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清明雨(上)

第六十章 清明雨(上)

我雖然很不喜歡雨天,但有兩種雨卻並不介意。

第一種是雷陣雨,下得乾脆利落,來得快去得迅速,而且下得爽快,如果你沒有一次**雙腳在大雨中奔跑的經歷,那麼就無法體會到青春激情的感覺,因為隨著年紀的增長,人的身份與身體都不允許你在這怎樣做了。

第二種是棉雨,幾乎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彷彿如霧氣一般,但是鼻尖積累下來順著臉滑進嘴巴里雨滴會讓你才覺得原來是在下雨。

我之所以喜歡這兩種雨,因為在這種雨裡面都不用打傘。前者撐傘無用,後者不用撐傘。

寒食一過,即是清明,所謂前三后四,這七天都可以祭奠緬懷過世的親人好友,不同的人手裡卻提著大體相同的祭品,迎著雨往前。

清明雨是鹹的。

那味道只有滿懷憂傷的人能嘗出來。我一直很奇怪,到底是因為這天被定為清明才總是下雨,還是因為這天老下雨才會被定為清明。

清早起來,老總自己都請假了,說是回老家祭祖。這幫猴子見沒了主管,自然是懶散的要命,春天本就如是,個個眯著眼睛,打著哈欠。我做完了手頭的事,於是買了些水果,去了醫院。

那兩人已經住院快一星期了,不出我所料,傷勢好的很快,記得那位主治醫師很詫異的告訴我,說他們兩人的身體恢復功能幾乎是正常人的兩倍甚至更高,我笑了笑,心中不以為然,只是說他們都是運動員來搪塞。

「運動員?那孩子也是么?」醫生仍舊不死心。

「當然,你不知道我們國家的傳統么,向來從娃娃抓起。」我繼續笑著說,愚人節過去了,可並不代表就不能說謊。

進病房的時候發現紀顏的床居然是空的,被子整齊的疊放起來。倒是黎正仰卧在那裡,見我來了,冷眼看著。

「他出去了,早上起來就出去了。」黎正似乎知道我要問,提前告訴我了。

昨天我來的時候這裡還有李多,出乎我的意料,她沒有對紀顏受傷而過多地責備我,倒是對黎正的傷勢很在意,並一再說我們幾個大人居然看不住一個小孩。

因為我們說好了,就說是那次去山上送小狐狸回來的時候摔傷的。李多和落蕾到也不懷疑。事實證明,越是看上去聰明的女孩子越是不能用太高級的謊話,最普通的反而最有效。

我把水果遞給他,黎正搖了下頭,繼續端著紀顏父親的筆記看著。我和他兩人驀然無語,只好自己坐在床前木凳上。

大概過了片刻,門外進來一人,站起身斜眼看了看,果然是紀顏,只是脖子上依然掛著受傷的手臂,紀顏的樣子略有憔悴,不過精神還是很不錯的。他見我來了,笑了笑,用另外只手示意我坐下。

「醫院不准我出去,所以只好再過幾天去掃墓了。」紀顏低沉著說了句。我忽然覺得病房裡的空氣很潮濕,潮濕的讓我不舒服,我的嘴角卻依舊乾裂,眼睛也很難睜開。

病房裡只有我們三人,窗戶外面的雨還是那個樣子,不大,但也沒有停的跡象,好在不用帶傘。最多也只是淋濕少許而已。

「說個故事吧,否則我想睡覺了。」我把雙手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從帶來的水果里拿出一個桔子剝了起來。隨著我手指的動作,桔皮如同衣服般滑落下來,房間瞬時充滿了桔皮帶著酸味和**的味道。

桔皮的香味和桔肉是不同的。

紀顏滿意的抽動了兩下鼻翼,笑了笑。

「你知道為什麼墳墓前總是種植著柏樹么。或者有地位的人的墳墓前總是立放著石制的老虎么?」我自然答不上來,搖了搖頭,把一片桔子遞給他,紀顏接了過去,放進嘴巴里。黎正依然專心在床上看書,沒有任何反應。

