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駱林的日誌(下)<丁點修>

23駱林的日誌(下)<丁點修>

少爺最近看起來總怪怪的。除了出去帶著約翰散步,其他時候都悶在房間里。

今天我在收拾少爺房間的時候,還在床底下發現了一本書……名字叫做《你還在猶豫要不要戀愛嗎?》……難道少爺是真的有了心上人?

於是在給少爺整理衣櫥的時候,我不小心就把那句「少爺你交了女朋友嗎」給問出來了……

我還以為少爺會發火,幸好是沒有。

少爺皺著眉頭說他不喜歡現在的小女孩。難道他暗戀的對象是老師一類的?

老天保佑少爺千萬不要再在學校里惹出問題了,什麼師生戀的,當心被開除啊……

稍微有點胸悶,大概是夏天到了,偶爾出去走走好了。

……

媽又打電話過來讓我把女朋友帶回家了,但是我真的沒有啊。別說平時見不到,我當光棍這麼久也沒對誰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再說我這種遲鈍的性格,會有女孩子喜歡我嗎?

不想了不想了,順其自然好了。少爺要叫我幫著量身高,他最近怎麼對這個這麼起勁?

回來了。少爺比上個月長了半厘米,也算是有進步。不過他很鬱悶的樣子,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好。

他問我是不是長得和我一樣高的時候,我就可以不把他當成小孩子看。

不過我已經沒有把他當成小孩子來看了。

……

舅公今天走了。

憑什麼好人就不長命?憑什麼只是一個舊腿傷,後面能把人命都帶走了?

我該怎麼跟媽說呢?

憑什麼啊……

……

舅公下葬的錢是夫人出的。葬在了龍泉公墓偏西的一塊,墓碑用的是上好的大理石,很體面。他活著的時候沒享過福,住了一輩子的土房子和爛棚屋,死了終歸能得個好的地方,不會再受別人的白眼。

可還挺年輕的人怎麼就這麼沒了呢?為什麼人死了,就只剩下那麼一小罐的灰呢?

在這個城市裡,再沒我的親人了。

火化的場面,我這輩子再也不想見了。太難受了,我受不了。

哭了的時候少爺把我抱著了,我反而越覺得傷心。

但是還好,還有個人能讓我靠著。

……

老爺和夫人讓我這幾天別上工了,不管我怎麼保證他們也不讓我幹活。

少爺放了學就在屋子裡陪我。這麼正對著能做什麼呢?

我們兩個坐在床上,他從后摟著我的腰。

他說我要是難過就哭吧。

本來還努力調整的好好的,聽見這麼一句話,忽然就不行了。

我一個大男人竟然要淪落到讓少爺安慰的地步,怎麼會這樣。

哭出來的時候覺得奇怪的很安心,少爺還學著來拍我的背。

……

少爺越來越粘我了,動不動就要靠上來,有的時候還掐我一下。

他說他們學校的男生和男生都這麼逗著玩,那就這樣吧。

起碼我是不討厭。而且少爺偶爾笑起來的時候,挺好看的……比大部分我見過的人都好看。

和少爺在一起待著,真的很開心。

不過我的日記是應該寫我自己的,什麼時候都是少爺了?

……

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少爺了。

這一年多過去,他真是已經是個大人了。他幫我做了那麼多事情,雖然惡言惡語的,但我知道他是好心又體貼的。

今天他把我的手抓著放到他胸口上,我的心從來都沒跳的那麼快過。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老天爺保佑我,別讓我想的事情被任何人知道。

就算是錯的,噁心的,我也想這麼喜歡下去。夫人和老爺我對不起你們,求你們原諒我這個齷齪的人吧。你們對我這麼好,我偏偏還這麼不正常,是我沒有良心。但是我保證,我什麼也不會做,我只想站著少爺旁邊,看著他就好。

我就只要這麼多,誰也不會知道,所以就答應我吧。

……

馬上少爺就要十八歲了。也快到冬天了,媽問我能不能在年前回去一趟,她說要在老家給我找個媳婦。

爸的債還完了,少爺也長大了,段家其實也沒我什麼事了。

剛來段家的時候少爺還像個小毛頭,見誰都又咬又打的靜不下來,誰知道他會一下子長得這麼大呢。

真的是歲月不饒人。原先的老人們都不在了,這幾個菲佣我也不怎麼熟,也許現在離開才是對的吧?

