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番外 經年破雪

85番外 經年破雪

塞北的冬天常年飄雪,紛紛揚揚的大雪將天地間染成一色素白。後院的白梅初綻,風中染上了幽幽冷香。山莊內的白衣侍女從院子前的走廊匆匆走過,足音輕到幾乎沒有。整座萬梅山莊安靜得似乎脫離了人間。

主院書房,一身白衣的男人坐在桌案前,斂目看著桌上的信箋。素白的紙箋邊緣有著淺緋色的印花,暗香浮動。紙面上是一行娟秀的簪花小篆,然而細細看去,筆鋒運轉間似有凌厲的劍氣劃破紙面撲面而來。

整封信簡潔到只有兩個字,「速來。」

十一月初七。

峨眉山上飄起了細小的雪籽,冷風吹在臉上像刀子割過,站在峨眉山下的峨嵋弟子卻不敢有半分懈怠,遠遠看到那個一身白衣的男人踏雪而來的時候就全身一凜,然後迅速地迎了上去。

「西門莊主。」

西門吹雪的目光淡淡地在他身上掃過,白衣峨眉弟子立刻低下了頭,「掌門讓我等在此迎接,她已經在山上恭候多時。」

白衣男人的目光平靜無波,似乎對於峨眉掌門並沒有親迎並不在意,只淡淡掃了一眼山腳聳立的那塊高大的刻著一個龍飛鳳舞的「解」字的巨石,移步向山上走去。

在他身後,白衣峨眉弟子微微鬆了口氣,袖口下緊握的拳頭慢慢鬆開,已是汗濕重衫。不愧是名滿天下的劍神西門吹雪,剛剛他淡淡掃來的那一眼,雖並未含殺意,但其中巨大的壓迫就已經讓他幾乎要站立不住。這種渾然天成的威壓,他只在兩個人身上見到過。一個是他們峨眉的現任掌門,另一個則是卸下掌門之位后深居簡出多時的前任掌門,現任大長老,獨孤一鶴。只不過,后兩者因為他是峨眉的弟子,在他面前時還有所收斂。直到剛剛直面了西門吹雪毫不掩飾的威壓之後,他才明白,自己與這些武林真正頂尖的高手之間的差距,堪稱天塹。

緊了緊拳,白衣峨眉弟子又很快提起了精神跟在那個白衣勝雪的身影五步之外,向著山上走去。整個江湖上武功能夠達到西門吹雪和他們掌門那個高度的,不出十指之數。這中間的差距卻並不是勤學苦練就能夠彌補的。天賦和資質,永遠是習武之人邁不過去的天塹。江湖中人才輩出,湧現過的武學天才多如過江之鯉,然而即便往前再數百年,能夠達到他們這一高度的人也不過數位。他們掌門這一代人,在整個武林數百年的歷史中都堪稱是英雄輩出,風雲匯聚了。

他自認沒有掌門的天資,但武功劍法在如今江湖年輕一輩中也是頂尖的,否則也不會被掌門派來站在門口迎接西門劍神。只要他勤加修習劍法,即便以後達不到掌門的高度,也必然不會讓人小覷。想到這裡,峨嵋弟子的腳步又加快了些許。

只不過,在看到前面那個背脊挺直,只一個背影就給人一種喘不過氣的壓迫感的修長身影的時候,白衣峨眉弟子還是忍不住有些心驚。然後,就是唇角壓不下的一縷苦笑。

他們的掌門大人,有時候,還真是亂來……

以西門吹雪如今在江湖上的超然地位,放到任何一個江湖門派,在聽聞他要到來之後,就算不是誠惶誠恐,也必然會擺出掌門親至舉派相迎之勢。可放到他們掌門這裡,居然就把他一個普通弟子往門口一扔就完事了!他甚至還不是掌門的嫡傳弟子!雖然這裡面也有掌門並沒有嫡傳弟子的原因在裡面……

其實說起來,峨眉的現任掌門葉芷然,在江湖上的風評一向不錯。武林六大門派的掌門人中,她年紀最輕,武功卻是最高。以不到三十的年紀躋身武林四大劍客之列,天資之高可見一般。當初在點蒼劍派,她一招逼退前任點倉掌門的時候,有眼力的人就已經看出來,再過幾年,恐怕除了武當掌門葉孤鴻,其餘諸人在她手下都走不過二十招。

