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收

第93章 收

明亮溫暖的房間,香氣四溢的菜肴。潔白溫潤的白玉酒壺一雙芊芊玉手輕柔地執起微微傾斜,澄澈的酒液從壺嘴中緩緩流出,注入到桌上的酒杯中。杯中的酒液在明亮的燭光下輕輕搖晃,晃蕩出一片清光。

馥郁的酒香溢滿整個房間,陸小鳳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離開冰冷荒寒的哈拉蘇,他終於感覺回到了人間。

房間里,藍鬍子和方玉飛皆是微笑著看著他。他們知道陸小鳳這一路的艱難,對於他此時的表現也頗為理解。而方玉香則在垂首倒酒,她倒了四杯酒,最後一杯放在了自己面前。

「陸兄是一個人回來的?怎麼不見葉掌門?」

陸小鳳端起桌上的酒一口飲盡,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才接過藍鬍子的話茬,笑著說,「她還在玉教主那裡,有些事情還沒處理完。」

提到玉羅剎,方玉飛也是長嘆了一聲,頗為感慨,「沒有想到西方魔教的教主居然沒死,拿歲寒三友這樣的高手來下棋。玉教主真是好大的手筆。」

陸小鳳微微抬眸,神色有些微妙,「的確,跟玉教主這樣的人比起來,我也確實是只有當人棋子的份。」

藍鬍子臉色微微一動,微笑道,「陸兄何出此言?」

陸小鳳卻是不再看他,他的目光落向了桌上的酒壺,若有所思,「上等女兒紅?」

「正是。」方玉飛笑道,「這是藍鬍子知道陸兄你好酒,特意找來的。」

「哦?」陸小鳳眉峰一挑,「藍鬍子也好酒?」

「當然。好賭之人,又有幾個不好酒的。」藍鬍子端起桌上的酒杯品了一口,頗有些自得,「十八年的正宗女兒紅可不好找,陸兄,請!」

陸小鳳笑了笑卻是沒有接話,只是轉了轉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道,「說起來,我曾經有一個朋友也很喜歡女兒紅。」

「哦?」方玉飛有些好奇地笑道:「不知陸兄說的是誰?」

「霍休。」

他的話音落下,房間中的空氣微微凝滯了一瞬。大金鵬王朝的案件已經在江湖上傳開,霍休的結局在坐的都略有耳聞。這個時候提起霍休這個名字,當真有些不太吉利。就連方玉香,倒酒的動作都微微一頓,向他看來。

藍鬍子的臉色僵了僵,卻馬上掩蓋了過去,放下酒杯笑著道,「說起來,當初大金鵬王朝的事我們雖有所耳聞,但大多是聽的江湖中人捕風捉影的一些傳言。如今既然身為當事人的陸兄你在這裡,不妨跟我們講講?」