但是少爺說他要和我一起過生日的。他說他有話和我說,會是什麼呢?

我忽然不想知道了。我早就該走的,再這麼耗著,我這幾年也就都過去了。本來就是喜歡少爺也不會有結果,既然知道,也就應該沒什麼不捨得了吧。

等過了少爺的生日,我就搬回鄉下去。媽說在老家新砌了房子,就算是不太大,也應該願意有人嫁過來吧。

也就這樣了。

(反覆塗寫的痕迹)駱林你真的應該清醒一點,你再怎麼喜歡,也是沒用的。

……

今天夫人死了。

早上出門的時候好好的,衣服是我配的。

她說她要去見熟人,讓我給她打扮的漂亮。

但是她沒回來。老爺過來對我說,夫人死了。

怎麼會呢?我還能這麼平靜的寫下這些東西,因為我沒有辦法相信。

頭腦都已經一片空白了。

少爺從下午起就沒回過家。

天又亮了。

約翰沒有叫,我找不到它了。

少爺回來了,手上捧著約翰的屍體。

究竟發生什麼了?

少爺的樣子,非常的不好。

我得陪著他。他以前陪過我走過難熬的時候,這回換我陪著他了。

……

少天上午拿了煙灰缸砸在我頭上,很疼。

不過只要忍著就好了,他比我要難受得多啊。

我還是會在夜裡想起來夫人,然後特別想哭。

那麼好的人,為什麼就沒了呢。

這個世界這麼不公平,讓人想想就覺得冷。

但是以前我能靠著少爺,現在的少爺,卻好像不太能讓我接近。

我不能幫到他嗎?

夫人你在天上,教教我該怎麼辦才好。

……

少爺變得有點奇怪。

昨天半夜裡他來找我。別人都睡了,他只敲敲我的門,半天都站在門口不說話。

他的表情很難過,不過最後是向我道歉了。

真的沒事的,少爺,我知道你不好受。

但是早上起來,他似乎又不記得了。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吧。

……

一個月了,少爺依舊是沒有去上學。我剛剛去問他什麼打算,被他罵了回來,腰上還挨了一腳。

他學會喝酒了,喝酒之後才能睡得安穩。

我看著心疼,但是沒有辦法。

晚上他還是在夜裡,似乎有些醉醺醺的。

他抱著我說對不起。

……

昨天晚上,少爺親了我。

但是白天里,他都不記得。

他不是那種會逗著我玩的孩子,也不會演戲。所以我覺得,白天和晚上的少爺並不像是一個人。

這種想法讓人很害怕,但是又奇怪的有一點開心。

如果說白天里他不記得晚上發生的事情,那麼如果我和少爺說了喜歡,白天我們還能和平共處吧?

……

駱林的日記還有很長,段非一頁頁的都讀遍了,一直到天光乍亮,才用手把眼睛覆上。

——幾天後。

診所里,醫師黃裕仁快速的翻看著手裡日記的內容,閱讀完畢後轉而對著段非道:

「你對這本日記里所記載內容的準確性又多確定?「

段非啞聲回答道:「……有些我很確定……有些我不知道。」

現在他的下巴上滿是青黑的胡茬,駝著背將臉埋在一隻手掌里,大半面孔沒在陰影里。

黃裕仁嘆了口氣:「根據上面的記載,你的行為在你母親過世后變得十分異常,白天里的行為非常的暴躁,易怒,容易疲倦並且敏感,習慣於對身邊的人事進行攻擊。但是在晚上你會起來找這本日記的作者,並和他產生交談或擁抱的友善……及親密行為,表現得和白天有非常的明顯的差距。不過你對自己晚上的行為並沒有知覺,是嗎?」

