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菀蕪雪芝(上)

06 菀蕪雪芝(上)

阿苒背着草簍一路往望天崖走去。昨夜一夜風雪,今早雪倒是停了,只是風還大著。阿苒低頭摸了摸阿黃的腦袋,黑狗身上的毛落了一層雪,摸起來濕濕冷冷的。阿黃在主人柔軟的手掌中蹭了蹭,低吠了兩聲。一人一犬小心翼翼的穿過樹林。

其實,阿苒對去望天崖尋菀蕪雪芝也是有些猶豫的。

當初她娘就是為了給阿爹尋找菀蕪雪芝治傷,一不小心失足落下懸崖,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每當阿爹說起時,那麼一個被熊瞎子拍中也不吭聲的漢子,總會聲音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阿苒經常想,阿爹可是真心疼愛阿娘的,要是她的姑爺也能這樣就好了。

阿爹從來不許她單獨來這,只是更嚴格的訓練她的狩獵技巧。

阿爹常說的一句話是,功夫練得好了,自然就不會受傷。不會受傷,就用不着來這麼危險的地方尋找菀蕪雪芝。

阿苒自幼就和尋常人不一樣,不僅耳目、嗅觸、彈跳、奔跑、負重都遠超常人,就是負傷了后自愈的能力也比一般人強。阿爹把她保護得很好,阿苒久居山上,也沒有見過幾個尋常小孩,是以到現在都認為別人和自己一個樣。

望天崖對她來說,真心不算什麼難題,只要膽大心細,運氣好的話,今天就能找到菀蕪雪芝;若是運氣不好,小謝就只能毀容一輩子了。她倒是沒什麼,就怕他會難受。想到這裏,阿苒深吸一口氣,繼續前行。

望天崖本是這連綿群山中最具特徵的懸崖,筆直的峭壁,遇上好天氣時,崖上可觀雲海,故而始名曰望雲崖。若是在山下往上望,遠遠就可見此崖,猶如仙人一指般聳入雲端。當地百姓實在分不清到底天即是雲,還是雲上有天,便將望雲崖漸漸喊成望天崖。

阿苒家所在的地方,並非望天崖所在的山頭。望天崖離山下雲霞鎮最近,來山中狩獵的獵戶多了,漸漸就踩出一條小道。當初謝瀾曦逃亡時,為求穩妥,不往山路明顯的地方奔走,只能在樹林里穿行,陰錯陽差之下,竟來到了阿苒家所在的山頭。

這對謝瀾曦來說,真乃世事無常;而在阿苒看來,則是姻緣天定。

……

往望天崖方向的山路並不好走,尤其是昨夜一場大雪,有些地方積雪化去,石頭上都結了一層冰。阿苒足足跌了三個跟頭,連阿黃都摔了兩跤。原先只需要一個時辰的路,這一人一犬足足走了兩個多時辰。阿苒又累又餓,摸了摸阿黃的腦袋,從懷裏掏出一點碎乾糧,就著雪水吞了下去。

望天崖上風比山裏頭大得多。賊老天變化莫測,阿苒不敢再輕視自然的力量。好容易到瞭望天崖,她將竹簍放下,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繩索,選了一顆結實粗壯的樹木,將繩子足足繞了七八圈,頂端打了兩個死結,緊緊系好;另一端綁在自己腰間,一面叮囑阿黃守好,自己則慢慢貼著懸崖往下爬去。

崖上頭冷風有如刀割,少女臉上的肌膚瞬間就凍得通紅。

阿苒小心翼翼的一塊一塊摸著石頭往下爬去。菀蕪雪芝長在峭壁狹縫裏頭,呈七星狀,色澤晶瑩如雪,只在邊緣勾勒一層淡淡的粉紫。雪芝背面呈深黑色,根部多有毒刺。看起來柔弱無害,一不小心就會被扎中,一旦毒素入血液,人會瞬間麻痹,直接從峭壁上掉落。這雪芝獨產於望天崖上,吸收天地靈氣,藥用價值極高,外敷去疤,內服療傷,只是生長極為緩慢,幾年才能得一枚。採摘時,還得小心避開根部,免得傷了根本,下次便長得不好了。

