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別 （1）

冰冷的寒光閃爍在艦船的房間里，五光十色的男歌星影像在光滑、細膩的白色桌面上燃燒耀眼的青春，綠色、藍色、紅色交替的燈光照亮房間每一處；棕色皮質外套，加上黑色長筒靴，每一次深情的惆悵都讓江雪泛濫的心從地球最遙遠、最孤獨的懸崖躍遷至太陽系最深處。

江雪喝了一杯火星產的橘子汽水，氣血上涌，臉色忽然紅起來，整個人暈暈沉沉，就像所有的火星產的汽水那樣，試圖讓人活在紫色的夢幻里。她伸出手，希望摸到3英寸大小的歌星影像，歌聲越來越激情，跌宕起伏的樂曲回蕩在虛無飄渺的夜空；江雪肚子有點疼，可能午餐時吃的火星慕達拉斯菜飯不太符合胃口，此時此刻，太陽系裡每一艘艦船，都可能至少有一個像江雪這樣情緒豐富的姑娘，開啟「智能掛鏈」，惟妙惟肖的mv、電影或者現場演唱會完美的模擬在床上、桌上以及牆上。

艦船經過一顆被人遺忘名字的小行星，窗外慘白色的星球一下子把江雪吸引住了，那個蒼茫的世界，是否也居住了大大小小、情緒泛濫的靈魂，她忽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幼稚、可笑，心裡一遍又一遍提醒到根本沒有靈魂存在，可究竟是什麼讓自己，以及所有姑娘擁有傲人的激情或者哀傷，那些死物就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她忽然想起幼時讀的偽科普讀物，說地球和火星的科學界至今沒有否定世界不存在靈魂，那時她對這些故事深信不已，至今還能記起來說在北京大街小巷流傳的民間故事，22世紀一個遭遇陷害而失蹤的英雄人物劉瑜的靈魂，每到中秋夜晚就會出現在小巷子里，午夜的地鐵里，或者空中軌交里，至少有七、八個目擊證明，說他穿著失蹤前灰色的西服，笑容可掬的臉蛋，問行人要不要參與選舉，別人問他什麼意思，他說自己打算競選北京市長，真是可笑又白痴的行為，即使是當時的小江雪也不會幹這種蠢事，到大街上拉選票，沒有比這個更蠢的事了，為什麼不去議會呢？為什麼不在網上號召呢？就像29世紀所有的政治家那樣；後來別人告訴他已經不存在北京這座城市了，他驚慌失措的樣子沒把人笑死，其中一個目擊者驚叫道：「你是劉瑜！2324年去世，不對，是失蹤，我記得你，在博物館我有看到過你的三維影像。」這時候大家才嚇成一團，有人當場搜索歷史百科，和網上的三維圖片一模一樣，就連嘴角下一顆黑痣也一樣。

那些年，江雪被這些該死的故事嚇了好久，每晚睡在床上都緊閉雙眼，生怕看到在陽台上遊盪的靈魂，或者吃人的外星人。地球人總是把外星人想象成吃人的怪物，或陰險狡猾的陰謀家。後來上了中級星際學院，才漸漸明白，這些該死的故事都是出版社為了賺錢，編造的虛假故事。

工作繁忙的父母很少有機會告訴她分辨事實的真假，每次在家，就一個勁兒的看電影，或者吃大餐。與其說父母不辨真假，倒不如說他們不在意這些故事，對小小的江雪造成多大的信任危機，當江雪終於長大后，明白這些故事純屬編造，她開始習慣性的懷疑一切，沒錯，她是個懷疑論者，她自己也這麼說。

艦船經過碩大的小行星地面，隕石坑被看得一清二楚，江雪突發奇想希望能下去安靜的走一遭，在這個不生草的荒涼之地，肆無忌憚的唱歌，心無旁騖的跳星際舞，喊著心上人的名字，享受一個人的自由；心飛到小行星上，人卻還在窗前，安靜的坐在床上，她關上三維影像，房間恢復黑暗和平靜，但她心裡跌宕起伏的念想卻久久不能平靜。她不明白離開泰坦星，去一個太陽系偏遠的地方遊玩是否正確。