陸小鳳挑了挑眉,「好啊。說起大金鵬王朝的事,不知在座的諸位有沒有聽說過青衣樓?」

見陸小鳳願意接話,房間中的氣氛再次變得活絡起來。方玉飛笑著道,「當然聽過,昔日名震江湖的殺手組織。據說幕後的主人是霍休?」

藍鬍子也點了點頭道,「霍休死後,青衣樓的蹤跡就漸漸在江湖上消失了,想來也是分崩離析了於江湖紛爭中了吧。」言語中,頗有些對當年顯赫一時的勢力湮滅於江湖的感慨。、

看著方玉飛和藍鬍子有些感慨又有些惋惜的表情,陸小鳳忽而一笑,「不對,青衣樓的幕後主人,不是霍休。」

話音一落,房間中的人皆是微微一怔。方玉飛略微有些愕然,「不是霍休?那是誰?」

「葉孤城。」

這個名字一出口,房間中的氣氛瞬間沉寂了下來。藍鬍子舉起酒杯的手頓時停了下來,方玉飛臉色有些蒼白,扯了扯唇角乾澀道,「陸兄在開玩笑?」

陸小鳳搖了搖手指,表情卻很是認真,「我可沒跟你們開玩笑。青衣樓的幕後主使的確是葉孤城。只不過……」

看著房間中的三人皆抬頭看了過來,陸小鳳笑了笑,輕聲道,「他在紫禁城決戰前夕,把青衣樓給芷然了。」

這一句話出口,房間中的三人臉色真正變得不好看起來。方玉飛勉強笑道,「葉城主真是對葉掌門用情至深……」他身邊的方玉香目光閃了閃,握住酒壺的手指慢慢收緊。

陸小鳳搖了搖頭,頗有些感嘆,「是啊,所以……」放下手中的酒杯,他的眼睫微微垂下,

「你們實在沒必要抱有僥倖的。」

他的話音一落,藍鬍子臉色突然大變,身體一閃迅速地向前撲去。在他身後的一片深沉如墨的黑暗裡,一抹雪亮的劍光突然綻放,驚鴻掣電般電射而出,直指他的背心。這一劍如劃破黑暗的一道閃電,迅疾如雷霆卻不帶絲毫殺氣,房間里的人甚至沒有注意到它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藍鬍子的反應不可謂不快,然而,追在他身後的那抹劍光卻碰巧一般恰恰比他的動作快了半步。

「啪嗒」黃金鑄成的酒杯從桌面上滾落下來,摔在地上。透明的酒液從杯中流出,慢慢滲進了地上石板的縫隙里。空氣里慢慢彌散開的馥郁酒香蓋過了緩緩升騰起的血腥氣。

一身黑衣的男人緩緩從藍鬍子身後的黑暗中走了出來,一抹鮮紅的血痕從他手中雪亮的長劍上滑落下來。被剛剛那一劍震懾的眾人這才將目光從重重地倒落在了地上的藍鬍子的屍體移到這個突然出現的人身上。

陸小鳳上下打量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黑衣男人。他的年紀看起來並不大,至少看起來還沒有他大。但剛剛的那一劍鋒芒凌厲中不帶絲毫煙火氣,足以令所有見到他出劍的人為之驚艷。

現在江湖上使劍的高手已經變得這麼多了嗎……陸小鳳頗有些感慨。

房間中很安靜,無論是方玉飛還是方玉香都沒有再開口。似乎是怕驚擾到了這個突然出現的殺神,讓剛剛那道雪亮的劍光再次出現。只從剛剛那一劍中,他們就可以看出來,這個年輕人的人劍,一旦出鞘,必然是要見血的。

然而,這房間中的另一個人顯然是沒有這樣的顧慮的。打量了這個突然出現的黑衣年輕人半響之後,陸小鳳突然挑眉笑了笑,「聽說芷然在接手青衣樓之後,樓中最頂尖的七位殺手被她以北斗七星命名。看剛剛那一劍,這位小兄弟應該就是七星之中最擅劍法的搖光了?」

一身黑衣面無表情的青年側頭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

這個突然出現的黑衣殺手真的很年輕,在陸小鳳看來,大概也就只比葉芷然大上一點。他的側顏英俊而冷漠,看起來不怎麼喜歡說話。但是陸小鳳彷彿對他很感興趣一般,繼續開口道,「說起來,你們青衣樓不是常年穿著身天青的衣服嗎?怎麼這次換顏色了?難道是黑色比較方便刺殺?」

黑衣青年淡淡開口,「不是。」

「哦?那是為什麼?」

面對似乎對這個問題非常感興趣的男人,被更名為搖光的青年面無表情道,「因為大小姐說一看到我們穿青色的衣服就想起她被追殺的那段日子,很想提劍砍人。」

「……」

「所以青衣樓上下再也沒穿過青色的衣服。」

陸小鳳默默無語看著對面青年面無表情的臉,突然拍桌大笑,聲音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這……這的確……像是芷然會做出來的事……哈哈哈……」

黑衣青年看了他一眼,似乎完全理解不了他為什麼笑成這樣。轉過頭,目光又落回了坐在桌前的兩個人身上。

方玉飛慢慢抬起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似乎是終於放棄了什麼,他的神色突然鎮定了下來,甚至帶了兩三分悠閑。在他身邊,一身淺綠色衣裙的方玉香握著那杯她倒了之後就一直沒動過的酒,痴痴地看著他。

似乎是終於笑夠了,陸小鳳抬起頭,目光也落在了已經恢復了一身翩翩風度的方玉飛身上。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神色凝重了下來。

