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刻碣威(一)

第42章 刻碣威(一)

一曲《鳳求凰》合奏畢,在叫好喝彩的浪潮中,穆青露悄悄一扯正出神的段崎非衣袖,道:「小非,別發獃啦,走吧。」

段崎非一怔,問:「不拜見洛堂主嗎?」

穆青露擺手道:「你瞧前面的勢頭,哪裡擠得進去。爹爹說了,先回去,改天再見罷。」

段崎非道:「好。」五人乘亂離席,迅速下了樓。

段崎非邊走邊回想方才琴瑟和鳴的情景,不覺又自出了神。默默一會,晏采先開口道:「那位洛堂主,似乎很有希望抱得佳人歸呢。」

金桂子笑道:「有那麼多人替他助興,自然水到渠成。」

穆青露道:「洛大哥今日大出風頭,嘻嘻。」

段崎非猶豫一下,忍不住說:「可那並非洛堂主親自彈奏……」

穆青露興沖沖道:「他一早就承認借花獻佛——何況瞧夏姑娘的表情,分明被打動啦。」

段崎非遲疑著道:「打動?……真是被洛堂主打動的嗎?」

他瞅了瞅穆青露肯定的目光,只得訕訕地說:「看來是我太遲鈍……不過,縱然如此,就怕那皇甫公子不肯善罷甘休。」

穆青露擺手道:「不用悲觀。就算皇甫非凡一定要算帳,就算璧月樓欺負夏姑娘,難道摧風堂會袖手旁觀嗎?」

段崎非一想有理,頓時放下心來。穆靜微聽他們四人談論不休,微笑插話:「你們不覺得夏姑娘的性子很有趣么?」

晏采道:「穆大俠莫非也覺得她直率可愛?」

金桂子道:「比起其他一昧逢迎的同行,她的性子確實很不一般。」

穆靜微背了手悠悠地說:「難怪玉田生為她擲筆。那姿容情態,確實難以入畫。」

五人說說笑笑回到居所。阿梨他們見了,圍上來一通亂問。穆青露將今日之事繪聲繪色一說,縱然傅高唐在屋中閉關,也忍不住湊到窗前聽。聽完之後大為稱讚:「這夏姑娘妙得很!露兒替她打架也值了!嘿嘿,此架一打,你保准名揚洛陽。」

第二日開始,城中果然沸沸揚揚有消息傳開,人人都在說十多年未現江湖的天台派第三脈有了傳人,且已在洛陽出現。這消息不脛而走,不少江湖人陸陸續續進城,街頭巷尾儘是交談問詢之聲,其中被問得最多的自然是穆靜微本人的行蹤。

又有傳聞說夏沿香得罪了知府公子,璧月樓容不下她。事發第二天的上午,便有不少好事者看到摧風堂派出一頂轎子,由三十六名統一服色的衛士護送,齊齊整整去了璧月樓接人。洛涵空護美之餘,也沒有忘記穆青露,又特遣親信送了請帖到傅高唐居處,延請天台派諸人共宴。穆靜微等一商量,只回說待戚橫玉到達后,再一同回訪。

如此又過了幾日,傅高唐依舊躲在房中苦思,金桂子偶爾上街,被問得煩擾,索性也閉門不出,只在院中陪段崎非等人練功,凡有好奇前來叩門的閑雜人等,一概不理。

穆靜微卻神龍見首不見尾,穆青露每每敲他房門,見他不在,都會笑嘻嘻說一句:「爹爹又在到處蹲點啦。那些潑漆的人碰上爹爹,只怕要被端老窩。」不過說也奇怪,接下來幾日,確也沒有新的拂雲心法口訣流傳出。

