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第二回

書中暗表,當日那西門慶只因父母早亡,留下偌大一個家業無人教養,倒惹來一群潑皮破落戶兒前來逗趣幫閑,挑唆這年輕公子流連勾欄瓦肆。是以但凡紈絝子弟的玩意兒無不是樣樣精通,若說詩詞歌賦諸子百家上面倒是平常。

更有一件,到了志學之年時,就常常往麗春院中勾當,先是梳攏了賣唱的姐兒李嬌兒,外面暗門子裡頭又包佔了一個名喚卓二姐的暗娼。只因尚未娶親,不好迎入門來做侍妾,長到一十八歲時,遠房族叔做主,為他聘娶了先妻陳氏,倒也是一位如花似玉風流俊俏的閨閣處女,夫妻兩個琴瑟和諧百般恩愛。

只是那陳氏命小福薄,剛剛生下女兒西門大姐就因為難產而亡,把個西門公子心疼的要不得,舊年的壞毛病一一勾了出來。

初時陳氏剛剛進門,新婚燕爾之際,曾經狠勸過丈夫兩次,教他別在外頭眠花宿柳,來日總要養下幾個哥兒、姐兒的,繼承西門家的香火要緊。

那西門慶原本也是富庶人家的正經子弟,如今見自己嬌滴滴的渾家滿面嬌嗔勸著自己,心中如何不愛,因摟了婦人在懷中滿口答應道:「只要姐姐不嫌棄,四泉從此不再出門游弋,每日晨昏定省在家中陪伴姐姐做伴兒。」

單這一句話,就知道那西門慶如何寵愛陳氏娘子,夫妻兩個獨坐無人之時,便不教他娘子喚他官人、夫主,只叫號為「四泉」,取兩人琴瑟和諧,不但夫妻之情,更有知音之義。

那陳氏聞言噗嗤一笑道:「難道我做大房的只管佔住漢子不許你出去營生玩耍不成?你將我當成什麼人了,就算你心中敬愛我為嫡妻,街坊鄰居看著你整天賴在婦人閨房裡到底不像話,若是官面上的應酬誰不准你去了?

只是千萬不可眠花宿柳,我是閨門女兒,好多話不好說出口的,不過夫妻閨房私語對你說一句,俗話說表子無情戲子無義,聽家裡丫頭們說,你不曾娶我之前是個常在勾欄院里逍遙快活的浮浪子弟,如今你要是真心愛重於我,只要把這一節改了,旁的我都依你……」

那西門公子見了陳氏溫言軟語嬌嗔滿面如何不愛?又是新婚燕爾**辣娶過門兒來的嬌妻,因當下賭咒發誓說自家再不肯流連風月,一心一意守在家中與妻房度日,又央那陳氏道:

「好姐姐,既然你不願意叫我外頭瘋去,好歹衾枕之間體貼則個,我知道你是大家女兒,不肯做那輕浮之舉,只是你我正頭夫妻,尋常歡會乃是人之大倫,如今你進門半月,合房不過三夜五夕,我小後生家等不得,給你拘束得緊了,萬一憋出病來,豈不是子嗣上有礙,我自家不以為意的,只是怕連累了姐姐,得個不賢良的名聲在外,好不教人心疼的!」

那陳氏娘子給他慪得噗嗤一笑道:「當真是了風流富貴之地生長起來的子弟,你要住我的屋子也罷了,誰又敢攆你出去不成?做什麼只管扯上這許多子曰詩云的,好好的聖賢之書都叫你給糟蹋了。」因說著,呼喚陪房丫頭孫雪娥進來服侍自己香湯沐浴,梳洗了晚妝,重整蟬鬢、再梳翠鬟,與自家夫主兩個是夜歡會無度。

至日後陳氏娘子香消玉殞,那西門慶鎮日長吁短嘆,竟恨不得自己一口氣上不來也跟著渾家去了,唬得家下眾人小廝婢女慌得要不得,因暗暗遣人將原先西門慶的幾個十分相與的學友謝希大、應伯爵等人請來幫襯勸說。

誰知下人倒是好心辦了壞事,那西門公子原本就是給這幾個潑皮破落戶勾引壞了的,如今教這些人前來勸和豈不是南轅北轍?果然那謝希大、應伯爵來在府中進門倒也先是哭天搶地一番祭拜的陳氏娘子,其後便一力攛掇那西門慶與他們往花街柳巷而去。

西門公子正逢喪妻之痛,原本不肯前去,只怕辜負了妻子往日規勸的情誼,無奈這兩個舌燦蓮花一般,只說那李嬌兒與卓二姐自從西門慶斷絕了來往,每日里茶不思放不想,相思成災眼看就要香消玉殞了。

