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196章

山的高處。雖然視野開闊,但也不啻是大膽的冒險。若北軍圍攻,殲滅四周星羅棋佈的藍羽軍,則主帳騎虎難下,逃離也難。來這裏一天,我就發現東方身邊有幾十個藍羽軍的精壯軍士,護在其左右。不過,他們好像從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靜的磣人。

上官和東方情同莫逆。現在離開,他真的願意?

陽光強烈,我轉了幾圈,又回到了上官那裏。他穿好了衣裳,盤腿坐着,東方的墨黑色外衣對他顯得過大。他看地上什麼,倒有些入迷。

「其亡其亡,繫於苞桑。」他喃喃道。我知道那是周易中的名言,上官和東方都好卜卦,但此時,光靠卜卦有何意義。我嘴上不說,倒了些水給上官送上。

我也不吭聲,看着他,他又念了一會兒,才含笑接過碗。我頭一次發現他的唇色也和櫻色一般迷人。一時倒有些臉熱,目光下移,就見他唇線一動。

「先生?錦官城會不會被破?」

「會。」

「那東方先生呢?萬一戰敗,他去哪裏?」

上官悠然答道:「他既然名為大鵬,則來去九萬里,自有辦法。東方琪在這盤棋里,有他自己的角色。我是他的師弟,不便說什麼,也不需要說。我現也想過了,總是隱居下去,對我的見識也無好處。青鳳不飛,會忘記了怎麼飛。你除了我,更是無依無靠。等四川烽煙散盡,我另有打算。自然到時候也要聽你的意見。記住我最重你,你若不樂意,我斷不會去強求什麼。」

我點點頭:「其亡其亡,說的是誰亡?」

上官的眼神飄忽,白皙的臉上湧上神秘表情。

我本想他未必答我,但他終於說:「神州陸沉已久。有一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南北兩朝相爭,縱然天下一統。但誰會笑到最後,依然是迷。曹劉英雄,孫吳風流,但最終三國歸了司馬,誰又能猜到?我那些國策本是書生臆想,若能知道全部的天機,我就是妖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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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的腿,雖無大礙,但依然不可行走,因此後面的十天,我一直在東方的大營內。第一夜后,上官便請東方先生為我專門準備了一個營帳,離他的還有些距離。我要離他近些,他也不肯,說夜間自有東方身邊的親兵服侍。

夜間安靜,我若輾轉反側,半夜裏,常聽見有急促的腳步聲在回蕩。白日看,東方毫無倦容,上官更是篤定。他們倆常在大帳內下棋,有時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上官說那是元石先生教給的隱語。他們倒不是避着我,而是習慣了而已。

但是,白天我若陪伴上官,也會聽到一些於藍羽軍不利的消息。

直到兩天前,元君宙反圍錦官城,四川大戰進入了不得不發的嚴重態勢。在東方先生大營內,他身邊的那些軍士照例沒有一詞,但神色凝重,使人不得不感到壓迫。我時刻盤算,應該何時勸上官跟我一起辭別這個漩渦。

這日,我坐在上官的寢帳外,用一塊磨刀石,細細的打磨自己隨身的匕首。上官和東方都坐在裏面下棋。山邊紫雲翻滾,有一騎飛上山麓。我一驚,兩名軍兵早就衝上去,遏住帶血的馬頭,有個軍官從馬背上摔下來,鎧甲上全是血。他的肩膀上還插著半段箭。

「軍師,軍師……大事不好!」那軍官不斷的叫喊。

東方應了一聲,兩名兵丁挾著軍官進去了。那軍官凄厲道:「軍師,錦官城已破!」

東方微微的「嗯?」一聲。

上官問:「怎麼那麼快就被破,是裏應外合嗎?」

軍官聲淚俱下:「是,元君宙昨日已經被何大王所擊敗,往後撤避了一段。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錦官城內的百姓中,竟混入了許多北軍的細作。他們於凌晨忽起放火,而北軍與此同時發起總攻。雲梯,頭車,水火交攻……大王也不知在何處。只有小人換上北軍校尉的服色,才乘亂前來報信……」

「知道了。你們把他帶下去歇息療傷。」東方說話跟平時完全一樣。

上官默然,我只聽東方又丟下一子:「該你了。」

我收起匕首,跑回營帳。這下子更不安全了。要知道我最擔心的就是薛堅的那支大軍,他們究竟在哪裏?薛堅來川,那萬一……

我心慌意亂,在白晝點了蠟燭。將我的竹囊打開,野王笛,皇后玉燕,地圖……我一一鋪開,

整理遍,什麼都在。

我又點頭。他背起手,語聲溫和:「兵荒馬亂,你還小。在這樣的地方過生日,也是委屈了。」

我坐了起來:「先生,錦官城已破,北軍是不是隨時會來圍攻此處,我們如何是好?」

他仰天片刻,也坐到我的面前:「其實我就是為此而來。剛才我與上官下棋時已經想好了:此處已不再安全,你跟上官一起走吧,越快越好。」

「去哪裏呢?」

東方目光如炬,聲調如水:「我命手下護送你們出四川,你們去哪裏都可以,上官醒來,自能決定。」他接過我手裏的筆,在上面畫了幾個符號:「把此圖上的筆畫留給上官看,他會明白的。」

