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不國已,人非人已 文/北宮殤

國不國已,人非人已 文/北宮殤

【壹】他看了看天色,復又低垂著頭,目光黯淡。

他的國已經很久沒有出現晴天了,每天不是陰雨連綿就是雲霧蔽日,一如他的心情。

他關上窗坐回到床榻前,這是他把自己關在寢宮的第七天,期間不言不語。

唯有手中緊緊握著一根竹笛,粗糙的指腹在造型古樸表面平滑的笛身上輕輕撫摸,溫柔得像在撫摸自己的孩兒一般。

每每他撫著笛子時,耳畔總有一個熟悉恬靜的聲音在迴響:「這笛子是我的母親留給我的,我最珍貴的東西。」

「也只有你一人才能懂笛聲中的真意。」

「這首曲子,我想給你吹一輩子,只想給你吹下去。」

「笛聲要停啦,如果人能長生不死就好了……」

視線逐漸模糊,以至於看不到笛身上刻着的詩句。

有清澈的淚從他以為已經乾涸的眼中湧出,一滴,兩滴,跌落在青灰的地上,卻暈染不出一朵完整的花。

他終究是抑不住對她的思念失聲痛哭起來,手上卻仍緊握那竹笛,不停地撫摸著那刻着字的地方。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自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窗外多雲的天氣倏不知何時陰霾漫布,繼而轉為瓢潑大雨——亦正如他的心情。

【貳】夜裏他睡得安穩,因為夢中有一個似溫言軟噥的聲音在喚他。

沒人比他更熟悉那道聲音,那是與他相伴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的聲音。

他真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醒來,就這樣沉醉在夢裏——那是唯一能再遇她的地方。

可是——他睜開眼只看到一片虛無,沒有她的身影。

看看自己的掌心,粗糙複雜的紋路預示着他日後的人生道路——他的人生不允許他再這樣消沉下去。

他是這國的國王,他有他的子民們。

他無法也不能拋卻他無辜的子民,無論他有多愛那個人,哪怕他寧願為她犧牲自己的性命。

雖然他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但至少他想當個稱職的國王。

他垂眸不語,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王后留給自己的那根笛子。

他的王后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

吹出的每一個音飄散在空中,聲聲泣血。

他的王后最喜歡在陰天的下午拿着竹笛,硬是把他拉到後花園里,讓他聽她吹笛。

而他也總會不顧那些已經堆積如山的公務,硬是擠出時間來聽她吹笛,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他喜歡看她吹奏竹笛時的陶醉神情,這會讓他也跟着忘記煩惱,全身心沉醉於美妙的笛聲中。

他喜歡看她吹完一曲后等待他誇獎的明亮如星的眼眸。

他還喜歡她唇邊微笑着輕言細語,無論是以前說過多少遍的事情,他就是喜歡。

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死。

他知道,他是她的全世界。

他知道,如果沒有了他,她會死掉。

但他唯一不知道的是,這個當初他無意之中發掘到的女人,會先他而離開。

當初不是說好了的他要先走的嗎?為什麼不遵守諾言。

【叄】那天,他在距都城只有50里的一個小村莊巡視。

他喜歡偶爾挑個空閑的日子去走走,體察民情。

所到之處都是一派官民融合的景象。他很高興。

他的國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沒有災禍襲擾。

他已經很心滿意足了,人所畢生追求的也不過如此。

但那天是個例外。

他第一眼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發現了她。

黑髮披散,低頭沉默,身影看起來那麼無助,脆弱得讓人心疼。

他穿過人海,來到她身邊。

他看到她的眸中閃動着熠熠光彩,他盯着她的雙目,躊躇很久終於開口:「你好嗎?」

「我嗎?」她的嘴角揚起一抹笑,「還好。」

「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他覺得這才是他一開始最應該說的話。多說了一句應該不要緊。

笑容自她臉上褪去,換上一副愁容:「我想你不能幫我。」

他很訝異:「為什麼?」

看出他的訝異,她解釋道:「我是契約人,除了我命中注定的那個契約主,沒人能幫得了我。」

他看出她的眸中有縷縷憂傷。

他突然想,那眼神哀傷得令人心碎。

「也許我能幫幫你。」未經過大腦思考,他就蹦出這麼一句話。

雖然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但他想,既然是他的國,就不會有什麼連他這個國王也無可奈何的事情吧。

契約人他當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從他還沒成為國王時,他的長輩們就告誡他,絕對不能靠近契約人。

契約人大多都十分兇殘,他們只對自己的主人俯首稱臣,也只聽從主人的命令。

契約人與契約主的聯繫很微妙。

通常都是契約人尋找契約主,契約人和契約主會有心電感應,如果契約主出現在契約人附近,契約人會有很明顯的感覺。

幾百年來,自從他的國有歷史開始,契約人和契約主就一直存在,並且一直靠這樣的方法來尋找彼此。

契約人很少,一百年只會出現一個。

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想見一見傳聞中的契約人,沒想到今天卻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遇見。

他嘆了口氣,可惜和她沒有緣分。

但他仍不放棄:「也許你跟着我可以找到你的契約主。」

他相信,憑他出遊的頻繁,就不信不能幫她找到她的契約主!

【肆】

那抹色彩就是如此撞入他的生命之中的。

他有時常常會想,如果當初沒有遇到她,也許自己的生活還是一成不變,充滿灰暗。

是她給自己的生命添上了色彩,儘管那色彩並不完全如人意的。

他和她的發展說起來倒也是有些迂迴。

他帶着她走南竄北,幾乎把整個國都走遍了,見過無數的人,經歷過無數的事,春去秋又來,冬去夏又來,年復一年,但她的心卻怎麼也沒有劇烈跳動過。

心很安然地待在那兒,如死水般沉寂。

他們穿過樹林,穿越沙漠,越過無人之地,誤入古老部落……終於有一天,他們停下來了。

她扯扯走在前面的他的衣袖:「我覺得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他回頭,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她迎上他的目光:「我感覺到了。」

「什麼?」他一時無法會意。

「它在跳。」她面色平靜,彷彿在述說一件很稀鬆平常的事。

他聞言,心中立即明白了,舉目四望卻不見任何人煙。

他低下頭,眼中充滿失望:「沒有人。」

好不容易心動了,卻找不到那個人。「你不是人嗎?」星眸中有一分打趣。

他諤諤地愣在原地,而她卻歡快地跑跳着往回走。

良久,他才緩緩反應過來。「我是你的契約主?」他沖那個幾乎消失不見的背影大喊。

「再不走我就不等你咯,」嬌小的身子依稀可見,「你已經離開你的城堡很久了!」

他大步追上她:「為什麼是我?」如果心會動,為什麼早在一開始不動?

她眨眨眼睛,聳聳肩,雙手攤開:「我也不知道。總之它已經動了,你就是我的契約主了。」

說着她還裝模作樣地雙手合十,朝他鞠了一躬。

他再次被拋下,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她的身影縮為一點,他才綻開久違的笑容。

【伍】

他從來不知道,她真正的契約主已經死了,被派上戰場的時候戰死了。

契約主死的那一天,剛好是她與他相逢的那一天。她的心本是不會再為任何人而跳動的,但她用自己的生命同神作了交換,成為他的契約人,而她將為此付出一半的生命。

原本契約人是該是死於契約主之後的。

聰明如他,卻怎麼也不會知道這其中因緣。

【陸】後來有人把這種契約人與契約主的關係稱為愛情。

他從夢境中悠悠轉醒,這是好長的一個夢。

好長好長。長到可以讓他將一生遺忘。

他在他的國里忘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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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夏不與時光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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