「我不知道。」

段非把自己的頭埋得更深些。

黃裕仁嘆了口氣:「把頭抬起來吧,我是來這裡給你解決問題的,不是要責怪你什麼。你的行為應該算是創後行為異常的一種,但又不是應激障礙的典型表現……你在聽我說嗎?」

段非努力地將頭抬起了一點:「……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晚上做了什麼,也不清楚我會有另外的一種人格……」他的手有點抖,只能把手交握緊了。

「段少爺你冷靜一點,這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黃裕仁放軟了語氣安撫:「如果日記上的記載屬實,你經歷的並不是雙重人格,而是類似意識分化的情況——這是非常重要的內容,請你振作起來聽我說好嗎?」

段非滿是血絲的眼睛終於顯露出一絲清明來。

黃裕仁繼續道:「我這裡說你是意識分化,是因為晚上的你依舊承認你是『段非』,也把你白天的動作歸因到自己的身上。這樣的情況不會出現在多重人格上,因為獨立的人格只會承認自己是唯一而異他的。所以白天的你和晚上的你其實是一個人,你不要懷疑。」

「我說了我不記得他怎麼可能……」

「段少爺,這不僅僅是記不記得這麼簡單。並且這裡沒有什麼『他』,從一開始就只有你。這麼解釋吧,在所有的創后異常行為中,有這樣一種行為:如果在某一次事件中受到了未曾預料到的傷害,受害者為了避免之後再有突如其來的傷害,會主動切斷和自己親密事物的聯繫,或者反過來去傷害別人。這個過程非常的痛苦和矛盾,導致很多人都會覺得內疚和負罪,並在做出這種行為之後又反過去去道歉或者挽回。正常來說,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很久,經過適應和調整之後會變回普通的生活狀態。然而在你的這種情況,衝動的破壞意識在大部分時間裡壓制了挽回意識,導致了你的挽回行為只能在特定時間內短暫出現。原本你的為人是兩種意識的結合,但現在這些意識的分化,導致了你的性格非常不穩定……」

「我不知道……他說他愛的人不是我……我不想這樣的……我沒辦法……」

「段少爺,沒關係的,這並不是什麼不可解決的問題,更不屬於癔症或精神分裂的範疇。我只有幾個問題可要問。首先,親人的過世並不是什麼絕對的打擊,是哪些方面讓你沒有辦法承受?」

「我記不清了……我對很多東西都沒有印象……」

「那麼下一個問題……挽回行為的對象應該是被你傷害的全體對象,為什麼你僅僅選擇了你的——管家?」

「我愛他吧?我一直都很喜歡他,很多年了……但是我在看到日記前,我好像都忘記了……」

「最後一個問題。在事故剛發生后你的父親曾經帶你到我的父親那裡就醫……那時你已經表現出了記憶混亂並且暴躁易怒的特性,但是你的父親並沒有要求我父親給你治療。你對這件事情有什麼印象么?」

「……求你別問了我現在真的什麼也想不到!!」段非再次把自己的臉埋在雙手裡,大口的呼吸著:「我他媽的只想變回他喜歡的那個我!!我不想再這麼下去了我什麼都沒有了!!閉嘴吧你跟本不知道我的感覺……他是唯一一個會愛我的了唯一一個……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段非狼狽的哭了起來。他沒有辦法控制這種洶湧的感情,只覺得錐心的難受和後悔。

駱林會在他的十六歲愛上他,也不外乎是自己的刻意引導。

可是他為什麼會忘記自己在十八歲那天,想對駱林說的是那一句「我愛你」?

他想說,我已經長大了,我比別人都喜歡你。以後都是我來照顧你,就算要被逼面對別人的眼光也沒什麼了不起。

但是為什麼他最後忘記了?為什麼他還是渾渾噩噩的過了四年?為什麼他還是記不清楚,自己在哪些時間吻了駱林,或者給了他擁抱?

