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深州這一戰,準備了三個月,卻只花了一上午。

戰後第三天,風暖才進了深州城。

進城的第一眼卻是滿目瘡痍。風暖是第一次直面戰場,雖然有從書本上了解過戰爭的殘酷,但真正站在被戰火洗劫過的城池中,有一種從書本上體會不到的心酸。

紅藕陪在風暖身邊,亦沉默不語。

轉過一條巷子,忽然聽到了哭聲。風暖循聲而至,看見一個乾瘦的小女孩蹲在角落裡哭的岔了氣。

「不哭了。」風暖遞上一條帕子,輕聲哄著。

女孩見了生人一臉驚恐,拚命往牆角里縮。

「別怕。」風暖把帕子塞到女孩懷中,嘆了口氣,轉身欲走。

豈料這時女孩突然往前一撲抓住了風暖的裙角,風暖轉身,只看見一雙小兔子一般通紅的受了驚而小心翼翼的眼。那一刻,她的心便軟了。

「戰事已經結束了,現在城裡很安全。」風暖輕聲安慰她。

小女孩卻只是搖頭,手中仍是死死的抓著她的衣服。

「你的爹娘呢?家中可還有親人?」風暖蹲下來摸了摸女孩的頭。

女孩搖搖頭,聲音含糊不甚清楚:「死……死了。」

風暖突然生出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看著她,就好看看到了當初躲在地室里的自己。

「你願意跟我走嗎?也許沒有大富大貴,但吃穿不愁總還是有的。」

女孩拚命點頭,手更是緊緊拽著風暖的衣角不肯放鬆。

「姑娘,這……」紅藕在一旁欲言又止。

「這孩子是戰爭的犧牲品,實在可憐。既然有緣讓我遇見,便順便救下來吧。」風暖邊說邊扶起女孩,也不知是在說服紅藕還是在說服自己。「你叫什麼?」

「蕊……蕊珠。」女孩怯怯的說。

「倒是個美麗的名字。」風暖輕輕念了一遍。

「姑娘,時候不早了,三公子之前說今日會在府中等您的。」紅藕看了看日頭,出聲提醒。

「走罷。」風暖牽起蕊珠的手,對紅藕點頭。

鄒羲今日有些煩悶。

之前由於戰事吃緊,沒有閑暇時間想東想西,如今深圳已破,他心裡漸漸生出了一些理不清的頭緒。

是關於華風暖的。

這幾日突然想起來當初帶華風暖走之前的那個夜晚,她對他說的話。她說必送他一個錦繡河山。

從她為攻城獻計到渡江點的選定來看,她是有些才智的。且她現在為他所用,這是好事,她若有能力助他馳騁天下,他亦欣然接受,可她是杏子紅的主人。這讓他不得不忌憚。杏子紅,傾城。鄒羲平素不大相信這些飄忽的東西,可是預言之谷之所以出名,還有個原因便是那裡的預言從不落空。所以,他現在很矛盾。

就像敵人有一隻老虎,而他養了一條巨蛇。這條蛇目前還為他所用,可是若不抓住它的七寸,只怕將來有一天會成為他的禍源。

那麼華風暖的七寸在哪裡呢?

正想著,卻見華風暖攜著紅藕進來了,手上還牽著一個髒兮兮瘦巴巴的小姑娘。

見了鄒羲,風暖行了禮,將小姑娘交到紅藕手中,道:「你帶她去洗洗吧。」

紅藕應了聲是便帶了人下去。

「那小姑娘是?」鄒羲猜,莫不是撿的?

「路上遇到的,她沒了親人。」頓了頓,看著鄒羲,「可是要查查?」

鄒羲沉吟了一會,「還是查一查比較保險。」說著叫來了身邊的小廝,仔細吩咐了一下,便擺手叫他下去。

「戰爭中這樣的孩子很多,你怎救得過來。」待風暖坐下,鄒羲似有若無的嘆了聲氣。

「我知道……只是我實在不忍,這孩子,不過是戰爭的陪葬品罷了。」風暖搖搖頭。「不說這個,今日三公子特地等我,可是有事?」

「有……」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突然想見上一面,但這話如何說出口?。於是鄒羲乾巴巴的說了一個字,憋了半天才接著說:「許戟說渡江的點是你選的,謝謝你了。」

風暖聽罷直笑:「三公子真是糊塗了,我自選擇隨你下山,便是將生死與你連成一片,這等事,便是我力所能及應當做的。」

這邊風暖和鄒羲話還沒說上幾句,那邊景祐就風風火火的闖進來了。

「姐,我回……三公子?」見到鄒羲,景祐一愣。待要行禮,卻被鄒羲揮揮手免了。

「自己回來的?」風暖靠近景祐悄聲問,同時聞到了淡淡的脂粉氣,不由得皺了眉,「許公子帶你上哪去了?」一進城他就被許戟逮走了,風暖連句話都來不及說。

「許大哥送我回來的,帶我……嗯,喝酒去了。」景祐湊到風暖耳邊飛快的說完,不顧風暖狐疑的目光把頭縮回來對鄒羲說:「三公子今日怎有閑情來這了?」

鄒羲笑眯眯的接話:「今日無事,閑來走走。許戟似乎很喜歡你這個朋友啊,聽說今日你還沒到家門口就把你帶走了?」

「許大哥那是真性情,不拘小節。」

鄒羲點點頭,對華景祐的話甚是滿意。從他的回答上可以看出是一個進退有度的人,也不枉許戟這麼熱心交結。想到這,忽然腦中念頭一閃,華風暖的七寸——會不會是華景祐?

