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客自遠方來

3 客自遠方來

他不是只在她的夢幻之中么,怎麼就會在身旁?而她又怎能相信,會這宣華宮裡見到他。

她豁然轉身,那人竟沒有消失,仍是立在那裡,身材秀拔,挺立如松。長長的劍眉,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唇。只是他面上沒有帶著笑容,只是輕輕地說道:「月兒,是我……」

淚珠就含在月夕的眼裡,瑩瑩欲滴,聽到他溫和的聲音,這時再也忍耐不住,眼淚奪眶而出,簌簌滾下衣衫。她踉蹌了兩步,幾乎要跌坐在地上,卻被那人一把摟入了懷裡。

這懷抱真實,分別了兩年之久,和暖如故,哪是銅鏡的冰冷可以相比?還有那熟悉的青草氣味……

果然是他,真的是他,那個她日日翹首東望的那個人。

趙括,真的是他。

「月兒,月兒……」他的下巴摩挲著她濕漉漉的秀髮,聞著她久別的蘼蕪香。這香味似乎沒有從前那般濃郁了,可仍是那樣叫人魂牽夢縈。

月夕埋首在他的懷裡,喃喃念著:「你怎麼在這裡?你是來尋我的么?」

他緊緊地擁著她,正要答她:「月兒,我……」

月夕卻突地想起一件事情,輕聲道:「我進來時你已在裡面了?」

「是。」

「我同桑婆婆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是。」

「那方才……方才你也都瞧見了?」

「瞧見什麼了?」他低下頭柔聲問道。

他的雙眼又彎了起來,蘊滿了笑意,個中之意不言而喻。他明明可以待桑婆婆一走,便現身相見,可他就是沉下氣,靜靜地躲在樑上。

他眼裡說得。心裡想的,和他會做的,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情。

他望著月夕。又擁緊了她,在她耳邊輕聲道:「月兒。你真好看……」

樑上自高而下,全無遮攔,還有什麼他沒瞧見?

月夕漲紅了臉,心跳得更厲害,怔怔地瞧了他許久,忽地抱住了他的肩膀,又是一口從他的耳朵上咬了下去。

這一口咬得實在不輕,可趙括既不喊。也不動,他只會生生忍住。

他曉得月夕咬這一口,愛恨交雜,卻又相思入骨。越是疼,纏綿住他的情意便越是深。

他聞見蘼蕪香撲鼻而來,抱在懷裡的身子柔弱無骨。再低頭瞧見她雪白的脖頸,潮濕的黑髮粘在身上;又想到方才自己在樑上,偷偷地瞧見她白玉無暇的身子,此刻卻正軟軟地纏在自己的身上。

趙括一陣心悸,一時間他將什麼都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再也無法抑制。抱著月夕,深深地吻了下去。

月夕亦伸出手來,勾住了他的脖子。

夜寂宮深。一切又似回到了那夜霍太山的山谷中。梨花白蘼蕪香,整個世界都消逝了影跡,只剩下他與她,只聽到兩人的胸腔內「砰砰」而跳的聲音。

她好想他。她既那樣想他,他卻為何要到現在才來見她?是因為他邯鄲城裡的妻子,又美麗又柔順,叫他難捨難離么?

他既然有了妻子,還來見她做什麼?

月夕的腦子裡又亂七八糟的攪成了一團。她忽地用力一口將他上唇咬得出血,又猛地一把推開了趙括。後退兩步,冷冷地望著他:「馬服子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

她方才還軟綿似綢、情熱似火,纏著他煨熱著他。可忽然間就又變成了一塊堅冰。

可就是這樣生氣的時候,她的那雙眼睛,在趙括眼裡,還是嬌媚地充滿了柔情。趙括怔怔地望住她,半晌才覺到自己嘴唇上一股血腥之味。

他不曉得自己是哪裡惹到了她,苦笑道:「月兒,怎麼又惱上我了?」

月夕還來不及說話,便聽到外面突然響起了喧雜之聲。她和趙括對視了一眼,趙括指了指自己。月夕立刻起了身,到了門邊凝神傾聽。

外面腳步聲移動,只聽到呂盈在門邊又急又快道:「月兒,是我……靳大哥又回來了,還同衛尉范澤一起來,他們說一定要搜宮。可怎麼辦?」

衛尉一職是秦國掌管宮門衛屯兵的將軍。可范澤又是什麼人?

「衛尉范澤?范澤……范……」月夕只覺得這名字好生熟悉,似在哪裡聽過,她想了過來,笑道,「便是那個應侯的小兒子罷?他拿得出秦王的旨意,便讓他搜好了。」

「他真的帶了秦王的手令。桑婆婆就在外面,怕是也攔不住他。我看馬上就要朝這邊來了,」呂盈的聲音又更低了些,「月兒,你……可見到他了?他怎麼辦?」

他?趙括么?

