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去波洛爾山吧
第二天，休學訓示。
七彩木板兒帶着魔法的造光功能，把校長大人的鬍子都照的繽紛飛舞，儘管臉上的老褶在各種光色中也豐富了起來，溫雅和藹的老頭兒還是對初年級新人的舞台設計做出了高度讚揚，然後不厭其煩地向各位新生的第二次實踐作業提出了種種要求。
比如說，學煉金的，不要再把貓骨和蜥蜴骨頭搞錯了，炸掉半個實驗室。
哦，那個修魔法的，不要再一頭衝進聖王廳辦公大廳，聲稱要向獵魔人們證明魔法使的價值，被人家脫得只剩內褲扔出來。
對了，還有學戰策的，你一個不小心被山匪抓去也就算了，竟然因為怕留級，就帶着這幫山匪進行戰術輔助，和剿匪的汜河鎮駐防軍打架，還老老實實把這做成自己的暑期實踐報告，以後這種事兒，就算你做了，也不能寫成實踐報告給我交上來要學分！
「咳咳，」老校長平復一下激動的情緒，「還有那個修統御方面的……」
風靈遠遠望着訓示講台上使勁保持風度的老校長，對他的耐心表示了極大的敬佩，同時也對他擁有這麼一堆欠揍的學生表示了很深切的同情。
聽着老校長這麼一件件、一樁樁反覆叮嚀下來，她只覺得這個堂堂默多學院的校長、德高望重的長者，活生生就被掰扯成了一群桀驁不馴、還蠢得沒譜的貴族子弟的保姆一樣。
雖說也不是所有貴族子弟都這樣，但鬧出這種烏七八糟事兒的，絕對只有貴族子弟，人貧寒之家的學生就不出一點兒問題。
風靈正這麼想着呢，貴族子弟的波妮卡就從後面悄悄蹭了上來，「風靈，校長講完話以後，大家就要寫分組冊子了，你跟我吧，跟我吧跟我吧。」
儘管波妮卡聲音極小，但旁邊還是立馬兇狠殺過來五六道目光，有聲音飄過來：「波妮卡，風靈跟我組隊，我們說好了的！」
波妮卡不屑地拍著劍鞘看向那個說話的小男生，「說好了？管用嗎？風靈是我的，想要，打贏了再說。」
五六道目光都不甘心地虛了底氣，左顧右盼挪開了。
風靈低眼瞟了眼波妮卡，「我不和你組隊。」
五六道目光又蹭蹭地殺了回來。
畢竟，自己的作業實踐之外，實在是沒人想去做什麼軍隊掌訓啊，戰術推敲啊，魔獸捕獵啊、靈魂甄別啊……這種費力的事兒。搶方物學、歷史學這種只需四處遊玩兒的作業，是大多新生的夢想。
「可我一個人沒法做完實踐。」波妮卡有些沮喪，「上次莫蘭德嚇著了以後，就沒人願意和我組隊了。」
該！誰讓你把人一個粉粉嫩嫩學戰術的參謀職業給當成打手，不管不顧就扔到兩軍交鋒的刀口浪尖兒的？
上次寒假實踐，這瘋丫頭去正在交戰的七川前線做雇傭兵，一個人把三千人駐守的散川營寨打得稀爛，嚇得敵方連夜撤兵，整個七川戰線幾乎兵不血刃就劃上了句號，也差點兒嚇瘋了和她組隊的實踐搭檔！
風靈冷著臉，不搭理她。
休學訓示帶着校長大人不放心的叮嚀，直到午後炎日蒸起頹靡的水汽才結束，早捲起了學生們一身的疲倦和無聊感。訓示結束語剛剛落下還沒三十秒，偌大的會場就在各種傳送道具、速度加持、魔寵召喚、飛行道具……等等等等亂七八糟的驟起鬨鬧中，只剩出了幾抹淅淅瀝瀝的人影。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嗯，不愧是默多學院的學生啊，行動力都十分強悍。
會場往西推進五百米外，就是學院裏一眼之望的青柳湖畔。
碧色的倒影粼粼，有青柳垂枝的搖曳，有淡雲薄光的輕走，有湖東石塔斑駁的滄桑感，還有風靈不耐煩的身影，以及後面那個掰掰扯扯沒完沒了的小女人。
風靈已經由一遍遍的拒絕直接進化到無視階段，走到湖東石塔下，她對波妮卡帶幾分提醒和警告問道：「我要去見我的老師，你真的要跟我去嗎？」
風靈的老師是個年邁的老頭，名義上是個知識豐富的學者兼詩人，就住在學院裏孤僻的湖東石塔上，而她和勵志寫出不朽詩歌的小夥子馮德就是這位老師唯有的兩個學生。