「景祐,來,坐這陪我說說話。」鄒羲對景祐招手示意,景祐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風暖,走了過去,坐在鄒羲旁邊的椅子上。

「別怕,我也算是和許戟一塊長大的,你在許戟面前毫不拘束,在我這裡也無需有什麼包袱。我見你虎口有繭,可曾習武?」

「舅舅教過幾年,我也常跟靈山寺的小師父們切磋。」

這樣啊。鄒羲眼神閃了閃:「不知景祐今年幾歲?」

「十三有餘。」

十三啊,鄒羲在心裡迅速衡量了一下,略小了點,不過以他的言行舉止來看,這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那也不小了,有沒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麼?」

「……」景祐定定的看了鄒羲好一會兒,眼睛亮亮的卻又不說話,偷偷瞟了一旁的風暖一眼,猶豫著低下頭搖了搖。有些話,不是他不想說,是不能當著姐姐的面說。

鄒羲見了景祐的動作,心裡有了計較,便不再接這個話題,只是思考著什麼時候再避開華風暖跟他單獨談一次。

之後景祐和鄒羲東聊西扯的說了些有的沒的,鄒羲的臉上沒有絲毫不耐的神色,倒是景祐有些訕訕的不好意思。眼見天色漸晚,便出口留他吃飯,雖是姐姐做飯他只是借花獻佛,但心裡好歹也不那麼過意不去。

本以為鄒羲會拒絕,出乎意料,他卻滿口答應了下來。

華風暖做得一手好菜,這是鄒羲沒有想到的。吃第一口鄒羲便毫不吝嗇的讚美風暖的手藝,誇的風暖不好意思微垂了頭紅了臉,只是臉上的笑意更濃,隱隱約約還有些驕傲的痕迹,看的鄒羲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來。

景祐悄悄觀察了一會兒,偷偷一笑,開始獻寶似的給鄒羲夾菜,嘴裡碎碎的說著這個姐姐做得好那個是姐姐的拿手菜,三公子難得吃一次姐姐做的菜一定要多吃多吃。而鄒羲也毫不客氣,配合的附和景祐,弄的風暖又臊又詫異,哭笑不得。

飯正吃著,鄒羲隨身的侍衛忽然從外面走進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鄒羲點點頭放下了筷子,略有些抱歉的說:「軍中略有些事情,這頓飯恐是無法吃完了,失禮。」

聞言風暖也放下筷子:「無妨,軍事為大,既然有事三公子還是早點去看看才好。」

鄒羲起身道:「謝華姑娘諒解。華姑娘,華公子,那我便先走了。」說罷喚了侍衛提腿就走,不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眼見著鄒羲不見了,風暖沉了臉看著景祐,語氣嚴肅的問:「你今天同許公子上哪去了?別糊弄我,我問到你身上有一股脂粉味!」

「是……曉春院。」

風暖一聽這名字便知不是什麼好地方,臉色更是陰沉的能滴出水來。見姐姐似要動怒,景祐忙不迭的解釋:「我沒做什麼不妥的事。許大哥是帶我去了那地方沒錯,但是我說不要姑娘陪,他就沒叫姑娘,只在樓上置了桌酒席大家一起吃酒聊天,他帶來的朋友多是軍中將士,都很豪爽的。至於衣服上的脂粉氣,多半是剛進門時沾了那些姑娘的。」

景祐邊說邊小心觀察著姐姐的臉色,見姐姐臉色漸緩,便暗暗鬆了口氣,說話也不那麼拘謹了:「姐,你還真別說,軍營中混過的人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樣。有時候他們看人看事都開放很多,心胸也廣。說是不拘小節吧,但有些地方又看的很細緻,不過就是說話隨便了些。軍營還真是個鍛煉人的地方。」

聽著景祐的話,當初來玉江之前曾有的擔心此刻又湧上了心頭。

「景祐,你可是想——」話說了一半,風暖似乎忌憚什麼,又住了嘴不說。沉默了一陣,最後悄悄嘆了口氣,「先吃飯吧。」

「嗯。」聞言景祐有些失望,乖乖的端了碗吃飯。

這一頓飯吃的風暖心思複雜。

景祐說這些話,隱隱透出的意思她不是猜不出,可是她很猶豫。與其說不想,不如說不敢。經過那樣的家變,她是再不想跟朝廷,跟皇族權貴扯上一丁點關係。最好是能早早報了仇隱退,到時候幫景祐娶一個媳婦兒,置幾畝薄田,日子便也這麼平平淡淡的過了。但是景祐會願意嗎?他越長大就越像父親,甘於平庸不是他的性格,況且這些日子見過百姓水深火熱的生活,他的豪情怕是早就燃起了。

唉,真是算無可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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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言・凌波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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