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她這麼一說,陸焚夜才想起來,確有此事,而自己所「看」到的,不過是往昔的噩夢。於是他也長出了一口氣,對沈秋凝道歉道:

「抱歉,是我……」

「陸公子做惡夢了吧。」沈秋凝理解地看着他,然後攏了攏衣裙,坐在了他的床邊,關切地看着他,「人受了重傷,在意識迷茫之間,都會做惡夢的,我理解。陸公子,你現在感覺好一些了嗎?」

陸焚夜點了點頭,又道:「唐姑娘呢?她怎麼樣?」

「藍姑娘把她救回來了,只是……」說到這裏,沈秋凝的神色有些詭異,似乎覺得議論別人不好,但是又實在忍不住。她天人交戰了一會,看着渾身是傷的,剛從噩夢中醒來的「陸焚影」,給自己找到了八卦好友的借口——她是為了幫助病人緩解情緒!

「她的面具扔了,臉腫了一大塊,還有巴掌印……簡直……簡直……有點……」

話音未落,她掩住櫻唇,吃吃地笑了起來。唐劍翎和藍藺回來的時候,所有的人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雖然唐劍翎的容貌的確俏得冷艷,只是腫起的臉頰上那一個引人注目的巴掌印,實在是讓人……

覺得略搞笑。

陸焚夜倒是很好奇唐劍翎面具下的真面目。他想着那個場景,也笑了出聲:「她沒事就好了。那情報有用?」

「嗯,大用,那裏記錄的是他們想要封鎖安祿山與安慶緒死亡的消息的辦法,還有他們下一步的軍力調動情況。」沈秋凝開心地點了點頭,「王督軍已經派人聯繫上了天策府的李統領,相信下一步的作戰將對我們十分有利。」

「太好了。」陸焚夜笑了笑,「我的傷是你治的?多謝沈姑娘。」

「不用客氣,好歹我們十個人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難過,彼此也多有了解,連異世界都去過,還謝我做什麼?」

沈秋凝查了查他的傷勢,發現沒有大礙后,便把他掃到地上的那些東西重新歸置好了。完成這一切后,她對他說道:「郭公子出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陸公子不要太着急。等他回來,我會第一時間讓他來找你的。」

「……」

想起自己剛剛醒來那一聲驚天動地的「郭邀」,陸焚夜覺得臉上有些辣,只好小聲道了謝。在沈秋凝「我說過啦別那麼生分」的話語中,她拉上了帘子,熄滅了燭火,而陸焚夜再次陷入了睡眠。

……………………

他又夢到了郭邀。

他夢到他和自己在浮屠地宮裏的日子。

同門的指責,俠士們的輕蔑,還有倒在聖火陣里的屍體,卻不是死在他的手下。

他不願意用焚影聖訣殺害大唐義士,便只好用明尊琉璃體替郭邀抵擋那致命的殺招。郭邀每一次推掌便伴有龍嘯之聲,氣勢磅礴大氣,陽剛而正氣,卻奪取著十大門派俠士們的生命。

在最後一人倒下后,郭邀收起了打狗棒,沉默不語地凝視着前方。

陸焚夜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卻只看到浮屠地宮的地道。一個又一個的火把拱衛在石壁上,通道隱沒在黑暗的深處。

他的前方是無盡的黑暗。

陸焚夜收回目光,看着郭邀的眼睛。那雙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了無盡的黑夜,那是無盡深黑的的罪孽之海、苦難之涯。一旦落入了,便再也沒有爬出來的可能。

「郭邀,你父母的仇、姐姐的仇,報了嗎?」他這麼問他。

郭邀抬起頭,那雙凝結了罪孽之海的瞳孔看向陸焚夜,似乎在探尋他是不是在嘲笑自己,或者質問自己。然而陸焚夜的確沒有這個意思,他只是單純地想要知道,在這無止盡的、無目標的報復里,他被仇恨所纏繞的靈魂是否得以解脫?

「報了。」郭邀說,「在那個搶走我姐的神策惡棍死的時候,他們的仇便已經報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投靠安祿山?」

「為了推翻大唐的統治。」

「即使接替大唐的,是一個比之前的皇帝更加昏庸、軍士更加殘暴且欺男霸女的國家?」

郭邀沒有回答,也沒有露出任何諷刺、挖苦、甚至自嘲的笑意。他的目光再次轉向了漆黑的遠方,然後又看進了陸焚夜一金一藍兩個漂亮的瞳仁里。

「焚影,我已經回不了頭了,而你的生活本來還可以步入正軌。你當初不應該回來,否則你絕對不用受這樣的苦。你本來應該和他們一樣,昂首挺胸地活在世上,即使是死,也是為了家國大義、抱着自己的理想而死去的。」