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菀蕪雪芝。

阿爹曾說過,他與阿娘的相識就是因為這菀蕪雪芝。他和阿娘的緣分,始於菀蕪,也終於菀蕪。阿娘發現的菀蕪雪芝,就應該讓它陪伴着阿娘一直沉寂下去。

自阿娘死後,阿爹曾獨自在望天崖上呆了三天三夜,回來的時候滿眼血絲,手腳全是鮮血。他一口氣將那一年崖上的雪芝毀了個稀爛。直到阿苒軟軟的說了一句:「阿爹別哭了,阿娘看見了會心疼的。」

阿爹頹然坐倒在地,一言不發。

阿苒低頭看着一地的菀蕪雪芝殘瓣,撿起一枚摸了摸,只是默默的走到阿爹身邊坐下,將頭靠在阿爹懷裏,一面拍著爹爹的背,就像小時候阿爹哄她入睡那樣,一聲一聲的拍著,一面軟軟的唱着:「小貓兒,小狗兒,一路追,一路跑,阿爹阿爹快睡覺,睡著了阿娘就來了。」

現在,輪到她為她的姑爺摘尋菀蕪雪芝了。

要是她掉下去,小謝會擔心么?

……

阿苒一遍一遍的沿着峭壁摸索,直到摸到一片軟軟的肉芝。她心中大喜,這菀蕪雪芝藏在冰雪中,光靠肉眼極難分辨,只能靠手感去識別。當年她爹將菀蕪雪芝損毀不少,這一次能找到已是萬幸。

阿苒將雪芝小心的割下來,放在背上的草簍里。去掉肉芝后,剩下的根莖呈黑紫色,外面覆著一層凌然的毒刺。阿苒見好就收,正要往上爬去,忽然聽見頂上傳來一陣狗吠聲。

那是阿黃在示警。

在這種大雪天裏,熊瞎子輕易不出門。雪狼倒是勤快,可人家更喜歡夜間狩獵。如果是老虎,空氣中卻沒有獨屬於老虎的腥氣……隨着冬季的深入,山上的活物屈指可數,阿黃怎麼會突然示警?

只怕是有人來了。

此時阿苒距離崖頂還有兩丈多。以她的聽力,很容易發覺阿黃的對敵呲牙時,喉管里經常會發出的低沉呼嚕聲。

阿苒略微一沉吟,來的人可能不好對付。。。

忽然腰身上纏着的繩子微微一動,阿黃的低吠猛然斷絕。阿苒心念電轉,反手就將繩索割斷,整個人如同一隻巨大的壁虎,牢牢貼在懸崖壁上。只見那繩子猛地一抖,在空中舞出一道弧線,竟然被人用大力提溜了上去。

阿苒背上的草簍沒有蓋子,如果她還掛在繩子上,這一拉扯立刻就會讓她重心不穩。最壞的情況就是她在毫無防備大驚之下手腳鬆開,整個人重心顛倒,懸凌空懸起,背上草簍里所盛之物,恐怕一個不剩都得落入懸崖中。

在這大雪天裏,一根粗壯的繩索繞樹數圈,另一端筆直的垂落崖下。旁邊還有黑犬守候,是人都知道崖下有人,繩索則是其保命的關鍵。如果是有經驗的村民,絕不會在這種時候,不打招呼就直接動手提繩子。而不懂事的孩童更沒有能力在惡劣天氣下上山玩耍。

最重要的一點是阿黃。

能讓一頭經驗豐富的成年獵犬瞬間失聲,對方的心狠手辣可見一斑。

她的阿黃,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阿苒的眼眶不自覺紅了起來,眼看眼淚就要落下來,她忽然猛地將頭仰起,死死的咬住嘴唇。阿爹曾經對她說過,越是在危險的時候,就必須越發的冷靜。大喜大悲,都容易讓人失控。雙方對陣,誰能先擾亂對方的視線,迷惑對方的心緒,誰就更有機會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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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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