然而,即便如此,在她身上卻看不出任何少年得志的天才慣有的諸如目中無人,囂張狂傲之類的惡習。就是當年敗於她劍下的點倉前任掌門,也不過是留下一句「後生可畏」的感慨。可就是這樣一個可以說是溫柔和氣帶人有禮的峨眉掌門,在對待兩個人的時候,卻從來都是不假辭色。專門為了他們在峨眉山下設下一塊解劍岩不說,即便如此次一般真的有要事尋人前來,也是絕不會站在門口迎接的!按照葉芷然原本的意思,來了就自己進來,迎接個毛線啊!最後還是在大師兄張英風的勸說下,才勉強扔了個二代弟子在門口做做樣子。

而偏偏,她不待見的這兩個人卻是能讓整個武林都為之忌憚的人物。想到這裡,峨眉弟子就有些汗顏。能夠一封信把西門吹雪叫來,態度卻如此怠慢的,找遍全江湖也唯有他們掌門一人了吧。可了解當年那段舊事的人,即便知道了她的態度,也唯有留下一聲無奈的長嘆,卻說不出是她的不是。甚至連西門吹雪本人,也不會對此有任何在意。

能夠震懾整個江湖的兩位絕世劍客,在他們掌門眼裡卻什麼也不是……白衣峨眉弟子有時候覺得自家掌門和她的師姐們真心強悍,各種意義上。

葉芷然等待西門吹雪的地方不是峨眉的玄真觀大殿,而是峨眉後山一處小小的演武場。

一身粉色長裙的女人站在白皚皚的雪地中,身旁是一顆蒼蒼古樹,漆黑的枝椏寂寥地伸向天空。雪粒似乎變得大了一些,順著風飄飄揚揚地落下,在靠近她身邊時被無行的氣場彈開。看得出她已經在樹下站了許久,身上卻沒有半點雪跡。及腰的長發被風掠起,又慢慢落下,腰間雙劍上華麗的流蘇在風中碰撞出空靈的玲音。察覺到身後來人,她也並未回頭,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你來了。」

西門吹雪走到她身邊停下,同樣也未開口,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了演武場中。

掃清了積雪的空地上,有一個白衣少年正在練劍。小男孩看上去只有六七歲的年紀,說是少年都有些勉強了。他手中的長劍並未開刃,從他斷斷續續並且時不時打到自己的動作間不難看出他的長輩給他一把未開刃的劍練習的原因。

「看出什麼了?」

葉芷然依然專註地注視著場中間練劍的少年,目光柔和。白衣少年的動作磕磕絆絆並不流暢,不時地還會停下來思考一下。從他的動作里,只有起手式和偶爾出現的幾個熟悉的招式能夠勉強讓人辨認出他練的是一套峨眉派的入門劍法。然而,即便是之前對武功完全不熟悉剛剛入門的峨嵋弟子在第一次練劍的時候也不會將一套簡單的入門的劍法練成他這個樣子。面對這樣幾乎可以說是慘不忍睹的劍法,作為少年的代理師父的葉芷然卻並沒有任何失望之色,相反,她眼底的欣悅幾乎要溢出來。

旁觀了片刻之後,西門吹雪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異彩,和些許訝然。

「他從小就很喜歡劍法,可師兄師姐看過他練劍之後都說他不適合劍,但是我卻不這樣認為。」葉芷然纖長的眼睫微垂,耳邊的幾縷長發拂過臉側,淺粉色的裙擺在風中烈烈飛揚。她身邊的西門吹雪一身白衣,站在雪地中卻彷彿比雪更加乾淨冰冷。

「我曾經聽聞過一個前輩自小也是如此,一套劍法斷斷續續怎麼都練不下來。當時他家中的長輩都以為他沒有習劍的天賦,甚為惋惜。然而,後來他們才發現,他不是沒有習劍的天賦,他是天賦太高,尚未稚嫩的身體跟不上思維過於快速的運轉。往往一劍遞出,便已經想到破招的方法,所以無論什麼劍法到他手中就顯得磕磕絆絆,甚為怪異。」