「《風俗通義》上說:」《周禮》方相氏,葬日,入壙驅罔象,罔象好食亡者肝腦。人家不能常令方相立於側,而罔象畏虎與柏,故墓前立虎與柏。『意思就是說罔象這種怪物常在地中食死人腦,但是這個怪物害怕柏樹和老虎,所以人們就在墳墓上種植柏樹,安立石虎,以求得驅走罔象。這是墳墓遍植松柏的最初用意。也有種說法是秦穆公時,陳舍人掘地得物若羊,將獻之,道逢二童子,謂曰:「此名謂?(yun),常在地中食死人腦。若殺之,以柏束兩枝捶其首。』可見雖然記載略有不同,但大都是傳說樹立松柏是為了防止死者的屍骨為妖邪吞食。其實古人想法頗為束縛,如果像現在這樣火葬海葬,也就無所謂什麼擔心屍骨的問題了。

「說到清明,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不過我始終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稱她為人,或許,人與非人的界限本身就難以界定。」紀顏的眼睛忽然閃爍著奇妙的光芒,我發現每次他開始敘述的時候,眼睛里總會閃過那種光。

「那年我正好十二歲,也是清明。不過那天的雨很大,雖然談不上傾盆大雨,但是那雨水很涼,就像是剛融化的冰水,打在身上一陣陣的疼。那時候還是倒春寒,那裡像現在,感覺春天沒了,從冬天直接到夏天了!我和父親正本來是準備為爺爺掃墓,可是雨忽然大了。躲雨和下山的人居然把我們兩人衝散。十二歲的我雖然還不至於放聲大哭,可是也有些害怕。

隨著人流亂走,旁邊的過路人越來越稀少,偶爾有幾個好心人看見我,詢問了一下也迅速離開了,我只好漫無目的的走著。

雖然是白天,但卻同夜晚無異。我僅能憑藉著淡薄的光線分辨著腳下的路,不至於讓我從陡坡上滑落下去。一直到我來到了間巨大的房子面前。

橫樑大概有三米多高,這樣的房子現在不多見了,非常的破舊,而且是純木製的,我猜想可能是以前人們在山上修築的祠堂,或者是專門供人避雨或是住宿的。你知道有時候大戶人家祭奠的過程非常繁瑣麻煩,步驟很多,人數也多,在山上修築一間臨時住宿的地方到也不足為奇。房子的門外有兩根極粗的大紅木支柱,即使是一個成年人也難以環抱,只是油漆早已經脫落,敗落之色盡顯,我甚至可以在粗大的柱身上看見一個個大大小小的裂縫和蟲洞,一些小蟲忙碌的在飛快爬進爬出。

邁過幾乎到我膝蓋處的門檻,我走了進去。

房間裡面出乎意外的乾燥,我很難想象春天裡木製的房子居然比我們現在所謂鋼筋混泥土的磚瓦房還不容易潮濕,一進去你可以迅速聞到一陣只有木製品才能散發出來的奇特味道,那感覺就像是把被子放在太陽下曬了一段日子的氣味,清爽,舒適。

不過裡面什麼也沒有,諾大空曠的房間和身材幼小的我形成了極大的反差。我在房間里喊了聲有人么,不過回應我的卻只有一陣陣自己的迴音。

雖然一進去一眼就能看完房間的每個角落,可是我還是不放心的到處走了一遍,最終確定,這裡的確荒廢很久了,因為每個地方都有層厚厚的灰塵。

我回頭望去,自己濕濕的腳印從門檻處一直到房間的各個地方,足跡越來越淡,猶如在地面上畫了幅奇妙的圖案。我暫時忘記離開父親的恐懼,居然好奇的在觀察起這間空房。

門外的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聽長輩說,清明的雨下得越是大,越是長,證明那年死的人越多。

清明雨啊,死者的眼淚。「我聽了,竟忘記將桔子放入嘴裡,因為我的長輩也是這樣對我說的。紀顏沒有注意我的舉動,他彷彿不是在講故事了,整個人已經沒有注意旁邊的東西,全部沉醉在兒時的記憶里。

「忽然,我聽見身後有聲音。那時我記得自己是一個人胡亂走到這裡的,難道還有別的過路躲雨人么。

當我轉過頭,去看見一個穿著白色過膝長裙的女孩。

女孩看上去似乎比我年紀稍長,長而密的頭髮隨意的披在肩膀上,彷彿灑落了一塊黑色的綢緞。她的膚色很白,白的幾乎透明,背對著門外站著,光線幾乎透過了她的皮膚。

不過我沒看見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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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地獄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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