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婚事

7婚事

長篇的寒暄與鋪墊之後,流程自然而然的引渡到婚契一事上。

原本天帝一家開枝散葉得早,以至於當下枝繁葉茂,我至今不曉他大概會挑哪一位『入贅』來我魔界。我過往可以不在意,現下卻有個稱心的人選,自然不能默不作聲的任由天帝安排。

在我魔界,但凡是個好東西,都不會自發的落在手心。若是想要了,必得主動上前去征討一番。

遂當我挑開帳前輕紗,立身站與仙台之前打算將折清爭一爭時,並沒有覺得此番舉動有何不妥。此後的千年,也沒能感悟出來,我這麼個咄咄逼人、只按自己興緻的強勢性子,其實是不討人喜歡的。

適時,掌心束著的輕紗微動,我在挑開帘子的一瞬便發覺了周遭無一例外瀰漫而起的緊繃感,連天帝正連貫著的言語也生硬的卡了卡,伴着眾仙友不約而同移目過來,怔然的仰望這方。

我不明就裏,淡聲問,「看什麼?」

一句,眾仙色變,倉促低頭。

天帝手中的酒盞一顫,不知為何臉色有些發白。

我將下仙台中眾仙輕微抖動着的手都看了個遍,終於緩緩反應過來,唔,嚇著人了。

天帝縱然對我頗有忌憚,此情此景也只有他方便挺身而出了,艱難緬起一張和煦若暖陽的笑臉道,「千洛魔尊可是對我仙魔二族之聯合有何賜教?」

我心中彆扭了一下,自那慘白笑着的容顏中,依稀辨出他的潛台詞,」鎮場的無事跑出來作甚?嚇人么?」

然表面上還是佯裝恍然的恩了一聲,徑直道,」聯姻一事,仙族那邊可是定好了人選?」

全場仙者又是一陣死寂。

我向來不懂拿捏人心,尤其是不熟知之人的人心。這次靜得毫無緣由,在場的好似沒一個還在喘氣,個個呆立面目凝滯。我心下打鼓的回首望了眼夜尋,莫非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夜尋仍是坐在原處,施施然拿起我的杯子,淺飲了一口,道,「仙界甚少有如你一般將話說得如此直白的,所以一時有點大驚小怪罷了。」

我霎時心安,便又轉回去,以眼神接着詢問天帝。

天帝咳嗽一聲,「誠然,誠然千洛魔尊親臨,聯姻人選的抉擇自然也會多考慮魔尊的意見。」

我一聽,緩緩激動了。

夜尋在我身後漫不經心道,」把你那歡喜收一收,這不過是句客套,當不得真的。「

這話我不甚贊同,當着眾仙魔的面,即便是句客套,不也有三分威嚴了么?千溯就從不亂應允承諾。我還是決定要勇往直前些。

」既是要問我的意見。「我往上仙台的邊緣走了兩步,目光在那鬱鬱蔥蔥,明秀的山水之間尋到一翩月白的身影。

似是感應,他亦悠悠抬起頭,隔着暖陽萬丈觸上我的目光,姣好的面容上顯出一瞬怔忪。

我情不自禁帶了點笑意,是因為他怔怔的表情,叫我心中莫名一軟。」那折清殿下,如何?「

眾仙霎時嘩然。

千溯常勸我,缺什麼都好,千萬莫要缺心眼。

而我活到這個歲數,戰場上的大風大浪,血腥廝殺都過來了,也便早練就一副刀槍不入軀殼。自然,這軀殼中還含了一張城牆拐角處一般的麵皮。

故而當天帝不自然的顫著聲音回我,折清是他孫子輩的人時,我其實不懂他為什麼要說這麼一句。

之前的安排是入贅個他兒子輩的,與我差了一輩,算是晚輩。如今我看上個孫子輩的,還是晚輩。既然都是晚輩,晚了一輩和兩輩又有什麼干係?

於是我想了半晌,後知後覺道,「你是覺得我太老了,襯不上你孫兒么?」

也是,我見着折清,甚至依稀感覺他身邊的陽光都粲然幾分,似乎帶了多少清新的朝氣。果然,年輕就是好。

這麼一想,我也認可讓折清入贅到我這裏來,實在是虧待了他,人家大好青年,何必和我這一個不曉得活了多少萬年的老婆子浪費青春。

正要道一句,「若是如此,那就算了。」的言語,那天帝卻急急回應,語氣裏頭都含了幾分倉皇,「怎會是襯不上,我是擔心折清資歷不足,性子不夠沉穩,不得魔尊的喜歡。」

我對於天帝言語中一番的彎繞,基本找不到中心點,不曉得他要表達一個怎樣的意思,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故只就着我的看法奇怪道,」這倒是有趣了,我選他,自然就是喜歡他的,你又何必擔心。」頓一頓,直言不諱,「再者,千溯讓我自天族中帶一個人回去,卻並不要求這個人一定多麼討喜,折清他性子沉穩與否,與我又有何干係。」左右,我喜歡的是他的臉。