「當初我在聽到這個傳聞的時候還有些不相信會有人的習劍天賦會高到如此地步,直到我看到他之後我才明白,有些人於劍法上的悟性,真的是天授。」

唇角微微勾起一個極淺的笑容,葉芷然終於微微側頭,看向了身邊的男人。「西門吹雪,你兒子,是個習劍的天才!或許比你還要天才!」

方才一直靜靜地看著場中少年的白衣男人眼底掠過一絲柔和,緩緩啟唇道,「自該如此。」

葉芷然挑了挑眉,直接開口道,「我要親自教他習劍。」

西門吹雪轉過頭看著她。

葉芷然在劍神大人的目光中白了他一眼,「放心,我不會教他劍舞的!」

西門吹雪繼續看著她。

「你看我也沒用,我兒子都幫你養了,難道你還不讓我教他?走吧,我把要交給他的劍法演練一遍給你看看,順便我們來研究一下怎麼教。」

葉芷然要交給西門吹雪的兒子葉問水的,自然就是藏劍山莊的劍法。

七秀坊和藏劍山莊同居西湖,兩個門派之間的關係自是不差。經常串門看得多了,對於藏劍山莊的劍法即便沒有系統給的劍譜,她也能一招不落的全使出來。只不過,知道劍招是一回事,能否領悟其中的劍意就是另一回事了。葉芷然很有自知之明,雖然她以不到三十之齡就站到了別人一輩子都無法達到的高度,但實際上,她進步如此之快,有很大一部分是託了這個完全為七秀武功而生的身體的福。若真要論於劍道上的天賦和悟性,她是絕對比不上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這兩個連劍法都是自己悟出來的妖孽的。

讓她教七秀的劍法自然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讓她教一個藏劍出來,葉芷然無奈之餘只有把西門吹雪拖下水。反正葉問水是他兒子,即便小包子跟她姓了,那也是他兒子!他不教誰教?!

只不過,葉芷然心裡也明白。在這個沒有一個真正的藏劍親身指導的時代,葉問水是否能夠真正悟透藏劍劍法的精髓,重建藏劍山莊。大多……也只能靠他自己了。幸而,以他如今表現出來的於劍法上的天賦和悟性,要做到這一點,想來問題應該是不大的。

葉問水的問題討論完,葉芷然就和西門吹雪相對無言,沒什麼話說了。

就在葉掌門準備毫不客氣地開口表示「你可以走了。」的時候,西門吹雪看著她腰間的雙劍,若有所思道,「你的劍法,如今已經到什麼程度了?」

葉芷然微微一愣,「我不知道啊……近幾年來我已經很少和人動手了。即便是動手,大多也是和師父比劍。你也知道,這峨眉山上沒多少能夠和我比試的人……」其實不單單隻是峨眉山,整個江湖上,能夠讓她親自出手的,也已經越來越少了,再過幾年,是不是除了西門吹雪,葉孤城和她師父,天下間再無可讓她出劍之人……

直到此時,葉芷然才有了一種對手無處可覓的寂寥之感。也慢慢開始理解,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之間的那種惺惺相惜。這天下間能有一個可做對手之人,是何等幸事。

想到那個人,她心底微微一疼,又慢慢平復。只不過,像在平靜的心湖中間投下了一枚石子,石子沉下去了,留下的一圈一圈的漣漪卻在波平如鏡的湖面緩緩盪開。那種鈍痛並不劇烈,卻牽扯得心都縮成了一團。

葉芷然有些想苦笑。這麼多年了,她還是沒辦法對這個名字做到無動於衷。她閉了閉眼睛,開始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抬頭間,就看到身邊的男人眼底燃起的灼然戰意。她瞭然地一笑,開口道,「要不然我們打一場試試?」

西門吹雪眼睛一亮。

葉芷然眨了眨眼睛,然後抬頭看了看天色,「今天已經不早了,西門莊主一路趕來,想來應該也累了。不如在峨眉山上歇息一晚,我們明日再戰如何?」

西門吹雪微微頷首,然後轉身似要離開。只不過,在移步的前一刻,他的動作頓了頓。葉芷然微微一怔,正要開口詢問,就聽到男人清淡的聲音從身邊傳來,「她如何?」

幾乎是瞬間,峨眉掌門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眸光慢慢轉冷,「撫琴,練劍,帶孩子……過得挺好。」

西門吹雪點了點頭,不再開口。

看著那個漸漸走遠的修長背影,葉芷然纖長的眼睫顫了顫,眸中閃過一絲茫然。西門吹雪會問及三師姐,這本身就是她未曾預料到的。再想到他剛剛看到問水時眼底劃過的柔和,便已足以證明,即便西門吹雪已經成為了劍神,他依然是有感情的。

那麼,他對於三師姐,又是何態度?他依然喜歡她嗎?那麼當初,他為什麼又要放她離開……

如果他是這樣,那麼葉孤城呢……他,又是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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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峨眉派在下很大一盤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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