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父子難為

第二十八章 父子難為

和即墨無心所料的一樣,此時此刻,澹臺沉炎站在炎烈面前,滿心滿眼所思所看,皆不過是一幕幕的前塵往事。除此之外,便是什麼都剩不下了。

「澹臺公子,想必你,應該能知道朕找你來究竟是所為何事吧?」眼看着真相就在跟前,偏偏需要強行忍耐著一拖再拖,苦苦熬了這麼幾天的炎烈分明是比前些日子還要更顯蒼老和憔悴了:「朕這些日子,其實一直都有一件事情想要問你……」

「在下並不知道自己有什麼事情是可以跟皇上您講的。」極為適時地開口打斷他,澹臺沉炎不動聲色地退後幾步,當即便是隔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如果皇上沒其他吩咐的話,那就恕在下先行告退了,樓里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實在是沒有閑暇陪皇上您在這兒說笑解悶。」說完,他也不待炎烈有所反應,當場一撩袍子,轉身疾走。那模樣,竟似是一刻都不想在這裏多待下去的。

「炎燼!你當真要把事情做得如此決絕么?!」就在他的雙手即將觸上門扉的那一刻,冷不防身後一道飽含了悔痛之意的怒喝之聲乍然響起,幾乎使得他一瞬間失神,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震,居然是下意識地就頓在了那裏。

「我知道,你是燼兒,你是我和寧兒的孩子,是這赤火國的大皇子。」沒有再使用疏離而高高在上的自稱,此時的炎烈,看着那背對着自己而立的英挺身影,一雙略顯渾濁的眼中竟是閃耀着前所未有的希冀光芒:「燼兒,這些年來,是我對不起你,所以才讓你獨自在外顛沛流離了這麼長時間……父皇現在,真的知道錯了,你答應父皇,回來赤火好不好?」

攏在寬大袖袍之下的雙手緊握成拳,聽着自身後傳來的那一句句無比懇切而沉痛的話語,澹臺沉炎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使得自己沒有下意識地回頭去望:「在下不過是一介草民,並不值得皇帝陛下如此的。」所以,不要再繼續往下說了,到這裏就好了。他繼續當他的赤火國皇帝,他繼續做他幽冥鬼樓的主人,一個真龍天子,一個江湖草莽,彼此天差地別,互不相干,任誰看,都是全然聯繫不到一起的兩個人。是的,只是這樣就夠了。

「燼兒,你還是在怨我么?所以才連我這個父皇都不肯認,甚至都不願意回頭看上一眼?」眼神中的光亮隨着他的舉動而逐漸黯淡下去,炎烈一手扶了桌案,這才阻止了身體無力的下滑趨勢:「我承認,當年是我忙於朝政,對你太過疏忽,才造成了后來那樣的局面。可是你要相信父皇,如果重來一次的話,父皇一定不會再做出同樣的蠢事來了。」

「你僅僅,只是對我太過疏忽么?」低至不可聞的一聲輕輕響起,澹臺沉炎的十指緊扣進皮肉里,留下斑斑血痕,卻終究,還是抑制不住地回過了頭:「當年母妃的毀容和難產而亡,你以為,你就當真連一點責任都沒有了么?」

他不是不懂世事的小孩子了,自打成為幽冥鬼樓的主人以後,他不知花費了多少時間和心血去調查那些幾乎完全無從追究的過往,好不容易,才在一地支離破碎的記憶中勉強拼湊出了大致的真相,也算是告慰了母妃的在天之靈。可是面前的這個男人,這個他名義上的父親,他母妃的結髮之夫,居然到現在都是這麼一副一無所知的模樣,看到此情此景,他又怎麼能不大動肝火呢?

「你……你說什麼?」徹底被他這一句話給驚呆在了原地,炎烈只覺得腦海之中都是在忽然間就轉變成了混混沌沌的一片,無數的片段和場景飛旋纏繞成模糊的光影,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卻又無論如何都抓之不住:「燼兒,你母妃的毀容和難產……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說實在的,當年的是非種種,着實是蹊蹺無比,他也一直都心存疑惑,想着要查上一查。可無奈後宮本就不是他這種大男人可以輕易琢磨清楚的地方,再加上當時和裂金的戰亂頻發,確實也沒有時間去管那麼多,而等到他把手頭的要務都交割清楚的時候,卻是又已經錯過了最佳的調查時機。縱然再是如何使盡手段,也是一無所獲了。

倒是澹臺沉炎這話,一聽就知這其中定然是大有文章。不然的話,他應該也不會有如此之大的反應,別的不說,即刻轉身離開還是辦得到的。

「我知道了些什麼?」眸帶古怪地望着那一臉複雜的中年男人,澹臺沉炎卻是不由地就輕笑出了聲:「呵呵,我覺得,還是說你不知道些什麼比較合適吧?」

「燼兒……」似乎是對於他的這種態度感到極為的心痛,在這一瞬間,炎烈連語氣之中都是沾染上了十足的懇求:「我們,能不能不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對話?」明明是嫡親的父子二人,可偏偏要鬧得這般僵持不下,字字句句都冷漠無比,口口聲聲都含嘲帶諷,好像隨時隨地準備着傷人見血。這樣的相處模式,從一開始,就不是應該出現在父子之間的。

