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別皺眉 你最珍貴

（壹）

周六，陸靜沒有回家。申晴翹課去了省圖，周六的補課一般就是自習，有時候會有老師輪流坐班，有不會的問題可以問老師。

陸靜上完了上午的自習，就不想在教室里呆了。

一整周都呆在教室里，她感覺呼吸都變得不順暢了。

她收拾好東西，背上包，離開了教室。

她從前門出去的時候，坐在後面的顧湘沒有抬頭，只是大大的打了個哈欠，然後把手裏的書隨便的往書桌里一甩，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高跟鞋。

亮皮高跟鞋的鞋面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蹭到了一塊泥。她撇撇嘴，也沒打算擦，起身從後門走出了教室。

陸靜穿過學校的圓形跑場，沿着兩棟樓之間的小路，向女寢走去。

「你是真不認識我，還是沒興趣跟我這個轉學過來的，你的親妹妹，打聲招呼呢？」陸靜的身後傳來戲謔的聲音。

陸靜頓住了腳步，一小陣微風吹來，她白色裙子的裙擺微微一動。她沒有太驚訝的表情，還是慣有的恬靜的樣子，慢慢的轉頭，向著顧湘微微一笑。

顧湘見陸靜只是微笑着看着自己卻不說話，顧湘狠狠的笑了一下。她踩着那雙六公分左右的帶着一塊污跡的紅色亮皮高跟鞋，走到了離陸靜很近的地方。她把她那曾經迷過很多少男生的誘人嘴唇靠近了陸靜的左耳。

「借來的爸爸，用着感覺好嗎？」

陸靜的微笑沒有變，眼神卻有些暗淡，她還是沒有說話。

顧湘精緻的臉在她的耳邊笑的美麗而又殘忍：「怎麼不說話，你的自閉症不是早就好了么？還是你跟你那個媽一樣，就喜歡用這種楚楚可憐的模樣和別人爭東西？」

陸靜還是沒有說話，她在心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顧湘看她沒有反應，身體向後動了動，伸出一隻手，很輕很輕的撫摸上陸靜的臉。

陸靜還是一動不動，寧靜的看着她。顧湘輕輕的摸着陸靜的臉，像是在撫摸一個易碎的寶貝。

過了片刻，顧湘收回了手，轉身走了。

「你之所以能這麼有恃無恐，不要以為是因為陸懸選擇了你。只有我知道，你不過是仗着有申晴。」這是顧湘臨走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陸靜沒有看顧湘的背影，她繼續轉身向著女寢走。走了沒幾步，她突然覺得心裏泛起一陣恐慌，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像一隻被獵豹追捕的兔子一樣慌亂，她連忙去掏手機，卻連同衣服口袋裏的唇膏和紙巾都拽了出來。

唇膏和紙巾掉在了地上，她沒有理會，只是快速的給申晴發了一條短訊。

「申，你快回來。」

私立高中十分偏僻，到市區就要一個半小時。加上堵車，申晴從省圖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了。急急忙忙回趕到學校的之後，四處都找不到陸靜。給陸靜打電話她也不接。

此時的陸靜正蹲在寢室樓後面那個獨立水房小樓的背後。這裏很隱蔽，有時候會有些校園情侶在晚上偷偷摸摸來這裏談情。

陸靜攥着手機，手機一直在震動，但是她卻沒有接。她想起了小時候。

陸靜是生長在北方的一個小農場。她從小就對「爸爸」這個詞沒有什麼印象。上了小學學前班之後她開始疑惑。因為其他的孩子都有爸爸接送，她沒有。媽媽整日在農場的客運站上班，姥姥在她放學的時間都要在家給她生火做飯。她的姥爺據說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經因病去世了。

沒有人有時間接她放學，她只能自己回家。

班裏除了幾個非常頑皮的，整日髒兮兮的小男孩沒人接，其他的孩子都有家長接送。

慢慢的，那幾個沒人管教的小男孩們發現了陸靜沒有家長接送這件事。那時候的陸靜沒有長大以後這麼漂亮，她前額的碎發總是絨絨的貼在頭皮上，後面扎著兩個軟軟的小辮子。她不愛說話，即使老師問她會的問題，她也不肯回答。

