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258 君臨篇 棄夢

卷四 258 君臨篇 棄夢

他似沉浸在夢裏,睡得安穩,全然不知一把匕首已悄然抵在他的脖頸。

只要一個動作,就能了結性命,大仇得報。

可她,到底沒能下得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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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璽的臉色沉了一沉。即便光線昏暗,敏感如馬立忠立即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氣場,低着頭,把事情簡單說了下。

金陵城破那日,皇城大亂。斕瓴皇宮亂作一團,主子也好,宮女太監也罷,都倉皇逃命。事後清點了一下,那日死於踩踏的宮人達七十八人,如果不是顧青山率領一隊人馬及時趕到,恐怕會有更多的人喪命。

景璽入城時,皇宮裏只剩下羽林軍與沒來得及逃走的宮人。顧青山稟報說,承帝的妃嬪除了下落不明的洛繆瑩,其餘的都已找到。景璽看着底下一排戰戰兢兢、惶恐不安的女子,擺了擺手,讓她們兀自出宮離去。

彼時的斕瓴皇宮尚沉浸在死寂中,他去了凡靈宮,想起初時給靖辭雪帶路的情形,靜靜地站了許久。適時,一名士兵向他稟報,說是在宓羽軒里發現了羽貴妃與曹公公,這兩人都是與承帝關係極親近之人,士兵問他,該如何處置。

他給了花習習自由。可是,士兵再次稟報,羽妃與曹公公都不願出宮。他卻放任不再管,只吩咐了底下人不得打擾,不許為難。也正因此,澹臺綰晞至今未曾去宓羽軒探望過。

一年多來,宓羽軒無人問津,裏邊的人也甚是低調,景璽幾乎已經忘了花習習的存在。

曹公公年紀大了,又經歷了亡國之痛。病痛一來便再難擺脫。起初還能勉強撐著,可斕瓴的冬天素來濕冷陰寒,他本就疼痛難耐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

花習習不禁慌了神,他們是斕瓴餘孽,沒有太醫敢來宓羽軒診脈。曹公公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迷迷糊糊地拉住她的手,無聲寬慰。她咬了咬牙。去了紫宸殿。

馬立忠隱約覺得皇上對這位先斕瓴的羽貴妃與眾不同。想了想便應承下來,大晚上地在宮道上候着。他直覺,若宓羽軒里的那位出了事。後果絕非他能擔待的。

果然,他一說完,景璽就讓他去請太醫。

折騰了一晚上,馬立忠才從宓羽軒回來。卻趕上早朝時辰,來不及稟報便伺候着景璽去昭清殿。

「說吧。」下了朝。景璽忽道。

馬立忠尾隨着,「回皇上,命是保住了。」

景璽點了下頭。馬立忠看出他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便閉上嘴。

——

曹公公終究是沒能熬過這個冬天。

就在除夕這個千萬人家團聚一堂的夜裏。他永遠地閉上了眼,再不會睜開。

即便破城亡國淪為階下囚,都未曾掉過一滴眼淚的花習習。那一刻猛然放聲痛哭,她頹唐地靠着床坐在地上。遲到的眼淚如大雨傾盆,驚動了一隊正好巡邏過宓羽軒的羽林軍。

——

金蘭水榭照舊富麗堂皇。一派君臣和睦,歌舞昇平的景象。

一眾舞姬圍成圈,襯著中間的妙曼女子白衣如雪,在五彩琉璃燈下變得絢爛奪目。那翩飛的水袖急速如銀練,引得滿堂喝彩。

而目睹過當年那場「流雲婉月」的四人,卻因此失了神。

水榭外,無數煙花騰空而起,剎那間點亮了如墨的蒼穹。翩飛的長綾未歇,以天邊煙火為飾,中間的女子單足點地,飛快旋轉。

馬立忠眼尖地看到一小太監在水榭外探頭探腦地張望,遂不動聲色地從眾人後邊繞出去,不一會又疾步悄聲地返回。

澹臺綰晞端坐在鳳座上,目不旁視地欣賞歌舞,餘光里卻瞥見景璽在馬立忠附耳低語中臉色一瞬,眨眼間又恢復正常,只是不再有前一刻的怔愣與失神。

皇宮裏由來最忌喪事,宓羽軒又偏偏挑在大過年的出事,着實觸霉頭。澹臺綰晞是后.宮之主,這事瞞不過旁人,更何況是她?除夕晚宴尚未結束,便有宮婢悄悄跑來告訴她曹公公的事。

她以不勝酒力為由,回了凡靈宮,命貼身宮婢帶上幾個老嬤嬤與小太監去宓羽軒悄悄地處理後事。沒有擺到枱面上的事,后.宮眾人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觀念,就算有所耳聞也不敢亂嚼舌根,畢竟那是與先斕瓴皇室有關的人。

皇宮是天底下最風雲詭譎的地方,稍不經意,便是失了性命也未可知。

晚宴結束,曹公公謹慎地問,是否要派人去宓羽軒幫忙?