這天下午,段崎非依舊與眾弟子一起在院中練功,突聽傅高唐的房門吱呀開了,小弟子們大為驚喜:「師父,這次想出了甚麼新招式?」

傅高唐邊伸懶腰邊走出來,笑道:「這次的招式,哈哈,可了不得。老三呢?」

眾人道:「三師叔出門了。」

傅高唐哦了一聲,也不多話,向段崎非道:「崎非,傷勢恢復如何?跟我來,替你查看查看。」

段崎非見他終於出現,心下正自喜悅。但見他臉上胡茬叢生,頗有滄桑憔悴之色,又隱隱有些不安。他隨傅高唐進了房,立即低聲問:「二師伯,您身體還好么?」

傅高唐打個哈哈,道:「我?好得很!你且來這邊竹榻上躺下。」

段崎非心中納悶,不過仍舊依言躺好。傅高唐坐在他身邊,沉聲道:「你上次岔了內息,痛苦得死去活來。我這幾天一直在思考緩解方法,終於想出個還算妥帖的法子,今日便用在你身上。」

段崎非想起那日情景,心中猶自發寒,聽得傅高唐如此說,大喜過望:「真的?多謝二師伯!」

傅高唐微微頷首,俯下身去,在他耳邊溫和地說道:「崎非,把眼睛閉上。」

段崎非道:「是。」依言闔上雙眼。傅高唐伸手在他後頸安眠穴輕輕揉壓,段崎非覺得有一股熙和的內力輕輕湧入,神志漸漸安定,竟大有昏昏欲睡之感。他自覺無禮,硬撐著道:「二師伯,我好像要睡著,怎麼辦?」

傅高唐呵呵笑道:「放心睡。睡著了我才好繼續。」段崎非還有些不好意思,傅高唐手上略略加了些力,段崎非終於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沉入夢鄉。

待他醒來時,日已西斜。一睜眼,發現自己依舊躺卧榻上,傅高唐卻不在身畔。他轉頭四望,見傅高唐正支肘坐在屋中木桌邊,半闔眼皮,彷彿也在打盹。

段崎非不敢出聲驚擾,悄悄坐起。甫一動彈,突覺周身經脈清明通達,竟是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舒暢。當下按照倚火口訣盤腿調息運功一番,只覺體中純陽內息遊走自如,絕無前些日子的阻滯粘留之感。段崎非又驚喜又感激,向傅高唐望去,卻見他臉色蒼白,額角似有不少汗水,顯是方才耗損了大量真氣。段崎非心中一熱,低聲喚:「二師伯……」

傅高唐猛一睜眼,回頭見他已醒,一個箭步衝過來,問:「運過功了?感覺如何?!」

段崎非道:「二師伯,我方才運行了一遍倚火心法,周身經脈舒泰得很。」

傅高唐雙目神光暴射,追問:「以前練功的時候可曾有過這種舒泰感覺?」

段崎非搖頭道:「從來沒有。以往我無論練哪種內功,只要超過半個時辰,通身上下就很難受,還時不時隱隱作痛。前些日子就算練倚火口訣,也往往要分幾次才能悉數練完。」

傅高唐邊聽邊點頭,笑意漸濃。段崎非又道:「可是方才短短時間內,我將倚火心法的口訣一氣呵成走了一遍,竟然是前所未有的順暢。」

傅高唐接道:「那當然!要不是我方才在你經脈中……」他正要得意揚揚說下去,一低頭,正看到段崎非熱切好奇的眼神。傅高唐頓了頓,突然笑道:「……方才不過用獨門手法替你整理了一番脈絡內息。總之,小事一件。從此刻開始,你就放心習武吧。就算進階再快,也不會有岔內息現象發生了。」

段崎非下榻,翻身便拜:「多謝二師伯!我一定日日勤練,絕不辜負期望。」

傅高唐想了想,伸手扶起他,囑咐道:「我已經跟你師父談過,他同意你跟我學《登善集》中武功,所以你大可安心了。」

段崎非聞言,伏身再拜:「二師伯,您一而再、再而三幫我,我心裡感激得很,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他心中深深感動,聲音竟也有些哽咽。

