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折衝樽俎

第二章 折衝樽俎

列寧格勒城外三十公里芬蘭灣南岸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這裏是沙皇的夏宮,佔地上千公頃的夏宮以美輪美奐的噴泉和雕塑聞名於世,號稱是俄羅斯的凡爾賽宮。

夏宮最出名的建築是十八世紀的時候,普魯士國王送給沙皇彼得大帝的琥珀大廳,它用了足足六噸比黃金貴重十二倍的琥珀製成,並用鑽石、白銀和紅寶石裝飾的極盡奢華。在正午的陽光下,這座極具迷幻色彩的琥珀屋熠熠生輝。

著名的莫斯科交響樂團演奏著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序曲,噴泉的水柱隨着音樂聲起伏轉折,時而衝天而起,時而低首輕流,配合的天衣無縫,令觀看的人群讚嘆不已。

「來,讓我們為斯大林同志干一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俄國男子舉起手中的酒杯道。

夏宮廣場上的所有人都舉起了杯子,高聲喊道:「祝斯大林同志永遠健康!乾杯!」

在這群人中,有十幾個是中國人,為首的是一個穿着銀灰色西裝,戴着硬框圓眼鏡的中年男子。此刻他正皺着眉頭看着不遠處的兩個人。

一個中國人正在和一個蘇聯人拼酒。蘇聯人四十五六的年齡,穿了一身紅軍的將軍服,胸口掛滿了勳章。隨着身體的活動,勳章互相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兩個人面前的桌子上擺了十幾個高腳水晶杯,旁邊有幾個侍者捧著蘇聯頂級的烏克蘭雪茲伏特加,隨時給兩人斟酒。

蘇聯將軍口到杯乾,像是沒有長喉嚨眼,中國人則是勻速的將酒倒進嘴裏,每一滴似乎用時完全一樣,喝的也不慢。周圍人的被吸引了,都圍過來看兩人拼酒。

穿銀灰色西裝帶圓硬框眼鏡的中年人苦笑着低聲道:「唐毅怎麼搞的,和加侖將軍死扛上了?這是外交場合,不像樣啊!我們身負着中蘇復交和接蔣總司令大公子回國的重任,不能意氣用事!」

旁邊一個皮膚黑黑的年輕人輕聲道:「蔣博士,不是我們想鬥氣啊,這些老毛子看不起咱們,剛才雅格達提議的,讓我們和蘇聯將軍比喝酒,由不得咱們不接招,這是想殺殺咱們中國人的威風出我們的丑······五月份還穿皮衣,不怕悶死!這些狗娘養的特務!」

年輕人的眼光不由自主的撇向東南方向,那裏站着一個身穿黑色皮獵裝的矮子,慘白的皮膚深陷的眼窩,一臉的陰狠表情。雅格達這個名字在蘇聯可止小兒夜啼,他是內務人民委員會的當家人,更是臭名昭彰的特務組織「契卡」的頭子。儘管現在「契卡」名義上的一把手是明仁斯基,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真正掌握這個秘密警察部門實權的是這個叫雅格達的矮子。

被稱為蔣博士的中年男人,下意識的用手推推眼鏡框,然後低聲道:「我們有重要的使命,不要亂說話。」

穿着將軍服的蘇聯男子又喝掉滿滿一杯高度的伏特加,把杯子倒轉,真叫個涓滴不剩,他得意的笑道:「年輕人,不要硬撐了,喝酒你們是不行的!認輸吧,軍人要在戰場上顯示勇敢,而不是在宴會上自不量力的醉死。」

周圍的蘇聯人哄堂大笑。

蔣博士見那個拼酒的唐毅眼睛爆紅,身體搖搖欲倒,看起來已經撐不住了,低聲對黑皮膚的年輕人道:「莫鴻,你去告訴唐毅,不行就算了,咱們擔着天大的干係,不能逞一時之快,誤了大事。」

蔣博士對身邊這些使團成員哭笑不得,這裏面一部分是大學的教授,基本上沒有外交經驗,另外一部分是黃埔畢業生,這些年輕人都是唱着「打倒軍閥、打倒列強」的歌聲中成長起來的,滿腦子民族主義思想,對西方強國的敵視情緒幾乎都要溢於言表。中國積貧積弱百年之久,對洋人的仇視幾乎是普遍的民族情緒,而且自打大清的時候,中國就非常缺乏外交人才,勉強能拿出手的就只有一個李鴻章,到了北洋政府時期,倒是冒出了一批頂尖外交家,其中顧維鈞還曾經擔任過國聯的主席,憑藉着縱橫開闔的手段,硬是給貧弱到極點的中國弄來一個國聯非常任理事國的地位,勉強也算躋身八大國之一。

可這些人和南京國民政府貌合神離,又普遍是留學英美回國的,對蘇聯即使不算敵視,起碼也沒有什麼好感,沒人願意湊熱鬧。現在國民政府派蔣廷黻帶着一群門外漢出訪蘇聯也實在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的無奈之舉。

