雖不稀奇,但若擱在尋常人家,那可是稀罕之極的東西了。

董氏就手剝了一顆遞給鄧環娘:「大嫂,嘗嘗。」

鄧環娘接過來咬了一口,旋即笑了:「喲,這可是掛綠呢吧,這個品種的荔枝可是多往宮裡頭送,咱們一般吃不著,還是你有法子,瞧這還新鮮的很吶。」

「還是大嫂見多識廣」,董氏說著,也不用丫鬟,自又剝了一顆給鄧環娘,自己也吃一粒,低笑道:「我知道這些東西在大嫂眼裡都是沒甚稀罕的,比這好的怕也不知吃過多少,不像我這人見識短,有點兒東西便忍不住要四處獻寶。」

鄧環娘聞言正了正臉色:「你可別這般說。這東西在我瞧著也是稀罕的緊,想求都求不到,今兒托你的福才能嘗上一口呢。若論見識,你也是知道的,我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可比上你們。」

董氏叫屈:「好嫂子,你知道我不是那是個意思,可別和我較這個真兒。」

鄧環娘心裡明白董氏不可能是專門來挖苦她的,只笑吟吟地擺手,董氏便接著道:「不過在咱們眼裡稀罕,在別人眼裡卻是不當什麼的。」

鄧環娘挑挑眉:「哦?」

「這『掛綠』難得,我姐姐讓人快馬加鞭的總共給我送來五桶,我今兒上午先送了一桶去孝敬老太太,——大嫂你知道,老太太愛吃這些東西,自然心裡頭也是有數的。正巧那會子二嫂也在,也跟著嘗了兩個,我就想著晚點兒給二嫂送些子過去,誰成想人家吃了兩個后一樂,說這荔枝肉有些脆了,倒不如咱們府里進的『米枝』味極甜,口感糯而滑嫩。呵呵呵,大嫂,你說她這是逗趣兒呢還是說真話呢?我當時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鄧環娘一哂,——原來董氏挖苦嘲諷的對象是二夫人林氏。

荔枝是南方水果,「掛綠」這一品種更是自去年才開始作為貢品。

先帝在位期間,舉國上下崇尚節儉,先帝以自己為表率,一日三餐都是有嚴格份例,有時吃的甚至與尋常百姓無異,臣子們自然也不敢太奢侈。

到了今上即位,頭三年仍是秉持著先帝的作風,不奢侈不納妃。三年之後,大概是實在熬不住了,美人兒一大把一大把地往宮裡划拉,生活也開始日漸奢靡起來,更是帶的人們都以攀比為風。

林氏雖也算出身書香門第,但家道早落,後來更是跟著母親寄居在姨母家裡,當初不過是仗了個嫡出的身份才得以嫁給二老爺,所以論這些珍奇東西自沒有鄧環娘這般打小就扎在金銀堆里的人見得多。

——今兒一嘗之下,沒有立即識出來,又察言觀色的見王氏吃時微微蹙眉,是以隨口說了那樣兩句對於林氏來講也是情理之中,但聽到董氏耳中便即成了天大的笑話。

鄧環娘不想摻和這檔子閑事,只道:「興許只是玩笑。」

董氏立即撇了撇嘴:「她這『玩笑』在咱們跟前兒說說也罷了,這要是出去說,咱們鄭家的臉也叫她丟完了!要我說,前幾年也就算了,大嫂不在府里,二嫂為長,她管著家大傢伙兒沒甚話說,可如今大嫂回來了,您是正八經兒的長房長媳,論見識、論管家的本事,您哪樣不必二嫂強?只要大嫂有這個心,我頭一個支持!明兒我就去跟老太太說,這要是大嫂你當家,銀子定能都花在刀刃兒上,咱們呀,也可嘗到其他樣的荔枝啦。」

鄧環娘聽出話音兒來了,起身就著丫鬟端來的銅盆洗了手,好笑道:「我可沒那個能耐呀,這一大家子人,事無巨細的,二弟妹那活兒估計也不好乾。」

董氏眨著眼睛:「大嫂你就別謙虛了,再說這行不行的總得試試才知道,咱們當姑娘的時候,於管家一事多多少少都是學過一些的,我信得著你。現今別說她有錯處,便是丁點兒沒錯處,立時換了大嫂那別人也不能有話說,長媳當家,這是合情合理啊!咱就是為了這口氣,也得試一試,對不?」