「然後和你為敵,與你勢不兩立,你死我活?」

這話聽起來的確像是挖苦諷刺,但是陸焚夜發誓他真的沒那個意思。郭邀看着他,目光里有什麼深邃的東西一閃而過。那東西——或者說——神色閃現的速度太快了。陸焚夜沒有捕捉到,而郭邀,再一次,玩世不恭地翹起了嘴角。

「焚影,如果和你對立,死的人必然是我。」

「我的明尊心法不一定抵得過你的打狗棒。」

「不,你理解錯了。」郭邀卸下腰間的酒壺拎在手裏,卻並沒有仰頭喝酒,「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站在這裏,讓你殺。」

「為什麼?」

「因為我欠你太多了。」

……………………

「我欠你太多了。」

郭邀的話語依舊回蕩在耳畔,而陸焚夜慢慢睜開了眼睛。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早,此時此刻,太陽已經落山,帳內一片黑暗。自小修習焚影聖訣的陸焚夜目力超群可以在黑夜中視物,因此這點黑暗對他來說沒有什麼。

腹部的傷口沒有之前那麼痛了。陸焚夜摸著受傷的部位,依舊覺得腦袋昏昏沉沉。

他夢到了和郭邀一起鎮守浮屠地宮的事。那時郭邀對自己說,「我欠你的太多了」。

他想,郭邀這話是對「陸焚影」說的。

那個為了他而欠了安祿山一個人情,在本來逃脫刀山火海后,又因為自己的緣故而義無反顧的踏入了深淵的人;那個為了他背叛師門,以手中彎刀護他一世周全的明教男子。

如此說來,他的確欠了「陸焚影」良多。

只是,郭邀如此虧欠「陸焚影」,但是無論是已經死去的陸焚影,還是現在的陸焚夜,他們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出於自己的意願,而並非任何強迫。

陸焚影求安祿山是自願,陸焚夜前來救郭邀、背叛大唐,背叛明教,背負一世罵名,與郭邀一同鎮守浮屠地宮、以明尊心法守護郭邀,這一切也是自願。

以郭邀那沒心沒肺的性子,他認為他虧欠「陸焚影」的原因,應該不是這些。

或者說,不止是這些。

那麼,到底是什麼呢?

懷着這樣的想法,他再次沉入了夢鄉。

……………………

浮屠地宮,聖火陣。

丐幫幫主郭岩一出手,便是漫天龍嘯,將郭邀打得節節敗退。郭邀並不是沒有還手之力,只是他靜靜地承受着郭岩的怒火,這是他應該承受的。

他這幅態度更是惹得郭岩憤怒。丐幫幫主一棍重重打擊在郭邀的心口,眼看就要敲斷肋骨的一瞬間,卻被日月雙刀架住!

第一次,他在浮屠地宮,換上了焚影聖訣的心法。

「焚影,不要!!」

身後傳來郭邀的喊叫。那聲音失了往日的灑脫肆意,居然有些顫抖,顯得可憐。

——不是吧,不過切了攻擊用的心法而已,何必大驚小怪呢。

「不,焚影,你快走,我欠你的已經還不清,而你若是切了焚影心法……我欠你的便更多了……」

——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切個心法而已,和欠不欠有什麼關係?

…………

最終,「陸焚影」敗在丐幫幫主郭岩手下,被明教教主陸危樓捉拿。

陸危樓要廢了他的武功,除非他將功贖罪,殺了郭邀,則可從輕發落。

郭岩作惡多端,的確該殺。

懷着這樣的想法,彎刀輕而易舉地沒入了郭邀的心臟,郭邀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眼神中反而有無盡的釋然。

——這是什麼表情?以為用一條命,就可以抵了欠下「陸焚影」的一切?

懷着這樣的心思,還有一些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注視着郭邀,將另一把彎刀扎入了自己的心臟!

周遭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包括陸危樓和郭岩在內,他們的神色似乎都是難以置信,然而陸焚夜並沒有覺得自己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嘩眾取寵」,他只是覺得,這麼做了,他不會後悔。

溫熱的鮮血濺在了郭邀的臉上,他的唇角總算是沒有了那絲玩世不恭的、可恨的、卻似乎意外適合他的弧度。郭邀震驚地看着他,卻也再也不能言語。兩人就這麼注視這對方,直到眼前因為死亡的迫近而出現黑色的倒影,直到兩人的靈魂一道墮入罪孽之海,苦難之涯。

——果然,能看到郭邀露出那麼震驚的神色,的確沒有什麼可以後悔的。

懷着這樣的感情,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向郭邀伸出了手,卻僵硬在半空中,最後無力地垂落在地上。

在意識消失的剎那,他聽見了神聖而幽遠的聲響,那是一個熟悉到讓他覺得陌生的聲音,那個將他的命運和郭邀的命運綁在一起的,已經故去的,他的大哥。

陸焚影的聲音低沉而悠遠,吟唱着每一個明教弟子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教義。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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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世之毒哥,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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