在他控制不住對著駱林揮拳出手的時候,為什麼他還是會忽略頭腦里那分明的,叫他停下來的聲音?

一直做錯,直到讓他們錯過了。

「求你了,讓我回到原來的那個我吧……求你了……」

段非跪下來,握緊了面前醫師長袍的下擺。

醫師看了看他,也不知道作何顏色才好。最後醫師只能無奈的笑笑,說上一句:

「還有機會的。只要你願意努力,你都可以努力的變回來。」

——

的確,只要人還活著,就有挽回的餘地。不論結局如何,最起碼你還是去做過。

段非忘記了很多事情,對他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

四年前的11月1o日,是他的世界分離崩析的一天。

——

「你現在給我回來!!你不應該那麼早找她攤牌!!」

「我不過是想要個名分而已,段長山你還有沒有良心?!我跟了你這麼多年,你還要我吃多少苦?!」

「算我求你你現在給我回來,有什麼事情我們好好說,你何必把事情鬧得這麼不好看?!」

「我沒辦法了長山,我只能豁出去一次,我知道我永遠等不到你開口的那天……你什麼時候為我們想過?你想的只有李鴛鴦和你的家!」

「不是這樣的,這事情真的還有餘地,我是真的為你想過,麗鶯,你聽我說……麗鶯?」

……

「不是……長山……你現在能來一趟么……我好像……做錯事情了……」

「麗鶯?麗鶯?!」

那是段非生日的前一天。高三放學回家的他看著父親放下電話從書房跑出去,和他擦肩而過。

那一天他的母親死了。他卻沒能看見屍體。

段非聽到那個消息瘋了一樣的追出去,卻只看見他的父親在街角摟著一個女人的肩,半跪著為那個女人擦著眼淚。

他認得那個女人。曾經那女人抱他在腿上,給他餵過飯,在院子里一起陪他玩。

六年前他因為這個他喜歡的傭人姆媽忽然離開,不依不饒了耍了很久的脾氣。

他的麗鶯阿姨看到他,哭著對他跪下來,說:

「非非,我真的沒想讓她死。」

段非的腦子整個炸開來,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只能對著段長山的臉,猛地揮了拳過去。

僅過了一晚上,李鴛鴦就變成了一壇骨灰。沒有預兆,沒有葬禮,沒有一個能夠配得起她名字的告別儀式。

而段非養了三年的小狗約翰,在追著段非出去的時候,被一輛車子軋死了。

段非捧著約翰的屍體邁進家門,愛寵的血從斷肢處流了段非滿手。段非的眼淚停不住,整張臉上的表情都是空白的,對著迎接他的駱林猛的跪了下來。

也就是那一天,段非再沒回到過他應該有的樣子。

——

這就是命運的偶然和必然。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那麼巧合。段非能有一千零一種方式能和駱林和平的在一起或分開,命運卻選擇了最激烈的方式,直叫兩人走上了和先前完全不一樣的道路上。

過去的傷害,或許究其一生都難以撫平。然而那些好的東西,也根植在了人的記憶里,不能說用手拂去就沒有皺褶。

帶著殘缺的記憶繼續生活下去的段非,在駱林離開的那天,發誓會把自己失去的東西,全部都挽救回來。

……於此,我們的故事正式開始了。

而三十歲的駱林現在正坐在何式微的車子的駕駛座上,一路駛往設計師崔是念的現居處。他經歷過太多,現在頭一次想自眾人的眼光里站起來,把援手伸向其他需要幫助的人。

他對副駕駛座上的何式微笑了笑,腳下的的油門又施了力。

他總算了悟,沒有了愛情不會死,人的生活還有別的可能。

既然是陰差陽錯成了模特,他就要成為最好的那個,把想做的事情,全部不留遺憾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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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台上的管家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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