那西門慶原本已經沒了一個知己,如今聽說那兩個粉頭竟也這般深情厚誼,心中又漸漸迴轉過來,給那謝希大兩人挑唆了幾日,到底是少年公子耐不住寥落寂寞,因涎著臉跟他們去了,先到了李嬌兒家中,那李嬤嬤見了金主如何不愛?又素知這西門公子是本鎮第一大戶,不曾婚娶之時亦曾戀著李嬌兒。

只是當日因為娶了一個天仙進房,吹了枕邊風,給人斷絕了財路,如今見他重蹈覆轍,真如天下掉下來的餡兒餅一般,因慌忙命人端上茶水點心款待,一面往後面李嬌兒房中,教她想法子轟走近日打得火熱的幾個恩客。原來西門慶不再時,那李嬌兒早已結識了旁的幾個年輕公子,可真是應了陳氏娘子那句話,表子無情戲子無義了。

那李嬌兒本是行院之中賣唱的姐兒出身,什麼樣的閨閣手段不會?因故作一副病西施的樣子,嬌嬌怯怯玉體橫陳在閨房之中,做那西子捧心之態,只說心口疼。

那李嬤嬤見了,將西門慶請進嬌兒房內嘆道:「自從公子與我們嬌兒斷了來往,可憐她一個院中的姐姐,好端端要學那懷抱琵琶的趙五娘,非君不嫁的,誓死守貞不肯見客,她原比不得別的姐兒,卻是老身的親生女兒,難道因為心裡不自在,還要打她兩下逼迫見客不成?

是以我教她寬心歇歇,暫且守著身子,等待大官人回心轉意,誰知正應了那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到底將公子你給盼來了,如今既然是從前相好過的,嬌兒也不必扭手扭腳,大官人正逢喪妻之痛,你可要溫柔體貼的服侍著,好教官人心裡好過。」因說著,留了他兩個在房內。

那西門慶原本對陳氏娘子頗多愧疚心意,如今見李嬌兒也是病懨懨的,一副不勝之態,心中卻只當她是病中的陳氏一般憐惜起來,因為兩人原本就是露水夫妻,也不必裝腔作勢,拉著手說了幾句久別重逢的體己話兒,少年男女難免鬨動春心,一時吹燈睡了。

到了次日,整個勾欄瓦肆之中都知道那西門大官人重在院中走動,一時之間傳為奇談,誰較嬤嬤不想攬上這個主顧,只是不便對西門慶提出來,卻便宜了應伯爵與謝希大兩個,受了院中嬤嬤們的許多好處,答應將她家的姐兒推薦到西門宅內。

兩人既然收了嬤嬤們的錢財,怎好不替人辦事的,因時常在那西門慶面前說起誰家的姐兒標緻,誰家的小優兒唱的好,總攛掇他往勾欄院中行走。

怎知那西門慶原是個念舊的人,只因當日一念之差與李嬌兒複合了,就想著暗門子之中來往過的暗娼卓二姐來。又不好這般伶伶俐俐的去了,因派了自己書房裡的跟班玳安兒,封了幾兩銀子,又到自家綢緞莊里去了幾匹上好料子,吩咐「給你卓姐姐送去,瞧瞧她最近在做什麼。」

那玳安兒得了這個巧宗,正要從中牟利,到了卓二姐家中因悄悄囑咐她道:「如今我們公子原不想起姐姐來,只是前兒給那勾欄院中的李嬌兒絆住了腳,又想起姐姐也是咱們家服侍過的舊人兒了,加上小的又在一旁攛掇,才有今日,如今姐姐想要嫁入府中來,安兒倒願意助姐姐一臂之力的。」

那卓二姐自小淪落風塵,什麼樣的世面沒見過,聽那玳安兒一說,便知他要趁機弄些好處,因十分親昵拉了他的手笑道:「我的兒,難為你還想著姐姐,如今但凡能夠嫁入西門府邸之中,豈不比這樣胡混的日子強百倍么?你若是幫我辦成了此事,姐姐自然不會虧待了你就是了。」

因說著,將西門慶賞的那幾兩銀子都揣進玳安兒懷內,又從針線簸籮里翻出一雙布鞋笑道:「看大小正合適,你先拿去穿吧,若是真能進門,來日姐姐更用功夫再給你做一雙好的。」那玳安兒見過什麼世面?給這姐姐幾句甜言蜜意,一些小恩小惠哄了,千恩萬謝的去了。誰知他剛一出門,那卓二姐轉身又去答對別的客人,當真是:

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

閑話休提,轉眼之間那西門慶為妻子守孝已滿,雖然不欲續弦,只是古語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如今自己老大不小的年歲了,身邊只有西門大姐一個女兒,將來終是要嫁人的,並無人能繼承家業,族中幾房遠房親戚又在他跟前一力攛掇著,把個西門公子逼得無法,只得遣人到處說媒,最後看上了吳千戶家的女孩兒吳月娘,娶進門來做了填房正室,一面又將勾欄院里李嬌兒贖了身,放在房內做二房,那卓二姐原是後來相好的,也接進門來做了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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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樓人醉杏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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