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他又做了那個夢。

那個縈繞了他五年的、如同詛咒一樣的、悲哀的夢境。

夢裏一個頭戴兜帽、身披白袍的明教男子倒在地上,胸口的血液噴涌而出,用手按都按不住。血像是噴泉一樣汩汩湧出,將原本纖塵不染的白袍染成一片刺目的血紅,將男子身下的黃沙浸染出一片褐色。

他流着淚,徒勞地按著男人的心口,卻換來男人重重的咳嗽。血沫噴濺在自己的身上,如同星星點點的梅花。男人看着自己的衣袍被血染紅,露出了一絲悵然若失的微笑。

不久前,就在這裏。那女子一襲純陽道袍飄逸得如同雪。她將長劍沒入男人的心口,鮮血噴涌而出,濺射在她的衣袂上,像是點點紅色的落梅。

被血染紅,徒增她的美麗。

她是惡人谷的人,是十大惡人中米麗古麗的手下。他愛上她,便註定是這個下場。

「哥!!焚影!!陸焚影!!!」

自己聲嘶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然而倒在地上的男人卻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

「焚夜,不要哭,眼淚和悲傷是沒有必要的東西。陸焚影一生,雖然短暫,但是倒也活得瀟灑,連死都是死在自己最愛的女人手裏,已經沒有任何遺憾。我的靈魂會隨着聖火一道離開塵世,你應該祝福我,而不是用眼淚向我送別。」

「哥……不……你不要走……你走了,我和郭邀……」他卻還是抽泣著,趴伏在陸焚影的身上。

即使受了如此重傷,陸焚影的聲音依然沉穩有力:「焚夜,答應我兩件事。」

陸焚夜扯下自己的兜帽擦了擦紅腫的眼睛。在兄長的目光中,他抽泣著點了點頭。

「第一件事。我希望你對郭邀隱瞞我的死訊。」

「可是——」

「答應我。」

「……」陸焚夜點了點頭。

「第二件事。我欠安大人一個承諾。他日若安大人有難,你必當全力相助,也算是替我圓了諾言。」

陸焚夜點了點頭。陸焚影總算露出一個欣慰的微笑,最後伸出手摸了摸弟弟的頭髮,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

夢到這裏便戛然而止。場景一轉,他跳轉到了另一個夢境裏。

……………………

男子的身形高挑勻稱,左臂到左胸的位置紋著青色和紅色的,栩栩如生的龍紋,顯得霸氣而又瀟灑。下半身的褲子也說不上是什麼顏色,左一塊又一塊地用各種花色的布打着補丁。他的腰間別着深棕色的酒葫蘆,葫蘆上拴著根長長的紅線,紅線下端鬆鬆地打了一個結。男人的略長的發雖然被髮帶束起,但是他給人的感覺是如此不羈瀟灑。以至於陸焚夜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甚至不覺得他是個乞丐。

而他也不該是個乞丐。

他武功高絕,一套打狗棒法連自己都無可奈何;他輕功超群,絲毫不輸於以暗殺見長的明教、唐門兩派,為了保證成功逃逸,而發明的高絕輕功。憑藉他的武功水準,想要考上個武狀元根本不是問題,只是,他不願意。

「小貓崽,你聽好了。」郭邀說這話的時候,嘴裏正吊著一根毛毛草,「中原的皇帝是個惡棍,他的手下,也就是那幫神策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陸焚夜說:「哥哥也是這麼說的。」

郭邀說的對,他初來乍到的確什麼都不懂。陸焚影倒是經常去中原遊歷,只是每次回來,他對中原的武林十分嚮往欣喜,卻對中原的朝廷、官兵嗤之以鼻。究其原因,不過是因——

郭邀的遭遇。

郭邀的家本在揚州再來鎮。家裏一家四口,除了父母,他還有一個姐姐。只是姐姐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巧被那神策兵痞看上,給強娶了走。

姐姐寧死不從,那神策兵痞便強行搶人。父母來阻攔,卻被那兵痞打成重傷,而郭邀當時尚且年幼,並無和那些神策軍對抗的力量,於是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原本和諧美滿的家就這麼被拆散。

後來的事情,包括郭邀怎麼拜入丐幫,陸焚影沒有仔細說。陸焚夜只知道,郭邀師從丐幫幫主郭岩,學成了天下至陽至剛的武功,憑藉一根打狗棒,不僅打死了那當年霸佔姐姐的神策軍,還端了他所在的軍營。

他因殺人被大唐監獄拘捕,典獄官並未聽從他的冤情,反而斷定他殺人事實確鑿,居然要將之問斬。

那時,早已經和他成為結拜兄弟的陸焚影自然不能親眼看着他被問斬,卻也苦於自己無法以一己之力劫法場。於是,他求助了安祿山。

……

每當想起這段往事,陸焚夜都有一瞬間的失語。當時安祿山叛亂之名已經有了些許,只是昏庸的中原皇帝依舊對他信任有加。而陸焚影在這個節骨眼上找上了安祿山,安祿山救郭邀的條件,卻是要陸焚影的一個承諾。

而陸焚影是信守承諾之人。在自己即將身死的前夕,他沒有選擇將這個承諾帶到墳墓里,而是讓自己的弟弟代替自己,完成未竟的諾言。

陸焚夜有時想,如果哥哥沒有選擇將這個承諾告訴自己,是不是自己就不用背叛師門,背叛大唐,鎮守浮屠地宮,誅殺前來討伐安祿山的俠客義士?