無論前路如何，她已經做了決定，去小行星瀚海星逛一圈，也許留在那兒工作一段時間，也許就待一陣。父母完全無法理解她這樣的行為，去一個偏僻的小星球，沒有發展，又有任何瀏覽的價值，甚至擠滿了一批野蠻人，或者守衛太陽系邊界的軍人，據說他們連一丁點情趣都沒有，大半輩子都浪費在邊境上，吃奇怪的外星食物，經濟不景氣之時，缺衣少糧，過著悲慘的日子。

在家裡時，媽媽坐在紅色的沙發上，不高興的指責：「你為什麼要去那個該死的小地方？你難道不明白那裡沒有任何去的價值嗎？人家的孩子出遠門，都儘可能去擁有偉大歷史的地球，以及創造偉大科技、文化的火星，而你這個不聽話的孩子，卻去什麼危險又貧瘠的邊境，那裡有什麼意思？除了窮，還有什麼？」

江雪生氣的叫道：「我們泰坦星過去不也一樣貧瘠嗎？財富和榮耀都是靠雙手創造的！」

媽媽越來越生氣，吼道：「你打算去那個該死的星球工作一輩子嗎？你開什麼玩笑？如果你真的打算去待一輩子，我一定會堅決反對這個提議，愚蠢的提議。」

江雪叫道：「媽！我只是去看看！看看而已！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媽媽：「我年輕時就打算來泰坦星看看，僅僅只是看看，結果因為工作，因為遇到了你爸，就留在這兒了。要知道我們火星是個多麼繁榮的世界！」

江雪抱怨道：「你這是在抱怨泰坦不好嗎？既然不好，你為什麼留在這兒，要是你喜歡火星，留戀火星，就乾脆回火星好了！」

媽媽叫道：「你說什麼傻話？怎麼可以這樣和媽媽說話。我只是想告訴你，離開泰坦，去遙遠的星球。會讓你受很多苦，除了吃不到美食，過不上優越的生活，心裡的孤獨和壓力才是真正的痛苦！」

江雪叫道：「你不懂！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想去，就這麼簡單，如果一定要特殊的理由，就是我希望去一次，一次就好！媽媽？難道你過去就沒有想去的地方嗎？現在我有機會去，如果我拒絕了，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去了。」

媽媽忽然平靜的說道：「等你賺到錢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沒人干涉你！」

江雪紅著眼睛叫道：「那個時候，你又有新的理由！我只有這一次機會！你過去也遇到這樣的難題，而你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來這個偏僻的星球。雖然現在它現在正高速發展！」

母親回憶起自己還是一個青春靚麗又無知的小姑娘時，被愛情沖昏了頭，不顧父母和朋友的極力反對，登上發往泰坦星「新泉州」的單趟艦船；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夢想，以為哪裡有愛情哪裡就有幸福，轉念思考，難道和丈夫在一起不幸福么？答案是肯定的，她仍然眷戀每日睡在一起的男人，他雖然不再年輕力壯、不再充滿活力，但他那顆充滿智慧和勇氣的腦袋卻仍然值得她喜歡，有時她也說不清為什麼喜歡這個男人，也許習慣了，也許命中注定。雖然當年的選擇並不算錯誤，但來到泰坦的頭幾年，孤獨讓她瘋狂到想自殺，泰坦星的冬天佔據一年中大多數月份，越寒冷，她越想念那個另她朝思暮想、生她養她的火星。她和丈夫也經常為一些瑣事吵架，雖然誰都明白都是這顆該死的星球令大家不開心；任何人都很難習慣這顆過於寒冷又乾燥的星球。19年過去了，聯盟科學省將這顆寒冷又貧瘠的星球開發到越來越溫暖，新的商業、移民政策，引誘無數追求夢想的年輕人；看著新泉州從一個人煙稀少的小城，在十多年內迅速膨脹到30萬人口的大城，別提有多驕傲，每次想起這些，她臉上就不由自主的露出幸福的笑容。從當年僅僅在冰湖旁的平地小鎮，發展到如今建築物深入到地底500多米，向天空延伸到物理學允許的極限，雖然人口遠不如火星、地球上任何一個超級都市，但在邊遠地區，卻是最令人驕傲的現代化之城。