景璽負手走在雪地里,「不必了,皇後會處理好的。」不經思索,他徑直去了澹臺綰晞那處,留宿凡靈宮。

——

日子繼續這麼不緊不慢地過着。他處理朝政,政績蒸蒸日上,再次將偏置一隅的宓羽軒拋之腦後。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一封來自三虛嶺的密函。

隱衛在信上說,三虛嶺遭天災,慕氏夫婦亡故,孩子受到驚嚇,神情恍惚,已多日不會言語。隱衛沒有辦法,將他帶出三虛嶺,數月來輾轉於上陽與洛城之間,四處尋訪大夫醫治。

默默垂頭錄著書冊的白寧冷不丁在這酷暑天裏打了個寒顫,筆一頓,心道不妙。還未抬頭,就聽見冷冷的聲音響起:「白寧,你去一趟洛城。」

白寧的醫術舉世無雙,景璽相信有他在,那個孩子不會有事。然而,他沉寂許久的心卻因此又起漣漪。他強行克制住心底的衝動,不讓自己動筆傳令南邊的隱衛。半天過去,案頭的奏摺依舊累疊如山,他握了握手,走出紫宸殿,不帶一人。

或是失神晃蕩,或是冥冥之中的牽引。一抬頭,便看到了晦暗的三個大字——宓羽軒。

彼時已到了暑中盛夏,白光烈烈煞是刺眼。他推門而入。無數灰塵飛盪起舞。

眼前,是一座荒園。滿地雜草叢生,高高低低,參差不齊。其間,一襲藍白漸染的身影掩映在雜草間。

心未動,人卻已往前走去。

聽到窸窣聲響,花習習抬頭愣愣地朝他看來。神色木訥。天然素顏。白皙如玉,不戴一釵一環,卻已勝過萬千容顏。

「你是誰?」花習習歪著頭問他。

他神情微斂。淡淡回她:「朕是靖辭雪的……兄長。」

「靖辭雪……」她忽然有些恍惚地輕喃,心頭是久違的鈍痛,「朕?」目光終於落在他明黃綉金龍的服飾上,她驀然哂笑。「是你啊。」

「是朕。」景璽負手看她,她卻不以為意。收回目光,再次回歸先前發獃的姿勢,背靠假山而坐,嬌小的身形幾乎淹沒在雜草叢中。

「你為何不願出宮?」景璽問她。卻得不到回應。看她神色,像是沒聽見,景璽又問了一遍。「朕問你,為什麼不出宮?」

纖長的睫羽輕顫。花習習抬頭仰視他。眨眨眼,問:「你在跟我說話?」

景璽回了個不置可否的眼神,沒有生氣。

「你介不介意坐下,我仰著頭說話很累。」花習慣用手壓了壓身邊的高起來的草。

景璽舊地而坐。

花習習望着前方隨風搖曳的亂草,臉上無悲無痛,緩緩說道:「他曾許我關塞看雪,一生逍遙。可是斕瓴國沒了,花府沒了,娘親沒了,十一位叔叔沒了,阿承沒了,雪兒沒了,我太久沒有離開過這方天地,我不知道外邊的世界是不是還是我想要的那個?關塞看雪,沒了當初的那份肆意灑脫,我不確定我看到會不會只有悲涼?」

「浮生幻影,逍遙如夢,從我入宮為妃的那一刻起,就已步步遠離,與關塞與大漠背道而馳。走得遠了,我怎麼還回得了當初?」

看着她孤清的側臉,景璽忽然想起靖辭雪說的,習習一生追求自由,卻被鎖進了籠子,將年華葬送。

不知是因為心底猶然而生的憐憫,還是因為當年靖辭雪在他耳邊輕嘆的那聲「習習該怎麼辦」,總之他身隨心動,將花習習攬進了懷裏。

「從今往後,朕會是你的依靠。」

——

澹臺綰晞沒有想到,她與花習習多年後的再次相見,會是此番情形:凡靈宮大殿上,一眾妃嬪悉數到場。她高坐在鎏金煥彩的鳳座上,花習習以四妃之首「羽貴妃」的身份恭敬地立於大殿中央。

建都金陵,景璽取長補短,吸取先斕瓴的經驗,改革了許多體制,而後.宮妃嬪的體制仍沿用先前的。四妃,以貴妃為尊。

花習習封妃,用的仍是她先前的封號。朝中隱有說辭,但類似情況歷朝歷代皆有發生,朝臣們便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作罷。

——

如今的宓羽軒早不復荒涼景象,宮婢太監數十個,爭搶著討新主歡心。宮人們私下裏都說,羽貴妃深得聖寵,隱有超越皇后之勢。

花習習在宮裏待得久了,這樣的話早已見怪不怪。景璽經常會在她這裏留宿,賞賜的總是些稀奇卻甚得她心的小玩意兒。

或許她真的很得寵。

只是,誰也不知道,在她封妃的那晚,夜深如墨,景璽似沉浸在夢裏,睡得安穩,全然不知一把匕首已悄然抵在他的脖頸。

那時的她只要一個動作,就能了結景璽的性命,大仇得報。

可她,到底沒能下得去手。

她想,如此也好,她這一生便這樣過吧。

——

同樣,花習習也不知道。

那晚在她翻身躺下入睡后,那雙閉着的眼忽然睜開,即便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依舊銳利如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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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門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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