莫鴻的走到唐毅身邊,俯下身子低聲問道:「唐毅,你還能喝嗎?不行的話,我上!」

唐毅兩頰已經由紅漸漸發紫,心更是要跳出胸膛,而對面坐着的蘇聯將軍卻像沒事兒一樣。他心裏暗暗叫苦,論起喝酒,恐怕全世界哪個國家的人都鬥不過俄羅斯人,這些傢伙每年喝醉躺在路邊,被活活凍死的就有十多萬。俄羅斯人不論男女,都比較能喝,尤其是男人更是嗜酒如命,能活過六十歲的就算是壽星了。

正在他有些猶豫的時候,對面的蘇聯將軍自己端起酒杯,得意洋洋的喊道:「來,讓我們為了斯大林同志的健康,再干一杯!」

「烏拉,烏拉!」在場的蘇聯人都舉起了杯子,興高采烈的滿飲了一杯。他們投向中國使團的眼光里充滿了不屑。

民國十八年的說話,中蘇斷交,現在雙方面臨着同樣一個敵人——日本,所以又都有了復交的願望。國民政府派出了以清華大學文學院的院長蔣廷黻博士為首的使團以文學藝術交流的名義出訪蘇聯,謀求雙方共同防禦日本,並希望從蘇聯購買一批武器裝備。這個使團名義上是民間的,實際上帶着濃重的官方色彩,蘇聯政府也心知肚明,斯大林安排了極高規格的接待,珍貴的法國松露、裏海的黑魚子醬、波羅的海龍蝦,烏克蘭產的頂級伏特加還有來自中國的美食、美酒,可是中國使團卻處處感覺到蘇聯人的傲慢和蔑視,在這種情況下,就是吃龍肉都不會有胃口。

蔣廷黻博士在第一次會見斯大林的時候,就提出了讓蔣經國回國的要求,可是卻被斷然拒絕。

斯大林的理由是蔣經國在蘇聯學習和工作的條件都非常好,而且他本人不願意回國。當蔣博士再次要求的時候,斯大林幾乎要翻臉,初次會談不歡而散。

蘇聯將軍翹起二郎腿,點燃一支雪茄,撅起修剪的極為精緻的小鬍子笑道:「年輕人,不能喝酒認輸吧!我是去過中國的,你們中國人打仗不行,喝酒也不行。」

周圍的蘇聯人更是笑噴了,而中國使團的代表都有些臉上掛不住了!可是又實在說不出什麼來,兩年之前,就是這個曾經參與過北伐戰爭的加侖將軍把張學良的東北軍打了個屁滾尿流。戰敗倒也還罷了,張學良還自作聰明,弄了一大批的白俄匪兵參與戰鬥,這些人不但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反而授蘇聯人以柄,攻擊中國干涉蘇聯內政。本來理直氣壯的事情,硬是被張學良弄成了沒理。

唐毅對這些事情都心知肚明,但是對蘇聯將軍的狂妄依然滿心的不屑,心底暗罵了一句:「一群不知死之將至的短命鬼!冢中枯骨還臭牛逼什麼啊!」

「唐毅,別死撐,我跟這些老毛子拼了!咱黃埔人有被打死的沒被嚇死的!」莫鴻火冒三丈,壓根不顧及團長蔣博士的叮嚀,沖唐毅低聲耳語一句,挽起袖子就要上陣。

唐毅一扯他的衣袖,指指太陽穴,冷冷的一笑道:「硬拼肯定不行,要動動腦子。」說罷,他朝俄國侍應問道:「給我拿瓶中國酒,最好是茅台,然後再拿一瓶法國紅酒。再要幾個小杯子。」

侍應禮帽的點頭,然後送上一罈子茅台酒,唐毅看看上面的泥封,火印上打着「光緒八年」。好東西啊,快五十年陳了!這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紀,怎麼也得兩、三萬一斤啊!這一罈子可是兩斤多重呢!

唐毅熟練的拍開了泥封,一股馥郁的香氣立刻飄散出來,酒漿不是平常的那種無色透明,而是淡淡的黃色,看起來令人賞心悅目,對面坐着的蘇聯將軍猛的抽了抽鼻子,陶醉的搖頭晃腦道:「哦,中國的茅台酒,真是懷念在中國的日子啊!那時候和孫文先生一起指揮討伐北洋軍,喝了很多的中國酒。」

唐毅也不搭理他,給玻璃杯里倒進大半杯波爾多葡萄酒,然後再小杯里倒了茅台,一仰脖灌了進去,喝到最後牙齒正好咬住小杯。他將杯子倒轉,示意已經喝盡了,然後鬆口讓小杯落入手中,笑着道:「這叫深水炸彈。加侖將軍,該你了!」

一群蘇聯人看得目瞪口呆,和唐毅對坐的蘇聯人是布柳赫爾將軍,他曾經受命來到中國,幫助孫中山訓練和指揮北伐軍,當時為了不引人注目,他自稱是流亡的白俄軍官,還用了妻子的姓氏:加侖。所以中國人都習慣的稱呼他做加侖將軍。