她的學習成績不好不壞，對於一個學前班學生，老師也看不出什麼，只是感覺這孩子不愛講話，不陽光，所以不怎麼喜歡她。

慢慢的，班裏的幾個父母平時都在外地打工，爺爺奶奶都慣着的，整日調皮的那幾個小男孩，開始把欺負陸靜當做樂趣。

因為畢竟都是小孩子，欺負也就是經常拽她的頭髮，或者往她的書本上亂畫。

到了一年級之後，他們卻開始變本加厲了。

原因是因為陸靜從來不反抗，也從來不說話。

一個人總是不說話，那麼他的沉默就會無形中引發別人的一種憤怒。這種憤怒沒有來由，只是對於沉默這種回應，所作出的一種劇烈的情緒反抗。

陸靜一年級放學后，也還是一個人走。那些小男孩開始經常放學把她堵在學校門口，輪流拽她的小辮子讓她講話。她每次都低着頭沉默，有一次，一個小男孩因為沒交作業被老師責罵，放學后拽她頭髮的時候比平時格外用力。

那一次，她的頭髮被拽掉了一小把。她疼的直流眼淚，卻還是不說話。

慢慢的她的姥姥發現了她與別的孩子不同。她格外不愛講話，而且經常回家之後眼圈都是紅通通的，像個受驚的小兔子。

陸靜的姥姥是個溫柔的女人，開始試着想問她到底怎麼了。

陸靜開始不說，後來她實在是太害怕了，就問姥姥，能不能接她放學。她們住的是一個平房，而且農場還要種地，姥姥沒有時間接她放學。姥姥猜到了有小男孩欺負她，於是她向陸靜同班級的幾個小女孩打聽了之後，去了那個領頭小男孩的家裏找了小男孩的奶奶。

小男孩的奶奶批評了小男孩欺負陸靜的行為，但是也沒有過多指責。不過小男孩卻懷恨在心。

第二天放學的時候，小男孩帶着其他的幾個孩子，把陸靜堵在了學校後面的小路上。陸靜當時正想趕快回家，因為上課不敢請假上廁所，她這會兒被憋得直想哭。幾個小男孩堵着她，領頭的一直拽她的小辮子，還打了下她的臉，不過因為年齡都不大，也沒太使勁兒。

陸靜越害怕越想上廁所，她第一次在被欺負的時候哭着張口說：「我想上廁所。。」

領頭小男孩說：「那你就在這尿，尿完了我還要問你，為什麼找我奶奶。」

陸靜驚慌的一直搖頭。

那天後來，陸靜因為憋了太久而尿了褲子。她穿着濕噠噠的褲子一路哭着回家。回到家的時候她的媽媽都已經下班了。

陸靜看到媽媽，哭出了聲音：「媽媽，我怎麼沒有爸爸接我回家？」

她的媽媽第一次聽到女兒問到爸爸，痛苦的眼神不禁流露了出來。最終卻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伸手攬過她，和她一起哭了。

二年級的時候，她的媽得到了單位一個可以去哈爾濱工作的機會，她也跟着媽媽一起去了哈爾濱。她的學校也轉到了哈爾濱的一所小學。

要去上學的前一天，她的媽媽告訴她，一定要多和別人交流，不然別人會不喜歡她。

可是陸靜真的太久不和同齡的孩子說話了。所以上學的第一天，當老師介紹完她之後，到了課間，很多孩子向著她好奇的圍過來，問她多大了，從哪兒來的時候，她因為說不出話而感到有些發抖。

她害怕在這個新學校，還會受到欺負。

好多孩子都等着她說話的時候，她越來越感到害怕。

突然一個頭髮亂蓬蓬的，有點兒黑的女孩子衝進了人群，向著大家揮了揮手：「你們別嚇壞她。」

女孩子眨著一雙很漂亮的大眼睛，盯着陸靜，突然，她伸出兩隻手，揉了揉陸靜的臉：「哇你好漂亮啊，是叫陸靜對嗎，我叫申晴，我們做朋友好不好啊？」

小陸靜愣愣的看着申晴發亮的眼睛，周圍的孩子竟也都開始鼓掌迎合：「對呀對呀，她真好看。」旁邊的孩子們都開始誇她，有的孩子還上來拉陸靜的手。

從那天以後，班裏的同學都開始試着和小陸靜做朋友。小陸靜後來知道，申晴是他們班的班長，每學期都帶領班裏的孩子在運動會拿獎。班裏的孩子都聽她的話。

可是申晴卻在某一天的放學，背著書包蹦蹦跳跳的對小陸靜說：「我跟你一樣，在這邊沒什麼朋友噢，以後我們就是最好的朋友了。」

「最好的朋友。」小陸靜雙手握住背包的肩帶，低着頭輕輕的說。

申晴終於找到了陸靜，她看着陸靜蹲在那兒的孤單的背影，申晴眼睛裏有着從未有過的焦急。她連忙跑過去，摟住陸靜：「怎麼了，是不是又感覺說不出話來了？沒事兒沒事兒深呼吸。」