只是……

這不過是自我逃避的說法罷了。

……………………

場景再次轉換。他再一回過神,已是天寶十四年。

安史之亂爆發。

一年後,他聽聞丐幫首階弟子郭邀叛出師門,追隨安祿山,為江湖人所不齒。

陸焚夜知道郭邀遭受的一切,也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沒有用。對於一個被世界深深傷害過的人,他沒有權力用自己的看法試圖左右對方的意志。

更何況,就算他勸阻了,又有什麼用呢?

他能用什麼理由來說服他?換而言之,他能用怎樣的理由,向他論證他的姐姐、父母所遭受的一切,他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不過是廣大公平與正義中存在的一小縷不和諧的組成部分?

因為不知道怎麼面對郭邀,他便兩年來都沒有和郭邀聯繫。他還記得哥哥讓自己信守的諾言,但是他不願意替安祿山效命,因此他盡量避免涉足中原,一直待在大漠。

然而,天不遂人願。

郭邀來了。

還是那副浪蕩不羈、玩世不恭的樣子。在郭邀呼喚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便知道,郭邀把他認錯了。

「呦,焚影!可找到你了」他這麼喊他,然後親密地和他勾肩搭背,一股酒氣撲面而來,比之前他身上所有的酒氣加起來還多,不知道自上次一別以來,他每天要喝幾罈子酒。雖然說喝酒是件快樂的事,但是喝的多了,反而傷身。

那股酒味讓他皺眉,而自己有些無所適從的態度讓丐幫挑起了眉毛:「怎麼了?」

陸焚夜看着他,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

自己的確是遵照了哥哥的意思,沒有把他的死告訴郭邀——其實他根本沒有必要這麼頂住陸焚夜,因為郭邀比想像中的更加沒心沒肺。距陸焚影的死已經有一年多了,而郭邀不但沒來和兄弟通個信,反而消失的杳無蹤跡,就是陸焚夜有心告訴他陸焚影的死,也沒那個機會。

「陸焚影?回魂了嘿。」

再一回神,郭邀帶着半截手套的五指在他的眼前晃了幾個來回,然後是那張充滿了酒氣的、放大的臉:「怎麼,兩年沒見,你魔怔了?」

郭邀近距離端詳着他的臉,依舊沒能把陸焚夜和陸焚影區分開來。

這情有可原。

陸焚夜和陸焚影是雙生兄弟,容貌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性格吧。比起陸焚夜,陸焚影要灑脫肆意一些,這大概也是他能交上郭邀這種朋友的原因。

陸焚夜凝視着郭邀,瞳孔里燃燒着憤怒。

除了陸焚影在中原欠下的那些個風流債,他是哥哥唯一一個引為知己的人。哥哥如此看重他,郭邀居然還不能把他和他的雙生弟弟分清?!!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重重打郭邀一拳,然後狠狠地勒住他的脖子,讓他看清自己是誰,將他按在陸焚影的墓前謝罪。但是下一個瞬間,他忽然覺得,就這樣吧。

哥哥不希望自己的死訊讓郭邀知道,那麼自己……又何必呢?

這樣也許還不錯——既然郭邀不希望將兩人分清,哥哥也想隱瞞自己的死,那麼……遂了兩人的願吧。

反正一個兩個都是那麼沒心沒肺,前者連至交好友和他的弟弟都分不清,而後者死的時候都是笑嘻嘻的,不明白他們在想什麼。

既然那麼想不要心肺肝膽,那麼你們隨便吧。

於是他打掉了郭邀的手,道:「沒什麼。好久沒見你,一下子沒回過神來而已。」

較陸焚影,陸焚夜的聲線稍顯清越,仔細聽來是不同的。然而郭邀一如既往地沒有發現,反而皺了眉道:「你怎麼那麼愛發獃,話也變少了,簡直和你那弟弟一樣。說起來,那小貓崽去哪了?」

——啊,原來你還是注意到兩人的不同了嗎?

——既然注意到了,為什麼還要認定我就是陸焚影?

「焚夜回波斯了,一年半載的回不來。」陸焚夜勾了勾嘴角,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郭邀,你忽然來找我,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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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世之毒哥,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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