多年之後,我再回想當初的那麼一句,才覺著天底下大概再沒有比我更缺心眼的人了。

而當年天帝得了我這一句,半點沒猶豫便將折清定下了。我心中一喜,再度探目回望折清,卻不見他再抬頭看我,水秀山明之間,他只是俯首,中規中矩的承了聖意。

折清他如此順從的態度,雖讓我少了些獵捕與征服的樂趣,但結果是一樣的,我依舊甚寬慰。

至於他是如何作想的,彼時的我從未細想過,恍似一切都天經地義。

在魔界的萬年,除了千溯,未有一人能從容對我說過拒絕。

我提議,他同意,一紙婚約便如此定下。

……

回往魔界之後,我興沖沖的同千溯說道起折清,說他模樣生得很是好看,叫我很喜歡。

千溯在床上興緻蔫蔫的躺着,聽過我的彙報之後,眼都沒睜的隨意道,「他不過是來聯姻的,你不必太將他放在心上。」

我一靜,默然良久好歹是憋下了原本誇讚折清的話語,點頭道,「好。」

千溯莫名笑了聲,纖長的眼睫下微啟了一絲縫隙,懶聲問著,「你不是道你喜歡他的么?」

我奇怪著應,「不是你讓我不理他的么?」

千溯眼底的笑容更深了,側生將抱着的枕頭丟開,懶懶望着我,「這枕頭抱起來不趁手,你上來陪我睡一會。」

我唔了一聲,直將方才離漸與我道的、要去踏青的事拋諸腦後,乖乖湊過去……

自那一日千溯的言論及心后,我對待折清的歡喜之情,便似是去了柴的火堆,真真消減不少。

木槿道我是個由千溯捏圓捏扁,對之徹底偏心之人,我深以為然,並深以為榮。自家的哥哥不自個疼著,還待如何?更可況,這千萬年的過下來,唯有千溯,是我永遠離不了的人。

……

三月十五,折清按著契約所言,沒有出一絲亂子的『嫁』到我魔界中來。

我著緋紅嫁衣,鳳冠束髮,站與大殿之前,將漸漸臨近降下的蛟龍喜轎望着之時,不曉為何也覺得有一絲心顫。

長兄如父,千溯坐在高堂的地方,打着呵欠,神色疲憊的開口道,「折清他倒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竟連花轎也坐了,傳聞中卻是清高得很的。」

千溯道折清這一時能屈能伸,一時清高的,我又未能打聽過,便問道,「所以,他到底是個怎樣的性子?」

千溯掃我一眼,「你要知道這個做什麼?」頓一頓,「不過有件事你是可以知道的。聽聞,若是沒有你這橫插的一腳,折清再過不久便是天族的太子爺了,想來他的資質還是極為不錯的。可你當下擋了他的前程,將他拉到我魔界做一人質般的存在,他當下心中是個怎樣的作想,你可明白?」

我一凜,背後微妙的發寒,點點頭,「我明白。」

想必這就是千溯叫我不要對摺清上心的原因之一,我恍然後覺。

我性子不如千溯周到,更不懂得考量人心,行事只按自己心情,半點學不來體貼細緻。

如此任意妄為之下,我也很能了悟自個沒有掌權者深謀遠慮的風度。但我得有千溯一人如神明般替我穩妥的撐起一切,半點風雨不叫我受,也絲毫不怕將我養得嬌慣了。千萬年的過下來,他唯要我乖乖聽話便可。

我很可惜的沒有多少叛逆之心,遂安分守己的待在他羽翼下無法無天著,從未想過要淬鍊一番心計城府,不求上進的得過且過着了。他的話,我慣來不予細想的率先執行,待得執行完了,能不能理解又是另一回事。

等及司儀開口催促,我磨蹭一陣后,依言踏下紅毯去接折清了。

天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排場。我亦是離近了才辨出天家『嫁』折清的轎車竟是整塊的珍稀紫羅玉雕刻而成,當屬舉世無雙的奢華之物,再加十六隻凜凜威風的青蛟作駕。與之一對比,我家那木槿就嫁得略寒酸了些了。

臨近的時候,正值蛟龍降地,我按著司儀的囑咐安排應當坐在轎前,代為驅趕蛟龍走過鋪設紅毯的最後一程。

我記下流程,拖着長長的裙擺,好容易繞開了蛟龍們才在轎前站定。

蛟龍青鱗耀耀,在陽光之下略有些晃眼。仙界來的司儀抹著汗,提心弔膽的瞧着我站定,終於安心高聲喊了一聲起轎。我被他這一喊弄得遲疑了一下,還是棄了韁繩,轉身躍上龍轎,慢悠悠的側身去扶著轎門,一手隨意,撩開轎簾……

紗簾漸啟,視野之內,鳳冠上的珠簾晃碎了三吋日光,我瞧見一身緋衣的折清,眉目之間一派與殷紅色澤相襯的明艷靡嫚。他恍似錯愕,一眼掃來的風情,竟讓我一時忘言。

便是那個時候,折清瞅着我久久怔然的神色,開口與我說了第一句話。

他道,「我同你兄長,便是有那麼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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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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