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華容迷霧 上
很多年以前，當我在歷城和呂布連番惡戰之後，我就已經觸摸到了個人勇武的真正極致，然而真正給我觸動的，是十年前在下邳目睹了呂布和關張二人的鏖戰，關張二人都是我多年至交好友，他們的勇武放眼天霞已經難逢敵手，任何一個人只要想，都足夠和呂布竟日惡戰，這種情況下，似乎他二人的聯手應該無敵天下，呂布在他二人的夾攻下應該很狼狽才是。
然而我所看到的並不是這種狀況，在當日，呂布和關張二將互有攻守，旁觀者數萬，或許只有我從中領會到一些特別的東西。那是一種處於呂佈控制下的平衡，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能無差別的攻擊到關張二人，同時每一招每一式都能將二人的雷霆攻勢化解於無形，無論二人如何變幻著所處的方位所用的招法，雖然以關張二將的實力呂布終究也無法佔據上風，但那種一能當千的戰法卻讓我記憶深刻。
上一次在宛城四鹿，我在與張綉胡車兒的大戰中曾吃模擬這種戰法，以北地槍王和萬里獨行硬捍曹操強兵的強橫，依然在我的壓迫席彈不得。
眼看槍斧加身，我笑了，然後突然間炫舞着手中的鐵槍，迅速出手。
那一刻，時間彷彿突然間變得極其緩慢，一切迷惑人感官的虛妄都已經被破除，任憑是再快的功法其實都有跡可循，瞬間，我已經用鐵槍觸碰到了徐晃的斧頭，並且引領着這灌注了他雄渾一擊的巨斧迎向了張合的鐵槍。
徐晃臉色一變，猛的轉動斧柄，斧頭如車輪般飛旋起來，卸除了我加諸於斧頭上的詭異力量，也就在此時，我的槍已經轉向了張合，像他那樣的狂飆突刺，槍尖支取他的咽喉，后發先至，務求一擊致命。
「噝！」張合的口中倒抽著冷氣，身形猛的後撤，一桿大槍宛如靈蛇般彈起，頃刻之間向虛空初連刺出十七八槍。綿密的槍影瞬間佈滿方圓數丈內的空間，不僅將我的奪命一槍湮滅於無形，更將他和徐晃都守護到光影之中。
「嗬！」槍影後傳來徐晃憤怒的吶喊，伴隨着吶喊聲，光影瞬間消失，隨之而來的是一片一往無前的燦爛斧影，看起來徐晃是被徹底的激怒了。在他的身後，張合高舉著戰槍，被收攏的列隊齊整的曹軍同時踏步向前，似乎要縱兵來圍攻我。
飛龍衛分成好幾股驅逐著四散奔逃的曹軍，目光所及初，曹操已經逃得遠去，消失在了夜幕的黑暗中。
「撤！」原以為徐晃有多少的勇氣要和我大戰一場的，結果一輪疾風暴雨般的猛攻尚未完結，他突然撥馬往後急退：「留下一個百人隊纏住趙子龍。」
「諾！」在張合所整合的曹軍中，一支步騎混合的隊伍應聲沖了出來，幾十支二丈長槍像刺蝟一般支起來把張合與徐晃護在了陣中，然後徐晃和張合決然的撥轉馬頭往西北疾馳而出。
壯士割腕，當機立斷，我還是低估了徐晃，雖然我對曾經的他不甚了解，但只看眼下的他，一定是機警狡黠還廣有城府之人，像張合雖然狡黠，進退之間時機拿捏得極准，但他不會配合以臉上的虛假情緒，徐晃能如此迅捷的從我身旁脫離，多半是因為他裝出來的憤怒讓我以為他必要死戰一番，如此之人，實是勁敵，放虎歸山，必成禍患。
動念之間，我已經催馬撞進了曹軍結下的殺陣之中，那百夫長高舉一柄戰斧厲聲喝道：「榮耀！死戰！」所有的曹兵同時咬牙喝道：「榮耀！死戰！」
這些都是忠勇的猛士，在大軍慘敗全線潰逃心力憔悴體力耗盡之後，依然有着水準之上的戰力，等我和我身後的將士們把這群死士完全解決之後，徐晃張合和所部數百人也已經逃進了茫茫夜色之中。
這一場遭遇，飛龍衛殺敵千餘，俘虜數百，還有馬匹軍械不一而足，然而我也顧不得太多，稍事休息侯，除開留下一個百人隊看管俘獲之外，其餘人等即刻上路，循着曹軍潰敗的方向追了下去。
天明之後，大軍追到葫蘆口，山坡兩邊一片狼藉，顯然又經過了一場戰鬥，可見已經有聯軍隊伍追上曹軍爆發了激戰，再往前行數十里，總算遭逢張飛，此時威名赫赫的張三將軍也已經一身血污，頭盔也丟了，看起來和打了敗仗的逃兵沒什麼兩樣，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大嗓門：「子龍你終於趕上來了，剛才那一通殺那個痛快啊，許褚、張遼、徐晃三個人被我一個人殺得大敗而逃，出氣啊。」
原來是他把葫蘆口弄成了那副模樣，果然曹操的逃亡之路是真不平坦，然而他不是護衛著劉備么？
「你說大哥？這就不知道了，追着追着我和大哥就分開了，不過既然我老張都追到了這裏，大哥二哥他們精著呢，應該也在附近了。」張飛大咧咧的笑道：「我猜他們一定去了華容道，那裏是附近最險要的地段了，如果讓曹操逃過了華容道，再過去就是江陵地面了，那裏可有曹仁數萬駐軍，這時候我們撞上去估計後果難料。」
「那我們就去華容道，要快。」看着兩軍合流后也不足兩千的隊伍，這一場場惡戰以及無休止的追擊也讓我們的軍隊減員極快，然而這時候早就顧不上了，掉隊的，都只有等戰後再來收攏，所有人都得奔跑起來，只有速度，速度就是一切。
從葫蘆口到華容道的幾十里地，大約是我從軍以來見過的最慘的一段行軍路程，冬日的霧靄下，道路邊到處都是奄奄一息的曹軍趴在泥水裏，還有許多曹軍的屍體根本就是在道路中央，許多人的身上有鞭痕甚至刀傷，有些人手裏還抱有柴禾泥土，但是整個身體連同柴禾泥土都被踩進了泥坑裏。
我和張飛的部相是老兵，在沙場上殺人都不會眨眼睛的，但是看見這樣的慘狀也會渾身顫抖起來，都說曹軍的軍紀嚴苛所以造就了曹軍的悍勇，可眼前的景象分明是這些老弱的殘兵被逼迫着用自己的身體為他們的袍澤填塞出了一條道路，這就不是軍紀問題，完全是道義上的歇斯底里，是非人的殘酷。
以劉備為例，他者半生何止一次遭遇這種狼狽的慘敗，甚至好幾次拋棄將校妻小逃得只剩下孤家寡人，但是豫州軍往上追溯的一切歷史中，就絕沒有這般殘忍對待袍澤的，以劉備的品性，敢於犯下如此罪惡的將領絕無可能在豫州軍立足。
「看，那邊有煙火升起。」隨着霧靄漸漸淡去，我們的視野又開闊了些，四面都是曠野，只有西面一帶有一片淺山，就在淺山山頂，大片的煙霧騰起，一場大火眼看又要蔓延開來。
有火的地方就有戰鬥，或許曹操真的被阻截在了華容道，那豈不是表示赤壁這場大戰聯軍獲得了一個完美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