他不再看我,就要離開,我拉住他:「先生,你怎不怕危險?上官先生不會撇下你走的。」

他沉默片刻,才道:「夏初,東方琪這個人,從此對你們就算死了。快走吧,馬車就在外面。趕馬的人我已吩咐過,今後你們就是他的主人了。上官喝了我的葯——原是怕山裏寒冷,他受了顛簸,再犯病。他在車裏睡著了。你會騎馬,跟着車一起走。」

我不便多嘴,把笛子塞進袖管,又捲起地圖。

東方踱步帶着我至馬車前,上官在內睡著了,趕馬的壯漢對我拱手。

「先生?為何那麼急,你都沒有和我家先生道別。這些天多謝你的照顧。」我俯視東方的臉,他好像不是個真實的人。他也仔細的看我的臉,好像記住了我。

他眸中的紅蓮,已亮如紅日:「不必了。走吧,走吧!」

他親自抽了下馬,馬跑起來。我跟着馬車疾馳一段路,再回頭。

唯有丘壑,玄鵬先生人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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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是人間行路難。策馬古道,青山偃騫,我跟着馬車,貪戀四川的景物。若此去出川,不知何日才能重見。為女子者,若一想「認命」兩字,往往就會思路順暢些。可我是帝王之女,也天生不能「認命」。我已想好,除了跟隨先生,還要向上官學些醫術,雖不能救國,當個名醫也可解所遇之人的疾苦。

前面橫一道巨岩,山路被劈成岔口。我吁了一聲,馬兒駐足。我認出駕車的大漢乃是那夜拖住雪柔姑娘馬頭的兵丁。他厚重的就像一座鐵塔,此時恭敬問我:「姑娘,小人名孫照。舊主人吩咐過,從此上官先生就是小的主人。出生入死,小人都跟隨在上官先生左右。」

山風吹來,把我脊樑上汗水都吹涼。我略微點頭:「上官先生一時醒不過來。這是什麼地方?」

孫照指了下山壁上方:「姑娘請看。」

我仰面,馬一後退,差點把我摔下去。

長滿青苔的崖壁上,刻着三個陰森大字「雙鳳關」。

我留心左右的岔口,用馬鞭指了左邊的那條路:「就是這裏吧……出川……還有多少路程?」

孫照認真回話:「姑娘,小人乃長安人。對於此地也不熟悉。不如姑娘在此稍待片刻,小人去探探路就回來。」

我望了一眼自己的馬。孫照連忙道:「小人軍旅多年,腳力不差。姑娘不用擔心。小人去去就來。」

「那好吧。」

孫照跑得果然極快。見他常跟隨在東方左右,還是第一次聽他開口呢。

我走到馬車前,彎腰進去,靠着上官。他睡得安穩。我取出地圖來看,從這裏出川……路途也不好走。走一步是一步,只要遠離了是非,

忽然聽上官喚了一聲:「夏初?」我應了。他的嘴角噙著笑,原來是做夢。我把地圖放在他的衣服上,下意識伸手去掏了一下袖管。我只摸了摸,只覺臉皮一綳。我又仔細的找了找,珍珠錦囊在我的懷裏,但是玉燕子呢?那屬於皇后的南朝國寶呢?

我呼吸都急促了,血湧上頭。上官卻渾然不知,俊秀臉上猶帶着舒心的笑。

我仔細回憶方才的每個細節。一拍腦袋。原來……東方催我走,太匆忙。我一定把父母的那個寶貝信物落在氈子上了。

這隻玉燕,雖然是身外之物,但其腹部刻有昭陽殿字樣。落於藍羽軍或者北軍之中,都可能會泄漏光華公主的行蹤。況且此物有特別意義,難於割捨。我望了一眼上官。離開東方大營還不遠,快去快回也來得及。

烏鴉鳴叫,我探頭去,天色黑沉沉的,野山櫻樹在隨風擺動。

山櫻似乎是在搖頭,好像勸我:夏初,別去,別去。我也猶豫。孫照急急跑了回來。

他取出一個皮囊,跪在車轅下:「姑娘,請您喝點水泉。」

我接了過來,添了一下發苦的嘴唇。他說:「姑娘,小人去探過了,右邊是條死路,久無人跡。左邊確實可走,但可能昨日有過泥石流,前方路上不少大碎石。小人能搬開的……只是行路更慢些。」

我聽他那麼說,就答應道:「是要許多時間嗎?」

「快不了。」

我又替上官理好額頭上的髮絲。下車回到馬背上,我俯視孫照:「孫照。我要回大營去,有重要的東西丟在那裏。本來我也躊躇,但既然雙鳳關前道路如此,可見是天意。你先趕馬車過去,我等下追上來。」

孫照變了臉色:「姑娘,不能去!」

我逼視他:「為何?」

他支吾,又伏地道:「姑娘,小人替您去取吧?老主人吩咐,你們走了就不能回去的。」

我拒絕他:「不,這件事你不能替我。再說你走了,我如何能搬開前方的碎石?若就此延遲,則天黑都得在山路上了。孫照,你莫要辜負我的信任,照顧好先生。」

我說完,就不理會他,快馬加鞭回程。說來也怪,我回頭的那刻,從雙鳳關里飛出一隻白鶴來,在半空追着我的馬。我的馬越跑越快,它哀鳴幾聲,終於趕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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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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