過了半晌，陸靜把頭抬了起來，看着申晴：「沒有。是我妹妹，她回來了。」

顧湘皺眉：「就是你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她在哪兒。」

「顧湘。」陸靜只說了兩個字。

申晴的眼睛裏射出一道寒光，抬起頭看向了女寢室的大樓。

（貳）

周日，梁至接到申晴電話的時候，他正坐在醫院的走廊。他已經兩天沒有睡過覺了，眼睛熬得有些發紅。

「你這人怎麼回事，你還知不知道你有個女朋友？你就那麼忙？你還記不得上次見陸靜是什麼時候了？」申晴犀利的嗓音從電話里傳來。

梁至覺得很疲憊，他的聲音很輕：「對不起啊申晴，我這幾天真的沒時間。」

「你怎麼總是沒有時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陸靜？」

「只是在做兼職。」

「你就那麼缺錢？」申晴因為生氣，一時間說話有些不好聽。

梁至沉默了兩秒，在電話這邊苦笑了一下：「申晴，我確實缺錢。」

申晴聽到梁至這樣說，申晴愣了。申晴覺得她或許一直沒有太仔細的了解過梁至，為了陸靜，她決定問清楚。

「梁至你跟我說實話，你需要這麼多錢到底做什麼。」

梁至抬頭看向了病房，想了很久很久，他對申晴說：「沒什麼，申晴，我保證下個星期就去看靜兒，你幫我多照看她。」

說完梁至掛了電話。他想念陸靜，可是他太累了。幾天的熬夜讓他的思維都停滯了，他甚至忘了問，申晴為什麼會這麼憤怒的給他打電話。

申晴把電話收好之後，她低頭想了想。最後，她從寢室三樓走到了四樓。她記得顧湘因為是轉校生而被學校分到了四樓。

她走上四樓的時候，四樓樓梯口一個女生正在背對着她打電話。那個女生對着電話說：「喬非，我想你了。」

申晴的腳步頓了一下，抬頭看向那個女生的背影。

她從頭到尾仔細的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女生。直到看到女生腳上的那雙紅色亮皮高跟鞋的時候，她認出了這是新轉來的顧湘。

申晴自顧自笑了一下，轉身又下了樓，沒有讓顧湘發現她的存在。

她不知道的是，早在她上樓的時候，顧湘就看到了她。

顧湘看到了她后，轉過了身。

申晴回到自己的寢室，爬上自己的上鋪。她看着自己頭上水綠色的蚊帳，開始發獃。一個多小時后，她拿出了手機，給喬非發了一條短訊。

「喬老爺，臣妾想你了。」

此時的喬非回到了家。

許然昨天接到喬非電話，喬非說周日會回家，於是她做了一桌子的好飯好菜。

邵繼揚坐在桌邊，和許然、喬良一起等待喬非回來。

喬非拿出鑰匙進門，看到三個人坐在一起等着他吃飯，他把鑰匙往電視機上一扔，「我吃過了，你們吃吧。」

說完就徑直回了他的屋子。

喬良拿起筷子，面無表情的開始吃飯，什麼也沒有說。許然偷偷看了一眼喬良，又偷偷地看了一眼邵繼揚。

邵繼揚盛了一碗湯，遞給了許然：「阿姨，喝點兒湯。」

喬非回到房間后，看到了申晴給他發的短訊。他看着屏幕很久，沒有回復。申晴在另一邊，也盯了屏幕很久。大概十五分鐘后，申晴把手機往枕頭下面一塞。

邵繼揚只吃了幾口。

吃完了之後，他去喬非的房間，敲了敲門。

沒人應答。

邵繼揚直接打開了門。屋裏很黑，喬非已經躺在了床上，也不知道有沒有睡着。邵繼揚沒有開燈，走到喬非的床邊，坐在了喬非的床沿上。

「今晚一起住吧，讓許阿姨和喬叔叔住回他們的房間。」

喬非在黑暗中，慢悠悠的說：「你應該叫爸和媽。住唄，你願意住哪兒住哪兒，反正向來不都是，你想要什麼，咱爹都會滿足嗎？」他把「咱」那個字加了重音。

邵繼揚沒有回話。他開始脫衣服，屋裏很黑，他也沒去開燈。他仔細的脫完上衣，直接躺在了雙人床上靠外的一側，又伸手從喬非的身上，把被子拽過來一半蓋在自己身上。

喬非完全沒有動，任由邵繼揚躺在了他身邊，又拽走了他一半的被子。

在黑暗之中，邵繼揚終於用很清淡的嗓音，說了一句話：「你談戀愛了？」

「嗯，怎麼，想見見你弟妹？」喬非閉着眼隨意的答。

「隨口一問」邵繼揚說。

喬非在黑暗中睜開了眼，過了片刻，他又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