風靈故意這麼一問，波妮卡頓時扁了嘴，「你們那個陰森恐怖的老師，除了你和那個腦子毛病的馮德，誰敢去找他啊。」說着話，這妮子就蹭蹭竄到前面堵在石塔門上，「你想去找你的老師，也行啊，只要答應和我組隊，我就讓你過去。」
風靈打量一下波妮卡雙臂張開擋在門前的模樣，嗯，這種沒防備的樣子，要揪着她一把扔出去也太容易了吧？於是一手卡在腰邊，以十分無奈的姿勢認真地疑惑起來：「你是真想攔着我，不讓我進去，還是有點兒懷念被我揍飛了的感覺？」
「你！」波妮卡氣惱不已，「我就做個樣子而已，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對我這個親密的室友做一點兒點兒的妥協嗎？」
「親密室友還行，」對這點做出了肯定后，「組隊不行，去波洛爾山，更不行。」
「你！」波妮卡又急又氣，淚珠啪嗒啪嗒就掉下來，風靈可一點兒都不覺得這是自己造成的，這小女人一天不哭一回就對不起她的眼睛，弄的風靈都有點兒奇怪了，這小女人淚腺怎麼這麼發達呢？
按說吧，她好歹也是世代將門的奧蘭家的掌上明珠，更不用說奧蘭家還是四大神裔家族之一，是等同於王室，甚至是比王室還要高貴的存在，以個人實力來說，她也是打遍同年級無敵手啊。
可這種威勢十足的身份地位，和眼前這個整天看着各種愛情悲劇小說、把自己淹沒在淚腺里的小女生實在掛不起鈎來嘛。
但，不管怎麼說，看到波妮卡這個哭死人不償命的樣子，風靈也不好再刺激她，就在一邊安靜等着她讓道。
波妮卡一邊哭邊死盯着風靈，就是不讓道。
安靜沉凝和一串串小淚珠的對峙沒完沒了，沒心沒肺，也越來越沒着落，直到——
「吱呀」一聲，波妮卡身後的門被人從裏面悄然拉開。
波妮卡被嚇著了，整個人都哆嗦一下，轉身回頭，淚水朦朧的雙眼悚然就看到了她口中那個「陰森恐怖的老師」。
老者一身深灰色的風衣風帽裹在身上，波妮卡只能看到他昏暗的下巴尖兒和乾枯的樹枝手，陰寒?人的聲音緩緩傳來：「你，要去波洛爾山？」
老人的眼睛明明被風帽遮擋，但波妮卡還是森森感覺到兩道抽幹人靈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我、我我……」波妮卡舌頭都打結了，僵硬得吐字不清。
「烏蘭老師，」風靈過來一把將波妮卡拽到身後，躬身問禮，隨即，又輕聲說：「您嚇到她了。」這種千年磨礪出來的威壓和肅殺之意，不是那麼容易應付的。
「呵呵，作為奧蘭家的女兒，未免太失格了。」老人烏蘭發出一聲干啞輕笑，天生的聲音讓人渾身不舒服，那種感覺，就像聽到夜晚深空種某個垂死者的凄嚎，帶着恐怖的陰寒——儘管這位老者並沒有嚇唬人的意思，只是很和善地搖頭做出評判。
烏蘭老師慢步走下門階，灰色長袍拖沓在地，垢了不少土漬，邊角磨得有些殘破，大概這位老者並不怎麼關心自己的衣裝，也不是個潔癖的人。
他微瞥了眼風靈身後目光瑟縮的波妮卡，沒再多言，只轉而向風靈說道：「這次的暑期實踐，你就去波洛爾山把那裏的書記官筆記拿回來吧。」
風靈愕然看着這個老頭，對於這樣的要求有些始料不及：「老師，您要我去波洛爾山？」
每個領主身邊都有書記官，負責記載當地的事件和人物，有點兒史官的性質。
他們的筆記，就是一個地方的歷史，眾多人物的傳記，會儲藏在當地的文書館兒里小心保存。
兩年前，波洛爾山淪為魔窟的事件發生的太突然，以至於當時只有城堡的領主和十幾個親衛騎士逃了出來，書記官則命喪在杳無生機的荒野上，和他的筆記一同遺落。
要找這個筆記，可不就得衝進那片死氣沉沉的魔窟里去？
烏蘭老師並不回話，只悉悉索索從懷裏摸出一個裝着淺藍液體的玻璃瓶，遞給風靈，「把這個灑在三千夜魔族降俘被埋葬的地方吧，這份夙願在我的實驗室里呆的時間太長了，我希望你能把它帶去波洛爾山，願他們的靈魂能得到先祖的指引。」