房間中又安靜了下來。馥郁的酒香漸漸轉淡,血的氣味在房間中彌散開,越來越濃。

良久,最先開口打破這片沉寂的,居然是方玉飛。

「你終究還是不肯放過我。」長嘆了一聲,一身錦衣的男人語氣頗為無奈。

陸小鳳沒有說話。

方玉飛抬頭看了他一眼,「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我們的確是……」青衣男人淡淡道,「如果你沒有把芷然牽扯進來的話。」

方玉飛苦笑一聲,「我對葉掌門沒有惡意。」

「你的確沒有,你只是稍微利用了她一下,把我和歲寒三友的懷疑往她身上轉移。」陸小鳳淡淡地看著他,「丁香姨剛剛出現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了。她在面對芷然時總有些微的僵硬,不經意間總有些順從和恐懼流露。你刻意安排她這樣的舉動,就是想誤導讓我認為她是芷然的人,是她讓她主動出現來引誘我的。如果我沒有料錯,在到了哈拉蘇之後,你應該還有後手。只不過,葉城主出現得太過突然,你還沒有來得及出手。」

「的確突然。」微微低下頭,方玉飛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酒杯上,唇角微微勾起,帶著些許諷刺「縱然我機關算盡,也沒有料到小小的哈拉蘇居然能夠吸引來葉城主這尊大神。」

陸小鳳皺了皺眉,「我以為,在你動芷然的時候,你就該想到了。」

握著酒杯的手指略略收緊,方玉飛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突然開口道,「幾個月前,孫秀青帶著孩子回了峨眉山。」

陸小鳳微微一怔。

「他們都是當時首屈一指的劍客,我以為他們會一樣……」

方玉飛的話有些沒頭沒尾,夾雜著幾分說不清的嘆息,但是陸小鳳幾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張了張嘴,卻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他們一樣?會一樣么?可的確,在紫禁之巔決鬥之前,天底下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會是一樣的……這一瞬間,他想起了葉芷然,想起了擺在峨眉山腳她親手放下的那塊解劍岩,突然就有些明白她為什麼死都不願意見葉孤城了。

寬大的袖擺拂過桌面,方玉飛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飲盡,「我只不過是在賭,賭葉城主不會因為一個女人大費心思。原本我以為我的贏面很大,可是如今看來,我還是輸了。」

陸小鳳沉默了一下,「既然你都看出來了,為什麼還出現在這裡?」

「你是想說逃走嗎?」方玉飛唇角微掀,笑容有些諷刺,「往哪兒逃?葉孤城和峨眉派聯手,這天下還有我的容身之處?」

他微微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這真的是一雙很好看的手,帶著養尊處優的精緻與優雅。微微嘆息了一聲,錦衣男人輕聲道,「我方玉飛,從來都是睡最好的女人,喝最好的酒。與其像一隻地溝里的老鼠一樣在江湖上苟延殘喘,我寧願親手將自己的性命了結在這裡。」

他的話音一落,陸小鳳立刻臉色大變,一伸手迅速地扣住了他的脈搏。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然而,卻已經太晚了。一行黑色的血液順著方玉飛的唇角滑下,他臉上帶著淡淡諷刺的笑容,緩緩栽倒在了桌面上。

慢慢收回手,陸小鳳沉默了一下,回頭看向握著酒杯依然痴痴地看著方玉飛的方玉香身上。目光在她手中的酒杯上劃過,青衣男人開口道,「你不是這件事的主謀,如果想走,我可以放你離開。」

搖光抬頭看了他一眼,「我沒同意放她走。」

陸小鳳一怔,隨即搖了搖頭有些無奈道,「方姑娘與這件事的干係並不大,想來葉城主也不會刻意要為難一個女子的。」

「但是那樣我的任務就完不成了,所以她不能走。」搖光的表情很認真,「大小姐說完不成任務不能吃飯。」

陸小鳳哭笑不得。

「方姑娘你……」

「多謝陸公子的好意,但是,我不會走的。」

陸小鳳的話還未說完,方玉香便直接打斷了他,語氣有些奇異。一身淺綠色衣裙的女人緩緩站起來,彎□抽出一條絲帕,動作輕柔且小心地將方玉飛唇角的污血檫去,目光很溫柔,卻讓旁觀的人感到一股莫名的驚悚。