布柳赫爾也端起了一杯酒,微笑道:「深水炸彈?真是有趣的名字。」他學着唐毅的樣子一口喝了下去,結果小杯子沒咬住,酒灑了一胸膛,引得周圍人哈哈大笑。

唐毅又拿起六個小杯子,分別裝上葡萄酒、茅台酒、伏特加,然後放在手掌上,輕輕的將酒杯交錯開,然後對準了嘴巴,紅色、淡黃色、透明的三種酒漿依次傾瀉而下,喝完了左手上的三杯,唐毅又將右手上的三杯也按照同樣的順序喝光。

「加侖將軍,這個叫三中(盅)全會(匯)。」

周圍人都看傻了,紛紛嘀咕道:「這是喝酒還是雜耍?」

蘇聯官員、將軍和文化界的名人都紛紛圍了上來看熱鬧,連一直板著棺材臉的契卡頭子雅格達都湊了過來。

這下布柳赫爾實在學不會了,三杯酒無論如何也不能流暢的倒入嘴裏,他手忙腳亂的擺弄著酒杯,結果袖子、胸口都灑滿了酒,還灌了自己一脖子,周圍的人更是肆意的狂笑。布柳赫爾又急又羞,乾脆拿來大杯子,將三種酒摻在一起,一飲而盡。

唐毅喝了幾杯之後,已經覺得胃裏巨浪翻滾,頭更是疼的欲裂,這喝酒絕對不能混著喝幾種酒,尤其是茅台和伏特加這兩種高度酒摻著喝,簡直是玩命兒!但是也只有這樣的方法,才有可能和對面那個加侖將軍拼一下。

兩個人又喝了一輪,唐毅的臉已經由紅變紫,又變成近乎黑色的深紫色,而加侖將軍則是發白髮青。周圍的人都知道,他倆已經都是強弩之末了,剛才布柳赫爾的絕對優勢已經蕩然無存,就是看誰更能堅持了。現在拼的已經不是酒量,而是身體素質了。

唐毅搖搖晃晃的又端起酒杯,結結巴巴的道:「來,加、加侖將、將軍,咱們繼續。」

坐在他對面的布柳赫爾剛要站起來碰杯,腳下一軟,滑到在綠色天鵝絨般的草坪上,成了一攤爛泥。

老傢伙!好歹比你年輕二十歲,拼身體還能拼不死你!唐毅暗暗有些得意,突然覺得胃裏翻江倒海,一口濃稠的液體噴涌而出,正好給伸著腦袋看熱鬧的雅格達洗了個臉。

雅格達的臉上沾滿了嘔吐物,一根沒有消化的通心粉順着臉頰慢慢的滑落,黃色的液體滴滴答答的順着臉和脖子往下流。

所有人的沉默了,連交響樂隊都停止了演奏。一個侍應急忙拿來毛巾,雅格達看都不看,隨手丟的老遠,他的臉陰沉的滴水。中國使團的團長蔣廷黻博士急的直搓手,喃喃自語道:「這可怎麼好啊,這可怎麼好!」

一群穿着契卡標誌性黑色獵裝的特務,摩拳擦掌的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都盯着雅格達,就等他一聲令下就要動手了。

唐毅的酒也突然嚇醒了,冷汗順着後背流淌,儘管蘇聯的五月依然有些涼意,但是他已經汗濕重衣。自己逞一時之快,卻忘記了這裏是什麼地方,別說現在的使團不是什麼正式的外交使團,只是以民間文化交流的名義來的蘇聯,就是正式使團又如何?老毛子可是從來不在乎什麼外交禮儀。

空氣似乎凝滯了,連樹上的鳥兒都不再歌唱,太陽鑽進了雲層,天也變得黯淡起來。

碩大的夏宮廣場寂靜的有如深夜,每個人都能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心跳。

唐毅偷眼看了看桌子上的酒瓶,然後又感覺了一下自己和雅格達之間的距離。

雪茲伏特加深褐色的玻璃酒瓶相當厚實,可以輕易的將人腦袋打開花。如果契卡的人要抓自己,那就一瓶子先給雅格達開瓢,然後用破碎的酒瓶捅進這傢伙的肚子裏。接着要做的就只能是劃開自己脖子上的血管,一命換一命了!

寧可自殺也不能落入契卡的手中,一旦進了監獄,死就是一種奢望。唐毅暗暗下定了決心,手輕輕的扶住了桌沿,離酒瓶只有不到二十厘米的距離。

但是,真的不甘心啊!

唐毅急中生智,抓起桌子上的酒杯,舉到空中,用俄語高聲叫道:「祝斯大林同志永遠健康、萬壽無疆,乾杯!」

「啪、啪、啪啪·······」有節律的掌聲從夏宮二樓陽台上響起,「哈、哈、哈哈!」然後是一陣肆無忌憚的狂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抬頭望去,只見斯大林站着陽台上,嘴上叼著的煙斗都笑的掉了下來,在他身後兩個政治局的委員指著臉上掛着麵條的雅格達笑得前仰後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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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卡:克格勃的前身,全稱是全俄肅清反革命及怠工非常委員會,十月革命后建立,簡稱契卡。1923年改名國家政治保衛總局。但是其他國家當時還是習慣稱其為契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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