月夕頓時恍然大悟。方才靳韋那名隨從確然沒有看錯,趙括偷入秦王宮,被人發現,躲避搜捕時,卻在宣華宮遇見了呂盈。呂盈曾在上黨見過他,便幫他藏匿在自己的寢殿。而自己回來后,呂盈幾次吞吞吐吐,其實都是想同自己交待清楚,卻都陰差陽錯被自己堵了出去。

呂盈性子柔和,一向體諒靳韋,對他從不違逆,甚至靳韋幾次傷害自己都無怨言;可方才在宣華宮外,當著靳韋的斥責訊問,她卻毫不猶豫,撒謊保護趙括。

她這一刻的乾脆利落,實在有些叫人刮目相看。

方才就是自己沒讓呂盈說清楚,以至於自己方才沐浴之時的一切,都被趙括瞧了去。

月夕越想越羞,雙頰頓時一片嫣紅,又對趙括有一股說不出的嗔怪。她惱怒地瞪著趙括,咬著唇低聲道:「我曉得了,衛尉要來,便讓他進來罷。」

「好。」呂盈接了月夕的命令,想著月夕定有打算,便急急跑了出去。不過須臾,便聽到外面的紛雜的腳步聲又如潮水般的朝寢殿涌了過來。

月夕瞪了趙括一眼,輕聲道:「還不躲起來。」說著便朝著樑上瞄了一眼,趙括微微頷首。飛身上了樑柱。可一到樑上,他的目光又情不自禁地朝著屏風後面瞄去,又望了月夕一眼。

便是這樣情急時刻。仍是要想些不三不四的事情,他果然從來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月夕曉得他心裡的不懷好意。又羞又急,輕輕地啐了一口。

趙括這才微微一笑,藏進了樑上黑暗的角落裡。

外面又響起呂盈的聲音,十分高亮,不急不緩:「姑娘,衛尉范澤持秦王手令,前來搜宮,還說姑娘的寢殿也不能漏過。」

「衛尉范澤?」月夕拾起了梳子。緩緩地踱到了屏風之後,笑道,「既然有秦王旨意,誰也不能攔著。只是……我眼下有些不方便。」

「我們姑娘正在沐浴。」呂盈朗聲道。

「姑娘若不方便,在下可以等。」門外另有一把厚實的聲音響起,又吩咐隨從,「你們去四邊守著,不可教一個人出了宮去。」

「怎能叫衛尉等著?」月夕笑得柔媚,「不過只能請衛尉一人進來,不曉得可合適么?」

「恭敬不如從命。在下便唐突了。」那門扇輕輕一分,一人邁步進來,又將門閉上了。

來人身形高大。黑甲紅襟,一身秦軍將軍的裝扮。掃眉厚唇,炯炯有神的雙眼,十足是個年輕了二十歲的范睢。一望而知,便曉得他同范睢是兩父子。

他進了寢殿,立刻朝著四周掃視,四處空蕩,屏風之後是第一塊隱蔽之地。他揚聲道:「姑娘,你……」

「衛尉。我在這裡。你過來罷。」屏風后響起了月夕嬌嫩的聲音。

「姑娘尚在沐浴?」范澤未料到是這樣的情形,「嘖」了一聲。微一沉思,眼光仍在不停地搜索。嘴上笑道:「這……怕是不太合適,在下便在此處等著姑娘好了。」

「應侯向秦王爺爺提親,說衛尉要娶月兒為妻。怎麼眼下衛尉反倒生分了起來?」月夕聲音微黯,「衛尉是瞧不上月兒么?」

她聲音似在誘惑范澤,可人卻抬起眼來,正瞧見趙括微微探身出來。

他眼色深沉,緊緊地盯著月夕,好似在詢問事情的真假?月夕回視著他,挑釁似的笑著點頭。趙括微微一哂,一瞬間眼神又暗淡了下來。

他眼裡的光芒起落,便是這樣黑暗的角落裡,都瞧得清清楚楚。

他方才就聽月夕對著桑婆婆說得清楚,她不會嫁。況且他能他娶,她自然可以別嫁,他們之間向來也沒有什麼約束。但也不知為了什麼,趙括心裡卻還是好象有根針在刺著,刺得他很難受,以至於他凝視著月夕的眼裡,都有了點痛苦之色。

兩人之間,便是任何一點點地不確定,都會叫人心中疼痛。

月夕對他如此,他對月夕,又豈不是如此?

月夕也在凝視著他,瞧見了他那樣苦惱,心中的鬱結頓時都煙消雲散,對他驀地又多了許多憐惜之情。她正柔腸百轉,又聽到范澤笑道:「在下確對姑娘仰慕已久。可正因如此,便絕不可冒犯姑娘。」

他是丞相之子,雖不如他爹爹雄才偉略,可亦是有志向之人,怎會因為美色而誤了事情。他獨自進來,不過是當機立斷,怕拿人的機會稍縱即逝;可進來之後言語態度不卑不亢,絕不會輕舉妄動。

月夕聽他話語鏗鏘,便知道他是一個沉穩之人,便不能引動他的色心,以誆他衝動犯錯。她索性轉出了屏風,甜甜笑道:「衛尉果然是一個持禮之人。秦王爺爺只說要將月兒交託衛尉,可終身大事,月兒不敢草率,更不曉得衛尉的人品如何,便存了私心來考驗衛尉。如今才曉得衛尉是個正人君子。是月兒多心了,還請衛尉務勿要見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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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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