傅高唐也不去扶他,只道:「傻小子,這麼點事情,就感恩戴德了?教你一些武功,實在算不了甚麼。但有一件事,你今日卻必須親自對我作保證。」

段崎非恭恭敬敬地說:「但憑二師伯吩咐。」

傅高唐悠悠地道:「正如其名,《登善集》中的武功,都必須秉持一顆善心去學,方才能學得周全。其實不光《登善集》如此,咱們天台派所有武功,皆是如此。」

段崎非道:「此乃天台派祖訓,我不敢忘記。」

傅高唐卻臉色一變,森然道:「你學了《登善集》之後,絕對不許將武功用在邪事惡事上。倘若真敢棄善從惡,天台派人人都有權誅殺你,而我便是第一個。縱然天涯海角,也萬萬逃不過!你可記住了?」

段崎非悚然道:「崎非願意當眾立誓,倘若心非向善,即遭天打雷劈!」

傅高唐臉色略略和緩,道:「當眾不當眾,都只是形式。習武也好,為人也好,首先要面對的是自己的內心,倘若自己有心欺騙自己,那就甚麼武功也學不到家。」

段崎非伏身在地,不敢多言,只一字字地說:「崎非永不背棄祖訓,懇請二師伯相信。」

傅高唐扶他起來,一同在桌邊坐下,道:「我並非要逼你賭咒罰誓。只是,有些事情,到了今日,也不得不說給你聽了——你可知道這次齊集北上,究竟為了甚麼?」

段崎非恭敬地道:「師父說去辦一件大事,但還未曾告訴我們細節。」

傅高唐想了一想,道:「此番北上,實為處理兩名天台派棄徒。」

段崎非吃了一驚,問:「二師伯,咱們天台派中人向來潔身自好,怎麼會出棄徒?」

傅高唐喟然嘆道:「咱們天台派雖然人數不多,但派中人向來都能銘記祖師訓誡,幾十年來人才輩出,在江湖上也攢了一些名氣。然而,十七年前生了異數,兩名弟子背叛本派,傷害同門,惹下禍端后,外逃出山。」

段崎非心中又驚又疑,問:「二師伯,他們如此做,是為了甚麼?」

傅高唐沉聲道:「他們認為師祖授藝時存有私心,不曾一碗水端平,因此心中暗生嫌隙。他們忍氣吞聲多年,在師祖去世后,才終於爆發。」

段崎非道:「那又為何直到現在才去處理他們?」

傅高唐看了他一眼,道:「這個……老三口風緊,我也不便多說,個中緣由,過幾天他自然會親口告訴你們——唉!若非派中曾出過大事,我也不至於杯弓蛇影,傳套武功都要先教訓你一番。」

段崎非趕緊道:「二師伯教訓得極是。其實師父平日也常對我說起勸人向善的祖訓,我一直深深銘記,不敢有違。」

傅高唐輕拍他肩道:「你如今已沒了練功岔息的後顧之憂,回頭我再傳你一些刻碣刀法的招式,若結合倚火訣加以勤練,往後一路也就不需處處靠人保護了。」

段崎非欣喜若狂地道:「多謝二師伯!只是……」他似突想起一事,問道:「我往日使的是槍,直接學刻碣刀法,會不會難以領悟精髓?」

傅高唐道:「我瞧過了。霽虹槍長度與刻碣刀類似,只不過重量略輕。刻碣刀法雖名為刀法,但本就適宜長柄武器使用,所以改用槍使,也能上手。」

段崎非聞言,放下心來,笑道:「我只擔心自己愚鈍,成為拖累。既然如此,那再好不過了。」

傅高唐見段崎非一臉神往,洒然一笑,輕拍他肩道:「總之這次北上旅程,是你初出山的第一次表現。一言一行,都落在眾人眼裡,切記要謹慎。」

段崎非肅然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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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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