「您在為他們惋惜嗎？」風靈接過玻璃瓶，有些不解，「他們，曾是您的敵人。」感識微微探入，捕捉到了玻璃瓶中柔和而凝鍊的魔法氣息……烏蘭老師是想讓那三千魔魂回歸祖靈吧？
烏蘭默然轉身走進石堡，身影在石堡的昏暗中停滯片刻，蒼老而傷感的聲音隨着他指尖瞬息而逝的魔法，把聲音只單獨傳給了風靈：「他們，也是和我同源於月輝的血脈，是我的同胞，同為夜魔，我只願他們的靈魂能夠得到安寧。」
風靈一時默然。
她早知道烏蘭老師是隱居的夜魔族，對夜魔的歷史也從烏蘭老師那兒了解了不少。
夜魔曾有輝煌的文明，是大陸上最強大的種族之一，擁有着讓人類望塵莫及的長達一千七百年的正常壽命。
兩千多年前，白夜王一統夜魔各部，帶領夜魔一族歸隱於世。
當然，那時的很多夜魔族部族並不喜歡這個消極而窩囊的決定，武力反叛蜂擁而起，隨即又被白夜王以絕對的實力一一鎮壓，唯獨避居北荒深山的北荒夜魔存留了下來，成為迄今為止唯一和人類敵對的夜魔勢力。
不過，這個敵對的夜魔支脈也終於在兩年前被徹底收拾成了句號小圓圈——波洛爾山被屠殺的三千夜魔降俘，正是兩年前七國遠征軍剿滅北荒夜魔所取得的戰果。
風靈把玻璃燒瓶捏在手裏，有些疑惑。
烏蘭老師是一個已年過兩千歲的夜魔族人，在長壽的夜魔族裏，也是位知識豐富、地位尊高的長者，而且還曾是白夜王西寧一世、也就是那位一統夜魔並率領夜魔歸隱的王者的近臣。
北荒夜魔與白夜王對立了兩千年，八百年前西寧一世去世，其子西寧二世繼位為白夜王后，雙方更是暗中衝突不斷。
本該是敵人才對，為什麼烏蘭老師要為敵人的靈魂祈禱安寧？
不過疑惑歸疑惑，風靈理解到這是烏蘭老師認真提出的要求后，沒有片刻猶豫就做出了回應：「那麼，我會把您的心意帶給三千亡魂。」
風靈能進入這個享譽大陸的著名學院，全憑烏蘭老師的幫助，儘管風靈對於入學這種事並不熱衷，但也不妨礙她對烏蘭老師的那份關懷和照顧做出應有的回報。
她把玻璃瓶揣回懷中時，一直躲在後面的波妮卡跳着叫着撲了出來，興奮不已地呼喊：「烏蘭老師您太偉大了！萬歲！烏蘭老師萬歲！」
剛才是誰說烏蘭老師「陰森恐怖」來着？
風靈無語地看着這個高興瘋了的室友，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波洛爾山現在是個多麼可怕的地方啊？
烏蘭返回昏暗的石塔時，通往上方的木梯下，陰暗中有人輕哼一聲，問：「她就是風靈？和奧蘭家的女兒在一起啊，哼，這麼快就和東澤國勾搭上了。」
「她們之間……並不是你所想的，波妮卡對於東澤國國內的事恐怕一無所知。」烏蘭乾澀的聲音響起，身影在昏沉的石堡中頗為凄冷，轉而一嘆，「但風靈……」
烏蘭老師沒有把話說下去，陰暗中的人影冷哼一聲：「你這份仁慈，放在現在並不合適。」
「並不是仁慈。」烏蘭走到石塔的西側的窗口，遠遠望見波妮卡又蹦又跳的模樣和風靈淡漠的身影。「她不會是災難的源頭，她是我的學生。」
「呵！」陰暗中的聲音嘲諷一笑，「那你叫她去波洛爾山是什麼意思？那地方几乎沒人能深入到波洛爾山城堡而活着回來，尋找書記官筆記？難道不是想讓她去送死嗎？順手還能處理掉一個奧蘭家的小崽子。該死的奧蘭家。」
這聲音說到奧蘭家時，咬牙切齒，帶着鮮明的恨意。
「你也是試讀了第四預言全部內容的人，要明知故問嗎？」烏蘭望着窗外，聲音低沉下來，帶着幾分囑託，「別讓他們出事，這種事，我只能拜託你了。」
陰暗中的人影沉默半晌，忽然調笑着說道：「奧蘭家的瘋子也就罷了。那個風靈，你讓她去，她就真敢去，一點兒為難的神色都沒有，倒要看看她有什麼本事去波洛爾山。」
烏蘭老師枯澀的嘴角浮上笑意，他明白，這傢伙已經帶脾氣地接下了自己的委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