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方霍二人亦是在這樓宇改名換姓後頭回來此,十餘年前天機樓中幾人把酒言歡指點河山之景已然模糊。站在樓外二人尚在嗟嘆年歲悠悠拋人去,入了門,瞧見對門屏風上言辭不工整不對仗的書樓規矩,搖頭輕笑間散去不少心頭陰霾,倒也能明白胤礽等人幾分心念,轉過屏風,果然瞧見錦緞布衣新舊雜駁,低聲論討不少,慷慨激昂之士少見。

掃視一眼大堂情狀,方霍二人便提了袍子拾階而上,腳下無聲,著意打量,只見板覆木色粗麻,兩層階梯飾物皆是一般材質,方霍二人對視一眼,瞳中皆是欣慰之色,細微處最露人心意,幾個徒兒終是不負期望。

原本天機樓三層皆為閉室,只一樓大堂有一二散席,改作茶樓后,除了中間添置一檯子請說書先生上座,不曾大改,胤礽幾人接手后籌劃修改,一樓去壁架柱,雖無簾無幔,然一木桌可容四五人圍坐,木桌間相隔甚遠,低聲言語互不相擾,二樓各室加固一番並無整改,三樓改動最重,方霍二人隨引路侍從行至一室前,環視一遭,對室內整改頗有些期待。

侍者推開門,躬立在旁,方霍二人抬眼望去,高梁廣室,帷簾半卷,水郅著了玄色深衣,窗前沐光而坐,一眼望去無端年輕幾分。

恰逢水郅偏頭望來,唇邊帶笑,霍百里這些年與水郅私下會面不少,見著人這模樣尚且不在意,而方森傑除了去年為水臻籌謀兵略時入宮覲見一回,這般四目相對已可謂恍如前塵事,心底那點怨懟到底是淡了。

諸人禮畢,水郅與方霍二人相識多年,自是見識過老友萬般風流,今日一見,玉冠斂鋒芒,深衣道風華,一著鶴氅語逍遙,一披半臂言恣意,不免凝目片刻,心下暗嘆北靜王府果然養人。

方霍二人斂衣落座,仔細品味一回這仿魏晉風貌的樓閣,一時間頗有滄海桑田之嘆,斂去翻湧舊憶,穿窗望遠,心忽的靜下,終是不再糾纏舊日之念,昨日之事不可留。

水郅嘆過老友風姿,再看老友門生,四小兒皆是王侯後人,一身朱子深衣只衣緣略有不同,偏又穿出四樣風采,倒是叫水郅一時尋不得恰當詞語來贊。

胤禔與胤礽四人自是曉得此處樓宇中舊事斑駁,胤礽將懷抱錦盒置於案上,待胤禔代諸人道說擇書鑒讀,齊齊退下。

四人出了蘭室,很鬆了口氣,動靜不小竟是嚇了自己一跳,送四人出來的張寧也不禁莞爾,接了門口奉茶人手上托盤轉身入室。

胤礽幾人自然不會當真下樓親自挑書,這時候皇帝蒞臨星樞樓之事怕已不少人知道了,他們四個才不要下樓去自尋麻煩。

轉入梅室旁側松室落座,看過錄了樓內書卷的名冊,點了書卷名頭,叫侍從取來。

胤礽跪坐案旁煮水洗茶,水清捧著名錄對胤禔嘆道:「哥哥,您的字兒還是比不過璉哥哥。」

胤禔很不想理水清,他這弟弟成日里胳膊肘外拐,偶爾難得偏向他卻總是幫了倒忙,合著他這沒兄弟緣兒是天定!想了一想,胤禔更覺氣不過,見胤礽遞茶過來,索性鬧了脾氣,並不肯接。

胤礽不惱不嘆,放下手中杯盞,為水清和胤祉分過茶,方才再度捧了杯子遞至人前,胤禔這才接了杯子去,徑自生悶氣。

胤祉垂眸嘆氣,他有時會有一瞬恍惚,有些分不出這兩位兄長來,總是一個鬧脾氣,另一個來哄,顛來倒去的也不嫌膩煩。淺啜品茶,胤祉心底暗暗一嘆,這戲碼他瞧了四五年仍覺有趣心安,倒也沒得道理說人。不過,胤禔這些日子脾氣很長了些,北境已多時無憂,想來無關,怕是江南有人傳了信回來。

胤祉無聲一嘆,真是不管到那兒都會有糟心的親戚。

水清也曉得他怕是又戳中了他哥哥的忌諱,想著他小妹水芸前幾日與他悄悄說的話,父親不在家,母親要顧念小弟弟,他們大哥就是頂樑柱,他這為弟者該當行輔佐事,偏他這口無遮攔的習慣總是改不好。

此時侍從捧了書冊來,胤礽忙挪去案上杯盞,胤祉與水清展了綢錦覆在桌上,各取錦帕拭手,端坐捧了冊本默誦。

胤禔仍倚著靠枕歪著身子,未去取書,倒伸手拿過水清撂下的那冊名錄細看,雖是半闔了眼,卻不曾錯過水清將臉藏在書後抿唇偷笑的小動作。

胤禔近日心煩得很,原本他半推半就的接了往金陵會試的旨意,是有少年意氣在,有玩賞山水心,亦存了試探水郅的念頭,不想,枉他兩世皆為公侯之後,與皇帝對謀,到底輸了半招。

今早,往江南去的送節禮的家僕歸府,雖然他派去探尋金陵事的僕從尚未來回報,單憑京中往事傳言他就已推斷出大致情狀,很有些後悔先前一時逞強。金陵世家盤根錯節,但行事終究有些顧忌,更何況他想著自家外祖致仕后歸隱江南祖籍,也算不得無所依仗,故此不曾太過擔憂。直至年初他偶然察覺其中有異,只粗略探得消息之後就知錯打算盤,他那外祖家竟是比胤礽府上還要麻煩幾分,身為前朝奪嫡敗者竟入書院好為人師,就是種了一院子的竹子也攔不住蕭蕭風聲!