「有一點,我認為我很有必要提醒一下皇帝陛下您,」緩緩地走近他,澹臺沉炎面色沉靜,彷彿一尊全然沒有自身悲喜的雕塑:「我的名字,叫澹臺沉炎。至於你口中的炎燼、這赤火國的大皇子,天下人都知道,那不過是一個在十多年前就已經離開了世間的死人。所以,如果還有下一次的話,千萬不要再喊錯了。」

「你……」並沒有想到他會把話說到這般不留絲毫餘地的份上,一時之間,炎烈張了張嘴,竟是連最基本的語言功能都喪失了。下意識地抬手想要拉住面前之人,然而卻是被他不費吹灰之力地就避了開去,看着自己在瞬間就變得空落落的手,炎烈的眼眸霎時就死灰一片,再也不復先前的喜悅與光彩。

「這是我的決定,無論你打算認回我這個曾經的兒子還是只想要給予一些補償,我勸你,都大可不必了。」沒有因着他的表現而顯示出任何的動容,澹臺沉炎依舊靜靜地站在原地,那一雙璀璨如繁星的眼睛此時平靜地恍若一潭死水,便連半點漣漪都沒有泛起,竟是淡然地有點嚇人:「我沒有半點想要回來的意思,日後,自然也不會用這個見不得人的身份來要挾你什麼,更加不會因為心懷怨憤而對你的寶貝兒子做出些居心叵測的事情來,所以,關於這林林總總,你倒是可以放一百個心的。」

赤火國是生他的地方,但卻並非是養育他長大成人的樂土,而這偌大的赤火皇宮,當然就不可能是他的家。既然什麼意義都沒有了,那炎烈和炎烙的存在於他看來也就更加不具備任何家人的性質了。至於前者對他的生養之恩,那一次他拜託即墨無心一路奔波前來救治,怎麼算也應該是還得差不多了。是以,他覺得一切到這裏就可以畫上一個圓滿的句點了。雖然他還心心念念著一份無可替代的父愛,心心念念著自己父親的生死,但他,卻是不管怎樣都不會再回到從前的那個位置了。

過去的早就已經過去了,母妃香消玉殞,如若世間真有忘川迷途,恐怕她也早已經輪迴轉世了。而他,作為一個僥倖存活下來的人,既獲新生,自是不會糾纏於過往。所以,該怎樣的,還是繼續怎樣就好了。畢竟,而今的每個人都擁有了自己獨一無二的一種生活方式,不需要打擾,也不見得,會想要被打擾。

「燼兒,你真的誤會我的意思了!」聽着他這麼一番差不多像是告別辭一樣的對白,炎烈當下就按捺不住心底的那一份急躁,不由自主地就連連出言解釋:「我並沒有在擔心你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而且,就算你真的那麼做了,那也是我罪有應得,是我欠你的,我絕對不會因為這個就怪你的。」

許是因着太過心急,身為一國之君的炎烈竟是少見的開始語無倫次起來,直聽得澹臺沉炎霎時就皺起了一雙好看的眉頭。

「我說過了,你不欠我的了。」已經對這樣反覆糾纏的對話感覺到十足的不耐,連帶着澹臺沉炎的聲音都是冷沉了幾分:「你真正虧欠和辜負了的人,只是我的母妃。如果你有這份心,就想着下輩子如何給她賠罪吧。這一世,我們卻都只能維持現狀了。」說完,他也顧不得炎烈還有些什麼話要說,提步轉身,竟是直接開門就走了出去。

「燼兒!」對着他的背影空喊了一句,炎烈實在是連追上去的勇氣都沒有。面對着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澹臺沉炎,他是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樣去和他溝通。無察無覺地癱坐在地,這一刻,炎烈只覺得自己這一生都是失敗透頂的。

「皇上……」一直守在門口的蘇晉見狀,卻是於心不忍,當即小心翼翼地就跨進了殿,然後跪坐在炎烈身邊,只是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方才,大皇子他說的話,奴才都聽見了……」

「連你也開始覺得朕做人很失敗了么?」苦澀地扯了扯嘴角,炎烈微垂了眼瞼,滿身都是黯然無比的死寂氣息。

「不是,奴才是覺得,如果您真的想要知道當年寧貴妃毀容和難產的真相的話,」頓了頓,蘇晉轉眼看了看窗外不遠處的某個方向,語氣沉沉而不可捉摸:「恐怕去問問皇後娘娘才是最為恰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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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籠乾坤: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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