還記得許多年前的午後，她和丈夫裹著黑色的大棉衣，漫步在冰天雪地的地面，遙遠的天際，在群山之間，能看到一顆巨大的子彈頭形狀的鐵塔，丈夫一邊欣賞這座吸收地底礦物資源的建築物，一邊淡然的說道：「就是這樣一座巨型礦井，能為市場輸送無數資源，早晚有一天，這裡會像紐約、東京、上海、倫敦一樣繁華！」

妻子不屑的吐了一口白氣，說道：「你很喜歡故意漏掉火星的任何一個城市，要知道，地球上沒有一個城市能和火星的納愛斯城相比，它是全太陽系最繁榮的城市！」

丈夫為妻子的敏感感到抱歉，他說道：「親愛的！我沒有不承認火星的『麥斯德爾帝國』不強盛，畢竟我從小在上海長大，下意識就想到地球上的事情，沒想到弄得你這麼不開心，我理解你的失落，老實說，我和你一樣，但是我們已經來了，我們必須開拓我們身邊的環境，選擇了泰坦，就註定風雨兼程。」

「選擇了泰坦，就註定風雨兼程。」許多年後，她腦袋裡經常莫名其妙的閃過這句話，他丈夫說這句話時，臉色慘白的微笑，以及鼓勵自己的眼神，讓她無以言表的開心。

回到現實中，江雪提高音量，叫道：「媽！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我說我想……」

話沒說完，母親嚴厲的打斷她，說道：「你一定會後悔的！相信我！小丫頭片子，我三十好幾了！難道會在這種簡單的判斷題上出錯嗎？我吃過的泰坦魚片，比你喝的醬油還多！」

江雪的臉蛋漲得通紅，生氣的叫道：「我不喝醬油！我決定這樣做了，我已經能夠為自己做決定了！即使後悔……」江雪沒敢說下去，她生怕今後會真的後悔，她扭過頭，就鑽進溫馨的粉紅色卧室，她對著打量自己的小機器人吼道：「給我把三維歌星打開！我要聽『瑜達莉莉』的歌，隨便哪首？通體白色的小機器人只有江雪一半高，兩隻腳跟隨氣急敗壞的小主人，臉色露出同情的表情，不到半秒，活躍的旋律、影像出現在木地板上」

母親厭惡的搖頭，呵斥道：「就和你的機器人老弟過吧！一點都不聽話！」從一開始讓這個人形卡通機器人『祺玉』照顧江雪就是個錯誤，她深知該死的機器人第一定律「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因不作為使人類受到傷害」，就因為這個原則，把江雪慣成飛揚跋扈、不尊重別人的樣子。她一想到江雪在外面對朋友、同學也許一樣粗俗、無禮，就恨不得讓她永遠不再接觸該死的機器人，但好在大多數孩子很喜歡和江雪待在一塊兒，甚至有男生的隨身機器人送來的電子郵件被家用電腦截獲，作為江雪的母親，完全沒心思看這些無聊的信件，更沒心思告訴江雪有這回事兒！但又能怎麼辦呢？現代幾乎每個孩子都有個機器人玩伴，沉迷機器人的始終是極少數，但她仍然對這種新式機器人疑慮重重，在公元2100年之前，大多數政府都警告別讓小孩子離機器人太近，否則長大后無法融入正常社會，只能和機器人交往。自從機器人工業有所改進，大腦被三大定律牢牢扣住，表情也變得異常豐富，甚至能判斷部分邏輯思維，外表越來越像人類或者小動物之後，大多數家庭和學校都引進了機器人；可她自己仍然懷念那個地球上沒有機器人的日子，「多麼美好呀！」她不禁幻想起1000年前的地球，在英格蘭、江浙滬、五大湖，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被機器人佔據。