鄧環娘立時皺眉:「她有錯處?什麼錯處?沒吃出你的荔枝品種了那可算不上事兒。」

「當然是另有其他事情」,董氏神神秘秘一笑,卻是不往下說了。

——明顯是吊著人的胃口,要看鄧環娘有沒有這個心。

鄧環娘最討厭別人將事情拉來扯去,心下不耐煩,當即便想回絕了她,卻聽見隔間的門棱輕輕響了兩聲,遂改口道:「這可瞎說不得,你可瞧仔細了,有證據不成?」

三夫人笑吟吟的:「端看大嫂願不願費這個心了,我手裡倒是有根兒線。」

鄧環娘捋了下袖子:「這看看再說吧,你也知道的,過段時日怕是要將大姑娘的婚事定下,得不得閑還是兩說。」

董氏本也沒打算立即得了答覆,試探一下,該透的話已經透了,也便起身:「那大嫂便歇著,閑了也常到我那裡坐坐。咱兩個都是閑人,又不似二嫂一般腳不沾地,沒事兒就來解個悶兒唄。」

「你不嫌我煩,我閑了就去。」

「看大嫂說的,就沖您每次來都給小八的賞,我就巴不得你天天來。」——這倒是實話,鄧環娘聽的失笑,董氏又似一陣風一般飄走了。

「哎呦,可走了,三嬸嬸這衣服上是熏了多少香啊,我在裡間都快香暈了。」明玥捂著鼻子道。

鄧環娘笑著點點她,讓紅蘭和青楸給她剝荔枝,明玥吃了兩個道:「這沒有前幾天舅母給咱們送來的新鮮,個頭也小了些。」

「嘴叼」,鄧環娘換了身衣裳,重梳了頭髮,回來見明玥只吃了三兩個就不動了,不由帶著點寵愛地說:「你這往後慣常東西還進不了嘴了,娘養不起了呀。」

明玥卻搖搖頭:「不是,這東西吃多了不好,上火。」

鄧環娘便笑了,問:「你剛剛在裡間都聽見了?」

明玥表情有點兒好笑:「三嬸嬸這是架橋撥火來啦,母親有管家這個心思么?」

鄧環娘想了想,覺得明玥如今越來越有主見了,遂問道:「你覺得呢?母親要不要爭上一爭?」

明玥心裡若較真兒說,是想要鄧環娘管家的,別的不說,就如董氏所講,先前是鄧環娘不在,如今回來了,又不是犯了什麼錯,為什麼不能長媳管家?王氏要這一口氣,作甚麼就要把長房踩上一踩?這麼些年了,也該差不離一點。

不過她心裡卻還惦記著要先將龔嬤嬤這根刺拔掉,於是道:「依女兒看,眼下還不是時候。現在無論說什麼祖母那邊恐都得等大姐姐的婚事定下來再說,不然祖母哪能放心?況且聽三嬸方才的意思,她也未必有什麼實在的證據,大概有個影兒,要咱們沖在前面呢,一旦不是,她估計立時躲到咱們身後去了。到時長房與二房相爭,得利的不就獨她一份了么。」

說罷又樂了:「她剛才在娘面前這般說二嬸,在祖母面前還不得把人笑話成什麼樣兒呢!」

鄧環娘聽她這話直說的像大人了,不由怔了一下,隨即讚賞的看了邱養娘一眼,也道:「對,娘也覺得眼下不是時候。」

——不過她為的原因和明玥的原因倒並非一個。

明玥先在裡間聽了紅蘭的回話,這時又聽了三夫人的小心思,回到廂房便沖邱養娘笑道:「養娘,焦嬤嬤倒和咱們想到一出去了。」

邱養娘點頭:「三夫人今兒來得急了些。」

明玥道:「她怕是受了什麼刺激了,這時候焦嬤嬤上門正好,看看三嬸的態度之前的事咱們就清楚了,養娘,我賭一個糖人她會拉攏焦嬤嬤,您賭不賭?」

邱養娘面無表情地想了想,說:「那老身押兩個糖人,也賭她會。」

明玥立即蔫了下:「這樣我贏了還要輸一個糖人....」。

邱養娘看著她道:「她想拿咱們做槍,咱們先試試她?」

明玥嘿嘿笑,叫來紅蘭暗暗吩咐了幾句,紅蘭點著頭用心一一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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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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