只是,這些,胤礽先前到底知不知道?胤禔憶及那時唯有胤礽對他要往江南去憂心忡忡,不免有一份猜疑。

胤礽彷彿未覺胤禔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徑自斂袖研墨不急不緩,胤禔收回眼神,罵了自己一回,胤礽比他年紀還小,其父手上並無得用人脈,手上那點兒人不過是這兩年剛才練出點兒本事,更只在京城幾處打轉,哪裡會比他知道的更多?是他又遷怒了。

整肅了心情,胤禔心神凝在他手中名錄上,論字,前世他們家上下三輩兒人就沒一個能比得過胤礽的,並非天生之才,雖說確與個人品行心胸相關,胤礽幼時練字那瘋魔勁頭他也是親見過的,行草顏楷自不必說,他曾親見那人臨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幾可亂真,亦是因此,那時塞外皇帳中他聞聽胤祥出首,以胤礽平日所用柳體所書信箋為證告其意圖謀反,尚且暗笑胤祥及其身後推波助瀾的胤禛胤禩愚蠢,若是當真遇謀反大事,胤礽如何會用了平日筆法?定下暗語,另書一體並非不能!這他都能看透的事兒,康熙皇帝如何會不知道?雷霆震怒,那位看似一向偏心胤礽的帝皇卻是順水推舟。

胤禔曉得他會憶起前塵自是免不了與水郅近日行事相關,蓋因他對前世的念念不忘,此間風起雲湧不遜曾經,過去幾年他也遇上許多弄人世事,都不曾遷怒於人,現下舉動著實好笑,竟是因為胤礽所書名錄字體望去眼熟,卻又是筆筆陌生,到底他不如胤礽堅強,口上道說以前世為鑒,仔細經營此生,卻又下意識的去尋前世的蛛絲馬跡,以安定現今並非全然臆想。

胤禔閉上眼,無聲一嘆。

胤礽瞧著胤禔坐正攬書靜心,筆下不停,對胤祉探問眼神微微頷首,示意人安心。

蘭室中,水郅將身邊錦盒置於案上,將對霍百里笑道:「三弟和霍青在北境收了幾色草藥,著人同軍報送回,朕瞧著正合你的病症,便帶了來。」

方森傑探望一眼,抿唇淺笑,一匣皆是百年珍物,雖說皇帝宮中不缺珍物,然這等品相,拿來贈人確實可謂大方。霍青這禮送的妥帖,又表明了其尊師重道一分心意,又全了皇帝體恤下臣的情,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無公器私用之罪,無奉承作態之嫌,很好。

霍百里開匣看視,心中頗為感慨,前幾日他尚且念著北疆局勢種種,還疑竇此一回霍青出行竟未曾送隻言片語給他,現下看來,竟是早先就同胤礽幾個商議好了留師計。

這星樞樓看起來很有幾分意趣,聽一聽天下學子論說必也不少樂趣。霍百里定下主意,抬眼與水郅對視,將他手邊錦盒推了過去,道:「皇上這份禮著實太重,我這裡得了樣有趣的物件兒,正好可做回禮。」

「竟這般客氣。」水郅嘆了一聲,倒也不矯情,拿過錦盒,打開。

日頭轉了向,幾縷耀色探過窗欞,方森傑側身放了層紗帳,回身執了水郅帶來卷冊研讀,對那二人言語彷彿未聞。

水郅取出帛錦瀏覽,容色不變,手卻是顫了顫,心下嘆一回方霍二人擇徒厲眼,一時又慶幸那幾個孩子不曾因出身以及長輩緣故而被埋沒了去,將帛錦歸原,想了想水泱與他說的胤礽等人留師意願,下了決斷,抬首笑道:「華星可願留在京中為星樞樓主,辯天下道理,授業為師?」

難得水郅言語直白,霍百里抬眼與人對視片刻,垂下眼帘,拱手笑道:「臣遵旨。」

此一事算是順了彼此心愿,可謂皆大歡喜,水郅又提了提北疆諸事,道說水臻叫人送回的石頭該是鐵礦,說水臶信上講隨軍而去的經驗老道的耕者對明年的收成做了保,而絳彩國那位來朝世子現下剛剛過了兩軍前陣,尚不知結果如何。

霍百里笑說屯糧戍邊一舉兩得,絳彩國的降書最遲待得北軍大戰一場也將送來,這彈丸小國想是再鬧不出什麼事兒來,語聲欣賀,末了卻低低一嘆。

方森傑原本置身事外讀著書,此時也合了書卷,抬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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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太子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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