「這麼多年了,我終於要贏了,我為什麼要走?」

纖細白皙的手指緩緩拂過倒在桌上的人漸漸冰冷的側臉,方玉香的聲音輕軟甜膩,甚至帶著一種終於得償所願的欣喜與隱隱的瘋狂,「你看,你都死了,最後陪著你的只有我一個。那些賤人一個都不在這裡,這裡只有我,只有我……」

陸小鳳一怔,突然反應過來,目光複雜地落在他們身上。雖然早已料到藍鬍子只不過是明面上的一個幌子,但是,他卻當真沒有料到他們會是這種關係。

「啪嗒」一尊黃金酒杯從芊芊玉手中滾落,杯中的酒液已經空空如也。房間中,血的腥味更濃了……

陸小鳳看著房間中倒落了一地的屍體,目光劃過桌面上那壺酒,青衣男人沉默了片刻,長長地嘆了口氣。

幾天後,郊外的一處墳場。

黑漆漆的天幕,月亮被烏雲遮蓋,星星都失去了蹤跡。夜晚的風在樹叢間呼嘯而過,乾枯的枝椏搖曳著發出雜亂的「咯吱」聲,配著此時陰森森的天氣,分外地滲人。

一個人影突然從墳場之間的墓地中爬了出來,以一種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的動作小心而謹慎地挪到了墓地邊緣。就在他以為終於可以逃出升天的時候,身體突然一僵。在他幾步之外,一身黑衣的青年身形筆直地站在那裡。月亮似乎終於出來了,他手中的長劍在月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從墓地中爬出的那個人影死死盯著他手中的劍,聲音咬牙切齒中帶著三分怨恨,

「葉孤城!」

「你是怎麼猜到他是假死的?」陸小鳳回頭看了身邊的人一眼,語氣疑惑。一身白衣的劍客站在他身邊,並未開口。

陸小鳳也不在意,長嘆了口氣,語氣略微蕭索道,「在銀鉤賭坊的密室里,他跟我說他寧願死也不願意在江湖上苟延殘喘的時候,我真的相信了,卻沒有想到這只是他的金蟬脫殼之計。他只是假死,但是方玉香卻是真的死了。」

幾步外,那個黑色的身影終究不敵青衣樓第一殺手之威,倒在了那把不帶絲毫殺氣卻凌厲得讓所有見過的人為之心驚的長劍之下。

似乎只是為了確認方玉飛的死,在黑影倒下之後,白衣劍客就轉身離開。陸小鳳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一聲輕嘆消失在了飛掠而過的晚風裡。

「我倒寧願你真的死在了銀鉤賭坊……」

陸小鳳跟著葉孤城一路走回城,天上的月亮剛剛冒個頭就又縮回去了,黑漆漆的夜裡安靜得連聲蟬鳴都沒有。似乎是適應不了這略有些壓抑的氣氛,陸小鳳拋下剛剛突如其來的感傷,有些調笑著開口道「說起來,我以為你會放過他。」

「哦?」

「對你來說,他只是個小人物。我以為他這種人物一向是入不了你的眼的。」

站在他身邊的白衣男人沉默了片刻,「哈拉蘇的位置正處於西方魔教與中原武林的交界處。」

陸小鳳一愣,回頭看他。

「以他在哈拉蘇的勢力而言,留下他太危險。」

陸小鳳默然,他自然明白,這個「太危險」指的不是對他葉孤城,甚至也不是對葉芷然,而是對中原武林。什麼時候起,高高在上的白雲城主葉孤城,也會在意這些「俗事」了?

沉默了片刻,他突然一笑,「葉城主,說起來……我好像知道芷然為什麼不願意見你了。」

「我知道。」

「你知道?」陸小鳳一愣,這次是真的驚訝了。

修長的手指在手腕上那個痕迹還未消失的地方輕輕摩挲,白衣劍客微微斂眸,唇角挑起一抹淺淡到極致的笑意,「她不願意來,我自然會去找她。」

作者有話要說:搖光不是前文出現的破軍,雖然他們代表的星星是一樣的,嘛這一點就讓我們略過吧……話說,有木有姑娘看出來芷然妹子為什麼不願意見葉城主?我覺得挺明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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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峨眉派在下很大一盤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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